温家人回偏院休息了,白岳枫自知没趣,也寻了个由头,灰溜溜地走了。
前厅里,总算恢复了清净。
白逸襄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打完了一场硬仗。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对石头道:“扶我回房歇……不,去后花园走走吧。”
“郎君,您身子才刚好……”白福在一旁不放心地劝道。
“无妨,就在园子里坐坐,不走远。”白逸襄摆了摆手。
在屋里闷了几天,他的骨头都快生了锈,应当出去透透气,慢慢恢复一下筋骨。
这一遭,他可不想死的太早。
下午日照的久了,更觉温暖。
白逸襄在石头的搀扶下,转了几圈,顿感疲累。
后花园里那棵老桂花树下,已摆好了软榻和茶几,白逸襄落座休息。
石头像尊铁塔,杵在一旁,随时准备着添茶倒水。
白逸襄赏着桂花,喝着清茶,思绪不由自主地落在了那个女人身上。
温晴岚……
一想到这个名字,白逸襄便觉得后背发凉。
也不知为何,他天不怕地不怕,两世为人,算计过皇子,扳倒过权臣,唯独对这位名义上的“未婚妻”,心里总是有些发怵。
他与温晴岚青梅竹马,自小便订有婚约。前世,他身子稍有好转之后,便在家主的安排下,成了亲。
从各方面来看,温晴岚都是一位无可挑剔的妻子。她出身世代史官的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温婉贤淑,将偌大的白府后宅打理得井井有条,从未让他操过半分心。她品貌端庄,举止得体,在上流社会的贵女圈中,风评亦是极佳。
可问题就出在……她太有“史官”的风骨了。
一个字,较真。
两个字,太较真。
凡事都喜欢刨根问底,还随身带着个本子,美其名曰“记录生活点滴,以备日后修撰家史之用”。
白逸襄至今还记得,他二十二岁那年,为了在朝堂上扳倒一个政敌,在家中书房闭门苦思了三天三夜。
温晴岚便也在书房外间,陪着他守了三天三夜。不吵不闹,只是安安静静地,一边为他研墨,一边在她的本上“刷刷”地写着什么。
他当时出于好奇,趁着喝茶的间隙,凑过去看了一眼。
只见那上面,用一手娟秀的小楷,工工整整地写着:
“夫君为国事操劳,三日未眠。期间,皱眉一百零八次,叹气三十六声,无意识地用指节敲击桌面三百二十四下。所用计谋,乃连环计,环环相扣,其阴损程度……待考证。”
……
待考证?
我呕心沥血的妙计,到你这就剩下个‘阴损’二字了?
自那以后,他总感觉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一双无形的眼睛全天监控着,随时准备被记录在案,供后人“瞻仰”。
他短暂的人生,即便在内宅也如履薄冰,片刻不敢怠慢。
他都怀疑,他英年早逝,是不是也有温晴岚一半功劳。
不过,好在,噩梦已逝,新生来临。
尝过婚姻之琐碎、压抑、无奈的他,此生已是打算不再娶妻生子,不但避免了心烦,还杜绝了生出将他名声搞臭的不肖子孙。
嘶……可是他与温晴岚已有婚约……
婚约怕是没那么好退。
白家和温家是世交,父亲又是最重信诺之人。若是他无故退婚,不仅会开罪整个白家,更会在士林中落下一个“薄情寡信”的骂名。
况且,主动悔婚,于温晴岚不利,会损了她的名节……
这该如何是好……
“郎君,温小姐来了。”
正想着,侍女卉迟的声音自身后传来。
白逸襄心里“咯噔”一下,差点从软榻上滑下去。
只见温晴岚正提着一个食盒,穿过月亮门,缓缓向他走来。
她换下了一身拘谨的襦裙,穿了一件方便行动的淡紫色垂胡袖直裾长裙,头发也只是简单地用一根碧玉簪挽起,显得利落清爽。
“你……你怎么来了?”白逸襄下意识地坐直了身子。
温晴岚将食盒放在石桌上,打开盖子,从里面端出一碗莲子羹。
“父亲与族中长辈们叙话,我看你方才在前厅没吃什么东西,便让厨房给你炖了碗羹汤。”她说着,将青瓷碗和汤匙推到他面前,语气平淡,举止自然。
白逸襄看着那碗清甜的莲子羹,又看了看她,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什么。
“多……多谢。”
他拿起汤匙,舀了一勺送进嘴里。温润香甜,入口即化,是他记忆中熟悉的味道。
“知渊哥哥,”温晴岚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一双清澈的眸子,不闪不躲地直视着他,“外面传言,玉芙蓉是因你自缢而亡的。是真的吗?。”
“咳咳!”
白逸襄差点被一口莲子羹呛到,他就知道,这丫头没那么好对付。
他放下碗,拿起帕子擦了擦嘴,无奈道:“晴岚,此事……牵连甚广,你又何必追问到底?”
温晴岚答:“因为我是史官之女。父亲教我,史者,当求一个‘真’字。玉芙蓉之死,坊间传闻,皆是指向于你。若我不问清楚,日后史书之上,该如何落笔?”
又来了又来了,三句不离你的史书……
白逸襄露出一副苦笑,道:“晴岚,你信不过我?”
“我信。”温晴岚答的爽快。
白逸襄惊讶的看着她,她却摇头道:“我相信知渊哥哥,绝非那等因妒生恨、滥杀无辜之人。但我信,没有用。史书需要的是证据。”
“你方才在前厅所言,将一切都推到太子殿下身上。看似是解了围,实则是将自己置于了更危险的境地。你当真以为,太子殿下会领你这份‘忠心’的情吗?他只会觉得,你是在借他的名头,来掩盖自己的所作所为。你这样做,既得罪了二皇子,又会让太子对你心生嫌隙,两面不讨好,实非明智之举。”
她的一番话,分析得是条理清晰,鞭辟入里。
白逸襄对她多了几分欣赏。
前世,他只将温晴岚当做一个合格的、无需费心的主母。却从未想过,她这史官世家耳濡目染之下,竟也有如此敏锐的政治嗅觉和清醒的头脑。
或许……
“晴岚,”他沉默了片刻,“你说的对,我没有证据。”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可以告诉你真相。玉芙蓉之死,确实是太子亲信所为,为的是杀人灭口。而他们要构陷二皇子的那杯茶里,下的是能令人心智迷失的毒药。”
他将合欢说成更凶险的“毒药”,一来,是为了让此事显得更加严重,彻底断了赵玄好男-色的根源。二来,也是对温晴岚的一次试探。
果然,温晴岚在听到“毒药”二字时,脸色骤变,握着茶杯的手,也不由得紧了几分。
“此事……当真?”
“我以白家门楣起誓。”白逸襄斩钉截铁,毫不羞愧。
温晴岚看着他眼中那不容置喙的真诚,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她沉默良久,才缓缓道:“你告诉我这些,是想让我做什么?”
“我不需要你做什么。”白逸襄摇了摇头,“我只是想让你,知道‘真相’而已。至于日后史书如何写,全凭你自己的判断。”
他顿了顿,话锋一转:“不过,我眼下,倒真有一件事,想请你帮忙。”
“何事?”
“温世伯乃秘书监,必能接触到各地的邸报和表奏吧?”白逸襄的声音压得极低,“我听闻,黄河沿岸,今秋大旱,已有数万灾民流离失所。而朝廷的邸报之上,却仍是一片歌舞升平,安定繁荣。我需要知道……那里的真实情况。”
温晴岚的脸色,瞬间变得严肃起来。
她眯眼看着白逸襄,白逸襄面色如常,淡定自若,毫无破绽。
以她对白逸襄的了解,他是个藏不住心事,扯谎便会紧张局促的人,现下看,应当真的是内心清明,坦荡纯粹。
许久后,温晴岚点点头。
她郑重地道:“好,三日之内,我会将所有关于黄河灾情的表奏誊抄一份,送到你府上。”
白逸襄提起的心终于放下,拱手道:“多谢晴岚妹妹。”
*
自打那日太子舍人张茂和三皇子联袂“探病”之后,东宫那边便再没了动静。太子赵钰既没有派人来申斥他,也没有再像往常一样,事无巨巨细地召他去商议。他就这么被不高不低地晾着,成了一个名副其实的“病号”。
对此,白逸襄安之若素。他乐得清闲,每日除了喝药、静养,便是待在书房里,慢悠悠地整理着他那些宝贝藏书。
而秦王那边,也同样没了声息。那碗被白福喝掉的百年参汤,仿佛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插曲,扔进京城这潭深水里,连个泡都没冒。
一切,都静得有些诡异。
白逸襄知道,这是暴风雨前的宁静。太子在等一个发作的由头,秦王赵玄,则在等一个真正接触他的时机。
而他,只需要耐心地等着便好。
这日午膳后,白逸襄在书房研究一幅前朝的黄河舆图。图上水系交错,标注繁杂,他看得极为入神,连侍女卉迟什么时候给他新换了热茶,都未曾察觉。
“郎君,三殿下来了。”
家仆通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白逸襄才从舆图中抬起头来。
赵楷?他又来做什么?
被打扰了研究的白逸襄本能的皱眉,随即又舒展开来。
他放下手中的舆图,连忙出门迎接。
不多时,一阵带着几分轻佻的笑声传来,赵楷竟以言语调戏为他引路的侍女玉瑶,逗得玉瑶羞涩低头,含笑不语。赵楷依旧是那副招摇的纨绔打扮,一身天蓝色锦袍满是银线刺绣,腰间环佩叮当,玉銙成排,手里摇着一把洒金麈尾扇,随人而来的,还有一股浓郁的熏香之气,定睛一瞧,竟是赵楷的侍从手里托着一尊香炉,杳杳青烟,随风荡来。
“知渊兄,别来无恙啊?”赵楷一见白逸襄,便立即熟络地打着招呼,仿佛他们是相交多年的老友一般。
白逸襄在门口恭敬施礼,“见过韩王殿下。”
“哎,你我之间,何须多礼。”赵楷快速从白逸襄身边走过,踏入书房,他挥动手中麈尾扇,步履轻盈的在书房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白逸襄身上,打量起来。
打量的时间不久,刚好在白逸襄感觉失礼之前,赵楷笑道:“瞧知渊兄这气色,比前几日可是好上太多了。看来我二哥那碗参汤,还是有用的。”
嗯……那碗汤进了福伯的肚子,他这几日倒是中气十足,骂起人来都比往日响亮了些。
今日双更,凑下字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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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第 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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