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华年。
旻风山脚的风景远远不比深山的美丽动人,绿草一边凸起一边凹陷,猎人、农民、禽兽踩踏的痕迹在烈阳下愈发明显,突然一只穿着老旧但是补丁打的很好的布鞋的脚闯入视线。
那人身披麦色披风,里面隐约可以看到穿着灰色上衣,站在山脚的一颗小松树下,取下兜帽,汗水从发丝缓缓落下,在烈阳下显得银光璀璨。
他轻舒了口气,自言自语:“这里还是老样子…”
那人站在树荫下,盯着远方的村庄看了一会儿。
一个小孩正向他奔来,嘴中发出的叫声也越来越清晰:
“郁哥哥!郁哥哥!”
小孩一溜烟冲进郁雨怀里,郁雨假装疼得叫唤了一声,他单膝跪下,轻轻地揉小孩的头,声音和蔼:“怎么啦,囝囝?”
囝囝嘿嘿地对郁雨说:“郁哥哥跟我来就是了!”
郁雨宠溺地笑道:“好。”
他没有回头,再次看那山林样貌。
这个村庄虽小,但是所有想在附近的山中修行的人的固定栖息地,每天都好不热闹。囝囝拉着郁雨穿梭人群,穿过缭乱的街道,来到一颗大树下。
常青树枝繁叶茂,让人很难注意到树下还有一颗种的歪歪扭扭的小松树。松树埋得不深,用几根粗布圈在树根不让其倒塌。
囝囝轻轻摸着小松树,满眼都是喜爱:“这是我种的,嘿嘿。”
郁雨轻笑:“哇,我们囝囝什么时候这么厉害啦,已经会种植物了呢。”
趁囝囝自豪,郁雨偷偷用法术将小松树埋得更深些,不然得不到足够的营养。
郁雨早已与少年时截然不同,如果以往亲近的人还活着,一定觉得他更加成熟了。
夜晚的风掀起街道一片嬉笑和叫喊,大树小树的叶片也微微颤动,郁雨忽然注意到了小松树旁边被种的很用心的一叶草。他愣了一下,手稍微攥紧了点。
囝囝好像是用心之处终于被发现,迫不及待地对郁雨说:“郁哥哥,这才是我给你准备的惊喜。”
“我上次去郁哥哥家看见桌上有一盆可爱的小草。”他比划着那盆大概有多大。
“所以我回去问了姥爷,姥爷说那应该是一叶草,然后我又去问那些修士,就找着啦。”
郁雨回过神来,更温柔地摸了摸囝囝的头发,微笑道:“谢谢囝囝的好心了,郁哥哥…其实也不是很喜欢这种小草啦。”
囝囝有些疑惑地看着郁雨:“可是有次我偷偷去看郁哥哥的时候,郁哥哥你正看着那草发呆呢!”
郁雨这次没发神了,用手弹了囝囝脑门一下。
囝囝捂着脑门无辜道:“郁哥哥你打我。”
郁雨笑道:“谁让你来偷窥我啊,暴露啦。”
囝囝得不偿失,“哼”了声。郁雨拉住囝囝的小手,手软软的和郁雨小时候很像。
郁雨安慰道:“好了好了,郁哥哥带你逛夜市…”
就把话题引走了。
……
五年前,少微年,第一百零二届神谕大典结束的那个晚上,惊动全部世家的那场暴乱在得到解决后依然霸占各大世家实时榜单长达几月。
那时离礁说了“行动”后,郁雨紧随其后,穿过捷径后发现出水口果然被人动了手脚,他依然按照计划行驶。
可就在他准备引水时,一个人不可察觉地从背后点了他的穴,使他动弹不得。
郁雨甚至没有来得及转头看那人是谁,就晕倒过去。
再次醒来是被人们的惨叫声吵醒的,郁雨缓缓睁开双眼,看到几个百姓扒着他的衣物嘴上说着:“郁雨,快劝劝南余栀,我们…我们……”
郁雨还没反应过来,不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他站起来的时候酿跄了一下,有人从背后拉了他一把。
郁雨顾不了那么多,拉开木门,看见外面的火势下来了点,但处处还冒着火星子,所有房屋倒塌,树被烧得只剩下枝干,地上堆了半个人高的灰烬,一片惨状。
突然他被火星子烫了手臂,他疼得啧了声,随即他向天上望去,看见他一生中难以忘却的一幕。
南余栀披着黑披风,手里拿着剑,仔细看,他的手被卸掉了一只,面对着他的是离礁,身上同样多处伤口。
南余栀很快发现废墟中郁雨的出现,微微喘气,冷着脸对离礁说:“够了。”
离礁也举起剑对着他,居高临下地说:“是够了,该结束了。”
郁雨不明白,他被人偷袭醒来后,怎么看到的是两个最不可能的人在对峙,他听不清他们在上面说什么,他只看到离礁突然使剑向南余栀刺去。
重要的是南余栀居然没有躲开,剑径直刺向他的颈部。
郁雨看到了,南余栀被一剑穿喉。
南余栀从空中落下,重重的摔在地上,血溅了一地。
郁雨瞳孔骤缩,不可置信地看向离礁,离礁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渍,也看向郁雨。
郁雨看着面无表情的离礁,随即感到头一阵剧痛。
他痛苦地抱着头蹲下,不知是不是疼的,他撕心裂肺地大叫着,泪水灼烧着他的脸庞。世界顿时好像变得只有他一人,被偷袭,然后在混乱中醒来,又看见离礁和南余栀对峙,还没反应过来南余栀就被离礁杀了…
他努力不去思考刚刚发生的一切,但越是不想,头部传来的疼痛却愈发强烈,他疼的断断续续的喊叫,眼睛充满了血。
恍惚间,他又晕倒了过去,闭眼的最后一刻,他看见离礁的皮靴向他逼近…
在那之后,郁雨病了一个月,在这之间发生了什么他全然不知,其中断断续续醒来了几次,迷迷糊糊看到的全是离礁的身影。
他最不想看到的人就是离礁。
一月后他彻底醒来时,离礁正端着药掀开帘子走进来。
离礁穿的不是大厦世家的服饰,是乐世的服饰,袖尾印有向日葵的纹案,流苏丁零丁零响,看着不像是一位新神该有的行装,他看见郁雨醒来好像不觉着奇怪,走进把药放在桌上,坐在郁雨床前静静地等着他开口。
郁雨压抑着心里的火苗,用那好像可以刺穿一切的眼神看着离礁,而离礁却并没有看着他。
郁雨问道:“…离礁,请你给我一个解释。”
离礁低头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郁雨有些按耐不住他的火气了,双手捧着离礁的脸,他们四目相对,他深吸口气,说:“看着我离礁,告诉我为什么你要杀了南余栀,到底发生了什么?!”
望着离礁那张锋利的脸,或许这期间发生了太多,他的脸上赫然失去了一些光彩,但眼眸仍然深邃,像一潭死水。
离礁终于开口:“你在燕染中街被人袭击,我疏散了一些人后发现你没来,便去寻找火源。”
“我在火源看见了一个人正在虐杀百姓,后来知道了他叫南余栀。”
“所有人都认得我,有人向我求救,南余栀也发现了我,我问他为什么这么做,他什么也没说就向我刺来。”
他注意到郁雨不可置信的目光 ,继续往下说:“你的养父很厉害,我和他交手了很久,大部分群众也趁机撤离。”
“不过他主要的目标似乎不是我,他又去破坏楼房,用尽法术绞杀里面的百姓…”
郁雨忍不住出声道:“为什么呢?他为什么要这么做?我和他生活了十年,我甚至从来没有见他伤过动物。”
他头又有些痛了,他抱着头,嘴里重复着“为什么”。
离礁看着他这个样子,是真的有些心疼了,只好告诉他原因。
“南余栀,他的身份你还不了解吧。”
郁雨抬头说:“他一直告诉我他的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就病死了。”
离礁摇摇头:“不是这样的,大火过后衙门包括我查询了他的出生,发现他其实是一个心理疾病伤患。他的母族还是鬼界的通灵族,这个种族已经快灭绝了,且里面的人大多都有‘心理疾病’。
——他的父母确实在他儿时就死了,但是是被他杀死的。”
“他有幻想症,他进入乐世城后一直维持着温柔善良的形象,直到最后所有人都以为他性格就是如此,就连他自己也信了。”
“术士对他的尸体进行解读,他以前被□□过,心理也变得更加扭曲。”
郁雨震惊地说不出话来,离礁的眼睛在他提醒后就再也没有移开过。
离礁说:“他真正想要杀死所有人的契机,是因为一个人…”
郁雨顿时有种不详的预感。
还没等他开口,离礁就肯定了他的答案:
“因为你。”
离礁接着说:“术士探测他的识海时发现,除了那些暗处的残忍的想法,
你是他心中唯一的亮处。”
“但这坏就坏在人长时间通灵鬼,会对其心理和身体产生不可逆转的伤害,他们的心会逐渐变得阴暗。”
“总的来说,能支撑他维持温柔善良的形象的是你。”
“但真实的你使他渐渐迷失了自我,最后物极必反。”
“他疯了。”
郁雨想他基本上都和南余栀在一起,如果南余栀疯了他怎么会不知道……
“神与大典结束后你们是否分开过一段时间?”
郁雨愣了下,他想起来了,他当时突然想去看离礁,跟南余栀道别时他是有些奇怪的点。
郁雨不敢说自己是去找离礁了,没有说话。
离礁好像什么都知道的样子,没有追问,继续说着:“没人知道他那段时间去了哪,只是不久据百姓所说一个黑衣人提着刀从西城门进来。”
“后面的,你基本上目睹了。”
滴答一声从郁雨手背上传来,然后又是几声滴答。
郁雨从没想到还有这么荒唐的说法,“因为真实的自己”让迷茫的人更加不知去向,最后犯下大错。
这是什么说法?是我成就了今天的他然后让所有人落得这个下场吗?!
郁雨不明白,他将头埋进被褥里,随即被中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
离礁刚伸出的手突然停在空中,又缩了回去。
……
夜市每天很热闹。
刚刚来到旻风山这块儿时郁雨对这个想法还没有什么实感,现在看囝囝拉着他从这里玩到那里,郁雨还帮他赢了几只娃娃,又因为郁雨说累了然后囝囝又去找小伙伴玩…
郁雨不禁感叹“年轻就是好”。
他随意找了个石头坐着,披风脱下抱在手中,看着漆黑的天空,想起五年前的那个夜晚。
过去的稍微有些久了,加之郁雨记性不算好,所以再次想起那震惊全界的“纵火事件”,他的心理已经没有多大波动了。
只是带了些怜悯,可怜那些无辜的百姓,好像自己从未置身那件事中过。
于是他就这样坐在石头上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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