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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朱砂心劫

夏末的傍晚,空气里沉淀着白日的燥热,混合着窗外不知疲倦的蝉鸣,像一层无形的纱,裹得人透不过气。叶凡坐在客厅那张老旧的布艺沙发上,背脊微弓,仿佛被无形的重担压弯了腰。两个月了,那团名为“屈奋进”的阴云,沉沉地笼罩在他头顶,驱之不散。

“唉……”又是一声沉甸甸的叹息,从他胸腔深处挤出,消散在凝滞的空气里。额角渗出的细密汗珠,沿着紧绷的太阳穴滑下,他却没有抬手去擦。

“没事的,儿子,真没事的,你甭担心!”程敏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试图驱散阴霾的响亮。她紧挨着儿子坐下,手里攥着自己的智能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她眼角的皱纹和眼底那抹不容置疑的坚定。她手指有些粗笨地在屏幕上划拉着,终于点开了一张照片,使劲往叶凡眼前凑。

“叶凡你看,你看清楚!”她的指尖用力戳着屏幕,“这是我们广场舞队的陈姐,喏,就是穿红裙子那个!前儿个,就在菜市场门口,让个冒失鬼骑电瓶车给撞了!那一下,啧啧,看着都疼!”

叶凡勉强抬起眼皮,目光落在屏幕上。照片里是一位精神矍铄的阿姨,笑容灿烂,但挽起的裤腿下,小腿外侧赫然一大片深紫色的淤青,触目惊心。

“看见没?这么大一块!”程敏的声音拔得更高,充满了义愤,“人家陈姐怎么着?当场摔得半天起不来!可人家愣是没揪着那撞人的不放,自己爬起来拍拍灰,连医院都没让人送,更别说要钱了!人家说,‘都不容易,算了’。这才是明白人,这才是厚道!你再看看你那个同学屈奋进!就手上蹭破点油皮,骨头缝都没裂开吧?张口就要一万八!一万八啊!这不是明摆着讹诈是什么?专拣熟人下手,良心都让狗吃了!”

母亲的声音像小锤子,一下下敲在叶凡紧绷的神经上。他何尝没想过这个“讹诈”的可能性?但对方手里握着的,是实实在在的证据。

“妈……”叶凡的声音带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像是跋涉了千山万水,“你不了解情况。他……他拿出手机银行记录了。虽然都是些零工,但确实,出事前那段时间,他账上陆陆续续进了一万八千块。他指着那个说,这就是他这两个月本应该能挣到的钱,现在手伤了,干不了活,这笔损失就得我担着……我们是同学,高中一个班,上下铺睡过三年……他这么‘有理有据’地摆出来,我能说什么?说他是假的?说他是编的?我拿什么反驳?” 他抬手用力搓了把脸,仿佛想把那份憋屈和无力感搓掉,“同学群里都知道这事儿了,我要是硬顶着不给,别人怎么看我?以后还怎么见人?唾沫星子都能淹死人。”

“同学?同学情谊是这么用的吗?他这是拿同学情分当刀子捅你!”程敏“啪”地一声把手机拍在茶几上,塑料外壳发出脆响,“账?什么账?零工的钱能有准数?今天有明天没的!他屈奋进要真有那个本事月月稳挣一万八,还用得着打零工?早坐办公室当白领去了!儿子,你这就是被他拿捏住了!老实人吃亏!”她越说越气,胸口起伏着,浑浊的眼睛里燃烧着护犊的火焰。

她猛地站起来,在狭小的客厅里焦躁地踱了两步,像是困兽在寻找出口。“实在不行!”她突然停住,转身瞪着叶凡,斩钉截铁地说,“我天天去守着他!他不是伤得‘重’吗?不是抬不起手吗?我倒要亲眼看看,他到底伤成什么样了!是瘫了还是残了!我搬个小板凳,就坐他家楼下,坐他单位门口!看他出不出来,看他那只‘废了’的手到底能不能动!看他屈奋进的脸皮到底有多厚!”

叶凡痛苦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又清晰地浮现出屈奋进那张带着痛苦和控诉的脸,以及他那句反复强调、如同魔咒般的话。他复述出来,声音干涩:“妈,他说了……他是做那个什么APP产品设计的,吃饭的家伙就是电脑和鼠标。现在右手伤着了,别说点鼠标,连……连抬起来自己吃饭都费劲。他说一顿饭吃得跟打仗似的,勺子都拿不稳,汤汤水水洒一身……”

“哈!”程敏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滑稽的笑话,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冷笑,那笑声里淬满了冰碴子,“抬不起手吃饭?那正好!天赐良机!”

她几步跨回叶凡面前,弯下腰,浑浊的眼睛紧盯着儿子茫然无措的脸,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迸出来的,带着一股豁出去的狠劲:“他不是吃不了饭吗?我去!我天天去!我程敏老太太亲自伺候他!我喂他!一勺一勺地喂!我倒要睁大眼睛瞧瞧,我喂到他嘴边的饭,他屈奋进到底是吃,还是不吃!他要是能张嘴咽下去,我看他那‘抬不起手’的伤,到底有几分真!他要是咽不下去,那就是活该饿死!省得来祸害人!”

这番带着市井泼辣与决绝狠厉的话,像一块巨石投入叶凡本已混乱的心湖,激起惊涛骇浪。他惊愕地看着母亲因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那不顾一切的姿态,既让他感到一丝荒诞的暖意,又带来更深的窒息感。用这种方式去“验证”?去撕破脸皮?他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难堪而失控的局面。同学情谊?邻里议论?怕是真要彻底沦为笑柄了。

“唉——!”这声叹息,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加悠长沉重,仿佛抽走了他全身的力气。他瘫软在沙发里,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那盏蒙尘的老式吊灯,喃喃自语,像是在回答母亲,又像是在叩问自己,叩问命运:“他也不明白……不明白自己怎么会交了一群这样的‘朋友’……” 这“朋友”二字,咬得极轻,却充满了无尽的讽刺和悲凉。屈奋进的索赔,涟漪的消失,都像冰冷的刀锋,割裂着他曾经珍视的情谊。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只有窗外蝉鸣不知疲倦地嘶叫着,更添烦闷。程敏看着儿子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满腔的怒火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担忧取代。她缓缓坐回沙发,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叶凡的脖颈——那里空空如也。

一个念头,一个在她看来或许能驱邪避凶、带来转机的念头,猛地攫住了她。她小心翼翼地开口,声音放低了些,带着试探:“儿子啊……妈问你个事。”她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你……你那个挂坠,就是妈二十年前你出国那会儿给你的那个,翡翠的,竹节样式的……还在你自己手上么?” 提起这个挂坠,程敏的语气里不可避免地带上了一丝旧怨。当年叶凡出国,把这寄托着母亲平安祝愿的珍贵翡翠挂坠,托付给了那个叫涟漪的女孩保管,这一放就是七年!为这事,程敏没少唠叨,总觉得儿子把那么贵重的东西(在她眼里,那是家传的宝贝,是护身符),而且是“最好的”东西,轻易交给一个“外人”,简直是昏了头。更让她耿耿于怀的是,叶凡还送了涟漪一只“商店里最好的”翡翠镯子,那在她看来,更是天大的浪费和可惜。

叶凡微微一怔,似乎没料到母亲会突然提起这个尘封已久的物件。他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空荡荡的脖颈下方,指尖传来皮肤的微温。他点点头,语气平淡无波:“在。拿回来了。” 那场关于挂坠的“七年之托”以及最后的索回,背后牵扯着与涟漪说不清道不明的过往,此刻想起来,只觉得心头更添一层烦乱。

“嗯,拿回来就好!拿回来就好!”程敏连声说着,仿佛那颗悬着的心落回了一点实处,“以后啊,可千万别再放在她那儿了。那挂坠是你的护身符,是妈的心意,得跟着你!” 她忍不住又开始翻旧账,语气里满是惋惜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怼,“唉,当初你送她的那个翡翠镯子,那可是咱家店里压箱底最好的货色!水头足,颜色正!你爸当年都舍不得摆出来卖,说留着……结果你就那么送给她了!真是……真是可惜了了!那镯子要是现在,得值多少钱?关键是好东西,得给对的人啊!” 程敏的价值观里,好东西就该传给自家人,或者至少是“配得上”的人。显然,涟漪在她心中,远未达到这个标准。

“好了,好了,妈!”叶凡烦躁地打断母亲,眉头紧锁,“都过去二十年了!陈芝麻烂谷子的事,还提它干嘛?镯子送了就是送了,还能要回来不成?” 他不想再纠缠于这些旧事,每一件都像钩子,会勾起更多他不愿面对的情绪和回忆。当下的困境,屈奋进的索赔,已经够他焦头烂额了。

程敏被儿子顶了一句,嘴唇翕动了一下,终究没再继续镯子的话题。但她的焦虑并未平息,反而因为儿子此刻的困境而更加汹涌。她看着叶凡憔悴的脸,那眉宇间化不开的愁云,像针一样扎着她的心。不行,光靠骂屈奋进解决不了问题,儿子身上这股“霉运”必须得破一破!

“这个,”她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猛地从随身的那个洗得发白的帆布挎包里摸索起来。窸窸窣窣一阵后,她掏出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用劣质红纸折成的小包。红纸的颜色很鲜艳,甚至有些刺眼,透着一股子民间信仰特有的俗艳感。她小心翼翼地展开红纸,仿佛里面包裹着稀世珍宝。露出来的,是一个用细细的红绳系着的圆形物件——一枚暗红色的朱砂平安币。硬币大小,边缘打磨得还算光滑,中央刻着一个模糊的“佛”字,透着廉价的虔诚和急切的祈愿。

“给你戴上,避避邪!”程敏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这是我跟你爸,去年开春特意跑了一趟海南,就是那个……那个很有名的什么南山寺!对,南山寺!我们排了好长的队,诚心诚意求来的!开过光的!”她一边说,一边不由分说地就要往叶凡脖子上套,“本来啊,是想着给珺儿求的,保佑她平平安安长大。可眼下……”她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近乎迷信的执着,“你摊上这事儿,屈奋进那讹人的嘴脸,还有那个涟漪……这么多年了,沾上她就没好事!我看他们就是缠着你的邪祟!戴上这个,菩萨保佑,让这些邪祟都离你远远的!近不了你的身!”

一股熟悉又无奈的感觉瞬间淹没了叶凡。“妈!你又弄这些!”他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抗拒,身体微微后仰,眉头拧得更紧,“这花了多少钱买的?是不是又被那些景区门口的小贩给忽悠了?” 从小到大,他经历的每一次“坎”——考试失利、工作不顺、感情波折,母亲程敏的“解决方案”几乎都离不开这些玄学之物:庙里求的符、地摊买的“开光”手串、神婆给的“圣水”……仿佛人世间的一切困厄,都能通过这些外物得到化解。这种根深蒂固的观念,让叶凡感到深深的无力,甚至有些荒谬。

“哎呀!没花多少钱!真没多少!”程敏避开儿子追问的目光,眼神有些闪烁,手上动作却不停,强硬地把那根带着廉价朱砂币的红绳套过叶凡低垂的头,“你甭管多少钱!心诚则灵!你戴上就行!戴上就管用!菩萨保佑你!保佑我儿子这次顺顺当当的,把那堵心的大石头赶紧推开!” 她的语气近乎哀求,带着一个母亲在无助时所能抓住的最后一丝稻草般的希望。

红绳落在颈间,那枚粗糙的朱砂币贴着皮肤,传来一丝微凉,又带着点沉甸甸的异物感。叶凡低头看着胸前这抹刺目的暗红,心中五味杂陈。抗拒吗?是的。相信吗?他苦笑。可看着母亲那布满皱纹的脸上写满的焦灼和近乎卑微的期盼,他喉头滚动了一下,最终什么也没再说。他颓然地靠回沙发,闭上了眼睛。一种深沉的疲惫感席卷了他,不仅仅是因为屈奋进的纠缠,更是因为这种代际之间无法跨越的理解鸿沟,和命运反复无常的捉弄。他沉默着,任由那枚朱砂币硌在胸口,像一个荒诞的图腾。心底深处,一丝极其微弱、连他自己都耻于承认的念头悄然滋生:万一呢?万一这廉价的红绳和朱砂,真的能带来一丝转机呢?他太需要一点光亮了,哪怕这光来自于他本不相信的神佛,来自于母亲这份沉重而笨拙的爱。他只能安静下来,像一叶被风暴蹂躏后搁浅的扁舟,在绝望中怀着一丝渺茫的期望——期望这小小的红色物件,真能发挥魔力,驱散厄运,让压在他心口、让他喘不过气的那块名为“屈奋进”和“涟漪”的巨石,能尽快被推开,滚得远远的。

两个月。整整六十个日夜。这份由屈奋进的索赔和涟漪的失踪共同酿造的苦涩鸡尾酒,无时无刻不在侵蚀着叶凡的神经。焦虑像藤蔓缠绕心脏,恐惧如影随形,连睡眠都成了奢侈,常常在半夜惊醒,冷汗涔涔,脑海里全是屈奋进那张痛苦控诉的脸和银行转账记录冰冷的数字,还有涟漪电话里那永远无法接通的忙音。他像一头困兽,在名为“赔偿”和“背叛”的牢笼里徒劳地冲撞。

时间在这种煎熬中缓慢地爬行。叶凡给自己设定了一个虚幻的终点:十月长假。他像抓住救命稻草般反复安慰自己:熬到放假!只要熬到十月份放假!屈奋进那边,只要这两个月他按时把钱给了(虽然每次转账都像在割自己的肉),对方没有再提出新的、更过分的要求,这事儿……这事儿或许就能慢慢冷下来,被时间掩埋。就像以往遇到的许多麻烦一样,拖着拖着,也就不了了之了。他需要喘息的空间,需要时间来舔舐伤口,需要那看似漫长的假期来隔绝这令人窒息的一切。

希望,尽管渺茫如风中之烛,却成了支撑他每日机械性起床上班的唯一动力。日历一页页撕去,十月近在眼前,空气中似乎真的飘来一丝假期临近的松弛气息。紧绷了两个月的神经,在连日的疲惫和这微弱的期待中,开始出现一丝不易察觉的松懈。或许……真的能过去?

就在这口气将松未松,长假前最后两天的傍晚,叶凡拖着灌了铅般的双腿刚踏进家门,连鞋都还没来得及换,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尖锐地响了起来。那铃声在骤然安静下来的玄关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道撕裂平静的闪电。

叶凡的心脏猛地一缩,一种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了他。他几乎是屏着呼吸掏出手机,屏幕上跳动的名字,像一枚淬毒的冰针,狠狠扎进他的瞳孔——

**涟漪。**

这两个字,此刻带来的不是往昔的悸动或温暖,而是冰封的寒意和汹涌的疑问。她消失了两个月!在他人生中最焦头烂额、最需要解释(哪怕只是一个敷衍的借口)的时候,她像人间蒸发了一样,音讯全无。电话不接,信息不回,所有的社交动态都凝固在七月初那条轻飘飘的“感冒了,好难受”。现在,在风波似乎要暂时平息、在他即将获得短暂喘息的前夕,她出现了?

铃声固执地响着,仿佛在嘲笑他这两个月的煎熬和等待。叶凡盯着那个名字,指尖冰凉。他深吸一口气,像是要潜入深海的潜水员,用力按下了接听键,将手机缓缓举到耳边。

电话那头,是短暂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滋滋作响。

“……叶凡。” 终于,涟漪的声音传了过来。低沉的,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沙哑,像是久病初愈,又像是某种情绪压抑后的疲惫。没有寒暄,没有解释,只有这声呼唤,仿佛他们昨天才通过电话。

“嗯。”叶凡从鼻腔里发出一声回应,短促,冰冷,没有任何情绪起伏。他没有主动询问,没有表达惊讶或愤怒。他只是沉默地竖起了所有感官的尖刺,像一只高度戒备的刺猬。他倒要听听,消失了整整六十天后,在这个时间点打来电话,她究竟能给出一个怎样“合理”的解释,来解释这场与二十年前惊人相似的、在他危难时刻的“战略性消失”。更关键的是,他要听她如何解释,如何面对——她是否知晓,或者是否在意——这两个月来,他因为她的“病因”而间接引发的这场灾难,以及他每月定时如同剜心般赔付给屈奋进的那一万八千块钱!他在等待。等待着一个能符合逻辑、能稍稍缝合他被反复撕裂的信任感的解释。他的沉默,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质问。

“嗯……”电话那头,涟漪也发出一个意义不明的单音节,像是在斟酌词句,又像是在试探他的反应。叶凡能想象到她此刻可能微微蹙眉的样子。

叶凡继续保持沉默。空气在无形的电波中凝固、加压。他要用这沉重的沉默,逼出她喉咙里的话。

“……那个,”涟漪似乎被这沉默压得有些不适,终于再次开口,声音稍微提高了一点,却依然带着一种刻意的疏离感,“我的病……好的差不多了。” 她轻描淡写地抛出这句话,仿佛这两个月的消失真的只是源于一场微不足道的小感冒。

“嗯。”叶凡又是一声同样的回应,语气没有丝毫变化,冰冷得像块石头。他的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微不可察的、充满讽刺的弧度。心想:好一个“好的差不多了”!多么轻巧!一场“感冒”能让一个现代人彻底断绝与外界(尤其是与关系密切的他)的联系长达两个月?能让所有通讯工具都形同虚设?而且,在屈奋进这件事爆发、他陷入巨大财务和心理压力之后的所有聊天(虽然少得可怜)中,她都极其巧妙地、近乎本能地回避了任何关于赔偿、关于屈奋进、关于那一万八的话题!她仿佛生活在一个与世隔绝的泡泡里,对他的水深火热一无所知,或者……刻意无视。他还在等待。等待那个能让他稍微释怀的“为什么”。

“嗯……”涟漪又发出一个音节,似乎在寻找下一个安全的话题。短暂的停顿后,她像是找到了突破口,语气带上了一丝刻意的轻松(或者说,试图营造的轻松),“就是……我现在换工作了。” 她抛出了一个新的信息点。

“嗯,挺好。”叶凡终于多说了两个字,但语气依旧是刚才那种拒人千里的平淡,像在评价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但是又得重新适应一下新的工作环境和人了。” 这句话听起来像是关心,实则更像是一种客套的陈述,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感。

叶凡的这句搭话,像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颗小石子。涟漪那边似乎捕捉到了一丝可以延续对话的缝隙,语气里的兴致明显提升了一些,那份刻意营造的轻松也显得稍微“真”了一点:“嗯!就是……就是我以前干过的一个幼儿园!这里的人,好多都还是我过去的那个团队!园长啊,带班老师啊,都熟!” 她像是找到了一个可以证明自己“正常生活”的论据,语气里甚至带上了一点小小的雀跃。她急于分享这个“新”的开始,似乎想以此证明她的生活已经重回正轨,那消失的两个月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插曲。

听到“以前干过的幼儿园”和“德胜门外大街”这几个关键词,叶凡的脑中瞬间划过一道清晰的闪电。记忆的抽屉被猛地拉开。是的!涟漪曾经在一次闲聊中,带着某种复杂的怀念提起过那家位于德胜门外大街的幼儿园。她说那是她职业生涯里为数不多感觉“还不错”的时光,虽然每天下班都很晚,披星戴月,但能实实在在地“赚到钱”,而且团队氛围比较融洽。看来,她是真的回去了。回到那个她认为的“舒适区”。

“哦,挺好。”叶凡在电话这端,面无表情地点了一下头,仿佛在确认某个已知的信息。他心中的疑云并未散去,反而因为对方刻意回避核心问题而更加浓重。

短暂的沉默再次降临。这次,是涟漪主动打破了僵局。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小心翼翼的试探,甚至……一丝极其微弱的、不易察觉的讨好?

“那……叶凡,”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我能……去找你么?”

这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水炸弹,在叶凡心中轰然炸响!荒谬感如同冰冷的海水瞬间淹没了他。简直又可气又好笑!明明是她像幽灵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让他这两个月像无头苍蝇一样焦虑、寻找、失望、愤怒!现在,她轻飘飘地一句“病好了”、“换工作了”,然后就用这种仿佛恩赐般的语气,把“见得到或见不到”的选择权,像抛皮球一样,漫不经心地抛回给了他?好像这两个月的煎熬和失联,全是他的幻觉,或者根本无足轻重!主动权,就这样被她以一种近乎无耻的姿态,“归还”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怒火和悲凉直冲叶凡的头顶,但他死死地咬住了后槽牙。冲动的话语在舌尖翻滚,又被他强行咽了回去。不行。不能发火。不能质问。现在还不是时候。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答应了高雯的“求一个解”。他需要真相。需要看清楚眼前这个女人的心,到底是什么颜色。

“随便,”叶凡的声音出乎意料地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奇异的漠然,仿佛在谈论天气,“周日我没事。”

“真的?”涟漪的声音里透出一丝难以置信的惊喜,似乎没料到他会答应得如此干脆。但这惊喜转瞬即逝,她立刻追问,语气带着一种叶凡无法理解的急切确认:“那……我能去跟你待一天么?” 她强调了“待一天”,仿佛这一天的时间是一个需要明确约定的珍贵礼物。

“可以。”叶凡的回答依旧毫不犹豫,斩钉截铁。这份爽快背后,不再是往昔的期待和甜蜜,而是一种近乎冷酷的决断。他要利用这次见面,撕开那层包裹着迷雾的伪装。

“你答应的一天……”涟漪的声音迟疑了一下,变得有些古怪,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近乎幼稚的较真,“是怎样的一天?” 她似乎在寻求一个精确的定义。

“什么意思?”叶凡真的困惑了。一天就是一天,还能怎样?她又在玩什么文字游戏?

“嗯,就是说……”涟漪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显得有些笨拙,“你说的一天……是12小时?还是……24小时?” 问出这个问题,连她自己似乎都觉得有些难为情,声音低了下去。

叶凡愣住了。几秒钟后,他猛地明白了过来。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和荒谬感再次攫住了他。原来如此!她在确认时间的“规格”!她在确认,这是否还属于他们之间过去那种“约定俗成”的、从周六晚上持续到周日傍晚的、带有某种亲密意味的“完整一天”!她是在试探,经过了这两个月的失联和风波,他们之间那套旧的“规则”是否还依然有效!她关心的,是那个“模式”是否还存在!

心脏像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又缓缓松开。叶凡感到一种深沉的悲哀。他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底只剩下一片冰冷的了然。他对着话筒,用没有任何波澜的语调,清晰地、公式化地回答:“哦,明白了。跟之前一样吧,周六晚上到周日。” 他精准地给出了那个“24小时”的答案,如同在复述一份早已拟好的合同条款。

“嗯!”电话那端,立刻传来一声清晰无比的、带着巨大释然和难以掩饰的欢快的回应!仿佛一个悬而未决的心事终于落地。叶凡甚至能想象到她脸上瞬间绽放的笑容。这声“嗯”,像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穿了叶凡最后一丝残存的幻想。她在乎的,果然还是那个“模式”,那个可以暂时逃避现实的温柔乡,而非他这两个月所经历的地狱!

叶凡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如同寒潭深水。他不再犹豫,不再有任何温情脉脉的铺垫。他必须亮出底牌。他必须拿到他想要的“解”。

“但是,”叶凡的声音陡然转冷,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清晰地补充道,“我有条件。”

电话那头欢快的气息瞬间凝固了。沉默了几秒,涟漪的声音再次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但努力维持着平静:“嗯,说吧!” 仿佛做好了迎接任何条件的准备。

叶凡一字一顿,声音不高,却字字如锤,清晰地敲在无形的电波上:

“第一,你得跟我解释清楚。清清楚楚地解释。我和屈奋进出事之后,你为什么消失了这么长时间?两个月,音讯全无。我要知道原因。真实的原因。”

他顿了顿,让每一个字都沉甸甸地落下,然后抛出了第二个、带着一丝诡异玄学意味的条件:

“第二,你来内海的时候,把当年我送你的那个翡翠镯子带过来。放在我这里一阵子。”

他给出了一个听起来有些荒诞的理由,却也是此刻他内心某种扭曲映射的真实需求:

“给我转转运。”

电话那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叶凡能清晰地听到涟漪变得有些急促的呼吸声,通过话筒传来,像是困兽在挣扎。他能想象到她此刻脸上的惊愕、慌乱,甚至可能有一丝被冒犯的愤怒?他静静地等待着,像猎人等待着猎物最后的反应。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在令人窒息的漫长等待后,电话那头传来了一个字。一个清晰、干脆,却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的字:

“好。”

没有辩解,没有追问,没有犹豫。只有这一个字。

电话被挂断了。忙音单调地响起,嘟嘟嘟……在骤然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

叶凡握着尚有余温的手机,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胸腔里那颗心,像是被刚才那个冰冷的“好”字冻住了,沉甸甸地往下坠。没有如释重负,没有拨云见日的欣喜,只有一种更深沉、更冰冷的疲惫和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他猛地转身,抓起玄关柜子上的车钥匙,甚至顾不上换鞋,拉开门就冲了出去。

他必须立刻回家!回那个有高雯和珺儿的家!

车子在晚高峰的车流中穿梭,窗外的霓虹灯光怪陆离地闪过,映在叶凡紧绷的脸上,明明灭灭。他的思绪像脱缰的野马。涟漪的答应,非但没有带来平静,反而让那团名为“真相”的迷雾显得更加浓重和危险。她答应了?如此干脆?这意味着什么?是问心无愧?还是……有恃无恐?那个“好”字,像一个巨大的谜团,压得他喘不过气。

几乎是撞开家门,高雯正抱着刚洗完澡、穿着柔软小睡衣的女儿珺儿,在客厅里轻柔地哼着儿歌,哄她入睡。暖黄的灯光洒在母女俩身上,勾勒出一幅温馨静谧的画面。这画面,曾是叶凡疲惫心灵最温暖的港湾。但此刻,他像一阵裹挟着寒意的风,突兀地闯了进来。

珺儿被开门声惊动,睁开朦胧的大眼睛,软软地喊了声:“爸爸……”

高雯抬起头,看到叶凡脸上那不同寻常的、混合着焦躁、决绝和一丝茫然的神情,心中立刻了然。她没说话,只是用眼神示意叶凡稍等,然后更加轻柔地拍着女儿,低声哼唱着,直到珺儿长长的睫毛终于缓缓合上,呼吸变得均匀绵长。

高雯小心翼翼地将熟睡的女儿放回儿童房的小床上,盖好被子,才轻轻带上门,走到客厅。叶凡正烦躁地在不大的客厅里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中的兽。

“她打电话来了。”叶凡停下脚步,声音干涩,“涟漪。”

高雯平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仿佛早已预料到这一切:“然后?”

“她‘病’好了,换回以前的幼儿园了。”叶凡语速很快,带着嘲讽,“然后,她问我能不能来找我,跟我‘待一天’。”

高雯挑了挑眉,没有打断。

“我答应了。”叶凡迎上妻子的目光,没有闪躲,“跟以前一样,周六晚上到周日。”他看到高雯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言喻的情绪,或许是痛楚,或许是了然,或许是无奈。

“但是,”叶凡立刻补充,语气变得异常严肃,“我提了条件。第一,让她解释清楚为什么消失两个月。第二,让她把你之前提过的那个翡翠镯子带过来,放我这‘转转运’。”

高雯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意外。当听到“镯子”时,她的眼神微微闪动了一下。

“她答应了?”高雯问,声音很轻,却像投入深潭的石子。

“嗯。就一个‘好’字。”叶凡点头,眉头紧锁,“答应的很干脆。干脆得……让我有点不安。”

高雯沉默了。她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半晌,才转过身,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地刺入叶凡的眼底。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力量:

“你既然想知道涟漪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想知道过去那些事、眼前这些事的真相?”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清晰无比,“那你想去就去吧。”

叶凡微微一怔。他以为高雯会反对,会愤怒,会像程敏一样用各种方式阻止他。他甚至准备好了辩解的说辞。但高雯没有。她只是用一种近乎悲悯的洞察,看穿了他内心那股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她知道,再敏锐的分析,再深刻的洞察,也无法说服一颗被迷雾和执念笼罩的心。有些真相,必须由他自己去碰,去撞,哪怕头破血流,才能看清那被层层包裹的、或许极其残酷的本质。

“但是,”高雯话锋一转,语气陡然变得无比凝重,眼神像淬了寒冰的针,“你得记住一件事。牢牢记住!”

叶凡心头一凛:“记住什么事?”

高雯向前一步,逼近叶凡,目光紧紧锁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如同最庄重的誓言,也如同最严厉的警告:

“如果——我是说如果——涟漪给你钱,你一分都不能要!一分钱都不能碰!听清楚了吗?”

叶凡的瞳孔骤然收缩,大脑一时有些转不过来。“钱?给我钱?”他下意识地重复,随即立刻联想到一种可能,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你指的是……她会把我赔付给屈奋进的那一万八千块钱给我?补偿我?”他随即自嘲地摇摇头,否定了这个过于“美好”的设想,“怎么可能?她在电话里都刻意回避屈奋进骨折的事,装得像完全不知道一样!她怎么可能给?”

“如果!”高雯加重了语气,斩钉截铁地再次强调,仿佛在叶凡耳边敲响警钟,“我是说‘如果’!不管以什么名义,不管她给出多么合情合理的借口,只要她给你钱,哪怕是一分钱!你都必须立刻、坚决地拒绝!绝对不能收!一分都不能要!”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决绝。

“为什么?”叶凡彻底困惑了,眉头拧成了疙瘩。高雯的反应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如果涟漪真的出于愧疚(虽然他觉得这可能性微乎其微)想补偿他一部分损失,为什么不能要?这难道不是她应该做的吗?

高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难明,有担忧,有洞悉,还有一种深深的无力。她最终只抛下了一句简短却重逾千斤的话,像一道冰冷的符咒,烙印在叶凡的心上:

“因为她这个人——没、准、儿。”

说完这句话,高雯不再看他,转身径直走向卧室,轻轻推开门,去看熟睡的女儿。客厅里,只剩下叶凡一个人,僵立在原地。

“没准儿……”

叶凡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冰冷,模糊,却又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祥的预感。高雯那洞悉一切的眼神,那斩钉截铁的警告,像冰冷的潮水,瞬间冲散了他之前因涟漪答应见面而升起的那一丝荒诞的期待。

他缓缓低下头,目光落在胸前那枚粗糙的、暗红色的朱砂平安币上。它静静地贴着他的皮肤,像一个沉默而诡异的见证者。母亲程敏那充满玄学期望的眼神,妻子高雯那充满现实忧虑的警告,还有涟漪电话里那声干脆利落的“好”……所有的画面和声音在他脑海中交织、碰撞、碎裂。

客厅里只开了一盏昏暗的壁灯,将他的影子长长地拖在地上,扭曲,变形。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却照不进他此刻被迷雾和寒意笼罩的心房。

求一个解?

这解的尽头,等待他的,究竟是拨云见日的真相,还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那枚小小的朱砂币,沉甸甸地压在胸口。它真能辟邪吗?它能挡住即将到来的、名为“涟漪”的心劫吗?

叶凡不知道。他只知道,通往“解”的道路,已经铺开。而这条路的终点,或许比他所能想象的任何噩梦,都更加幽暗。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风暴,似乎才刚刚开始。

作者:赵同

自在之心,不拘一格,比上不足,兴之所至。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乐于折腾,即是风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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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6章 朱砂心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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