精彩小说尽在梦远书城!手机版

您的位置 : 梦远书城 > 宫斗宅斗 > 一叶涟漪 > 第185章 钱债心痕

第185章 钱债心痕

槐树的浓荫沉甸甸地压下来,几乎吞没了整栋老楼。叶凡站在树下,最后深吸一口,劣质烟草的辛辣呛入肺腑,像吞了一小把烧红的沙砾。烟蒂在他指间捏得扭曲变形,随后被弹飞出去,划出一道微弱的火星弧线,瞬间湮灭在楼道的黑暗里。他迈开步子,踏入那仿佛被岁月遗忘的幽深甬道。

屈奋进那扇三楼左侧的防盗门,如同张开的嘴,黑洞洞地候着他。门内的景象是精心预备的舞台:狭窄客厅中央,一张擦得过分干净的方桌,一张端正摆放的木质方凳,正对着门口。屈奋进那张熟悉的脸庞堆满了笑意,却只浮在表皮,底下是绷紧的肌肉和过分热切的眼。“来来来,做这儿!”他招呼着,声音像抹了油,腻得发滑。

“你身份证带了么?”屈奋进切入正题,眼角的纹路因刻意的笑容显得更深。

“带了。”叶凡从旧夹克内袋里掏出那张薄薄的卡片,递过去,指尖似乎还残留着方才烟草的余温。

屈奋进接过,立刻转向厨房门口的身影:“静静,把这个拿里屋复印一下,合同一式两份,也打出来。”他的动作流畅得如同排练过无数遍。候静无声地出现,接过证件。叶凡的目光下意识追随着她——这个在电话里曾对他不依不饶、声音尖锐的女人,此刻却像一截沉默的影子,低垂着眼帘,接过丈夫递来的东西,转身闪进里屋。

“咔咔咔咔嚓……”

里屋传来清晰刺耳的打印机工作声,一下下,像钝刀子在叶凡紧绷的神经上刮擦。几秒钟后,声音骤停。候静再次出现,动作利落得近乎机械,几份雪白的A4纸被整整齐齐放在桌面,边缘对齐,分毫不差。她放下纸,立刻转身,再次消失在卧室门后,全程没有抬头,没有言语,仿佛一个设定好程序的工具。叶凡的目光落在紧闭的卧室门上,那晚电话里愤怒的女声与眼前这截沉默的影子,像两片无法拼合的碎片,在他脑子里尖锐地冲突着。出事之初,是侯静主动联系、气势汹汹,仿佛丈夫吃了天大的亏;而此刻,在要钱的当口,冲锋陷阵的却变成了屈奋进,侯静反倒成了噤声的哑巴,这诡异的角色调换,像一块冰冷的石头硌在他心头。

他强迫自己把注意力拉回桌面。手指无意识地抚过纸张上那些斑驳的油墨印记,触感粗粝,如同某种未干的、黏腻的污渍。那些条款文字在眼前模糊了一瞬。

“怎么?有问题么?”屈奋进的声音陡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眼睛紧紧攫住叶凡的脸。

“哦,没有。”叶凡猛地回神,指尖从油墨上弹开。

“那没有就快签吧。”屈奋进的催促紧跟着落下,身体微微前倾,一只手状似无意地搭在合同边缘,“诶,对了!”他像是突然想起,“那钱……你准备好了么?”

“嗯,一会儿给你转账。”叶凡的手伸向口袋里的手机。

“你现在就转过来吧,”屈奋进那只搭在合同上的手微微用力,压住了纸张,“咱们先转完再签,踏实。”他的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稳妥”。

叶凡点开手机屏幕上那个深蓝色的内海银行图标。登录、选择转账、输入金额……一万八千元,数字冰冷地跳出来。当光标停留在收款账号栏位时,他的手指悬停了。需要一个账号,屈奋进似乎忘了提供这个关键信息?他抬起头,目光带着询问。

就在这一瞬,屈奋进那只压在合同上的手仿佛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猛地抬起、又飞快落下。动作幅度不大,却足以让被压住的纸张反弹、滑移了一小段距离。原本被遮挡的合同条款下方,一行清晰的黑体字露了出来——福州银行,后面跟着一长串数字账号。那组数字暴露得如此巧合,又如此精准,像预先排练过的舞台动作。

叶凡的手指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没有追问,只是垂眼,将那串如同密码般的数字,一个键一个键,缓慢地敲入收款账号栏。指尖每一次落下都带着轻微的黏滞感,像是在泥沼中跋涉。输入完成,点击确认。转账成功的提示音在狭小的客厅里显得格外清脆。

“好了。”叶凡的声音有些发干。

屈奋进几乎是同时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解锁,点开银行APP。他的动作带着一种急切的流畅。屏幕的光映亮了他的脸,那光在最初的几秒是冷的,然后,像投入石子的水面,涟漪瞬间扩散开——嘴角无法控制地向上拉扯,眼角的纹路骤然加深,整个面庞被一种巨大的、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狂喜点亮。那是一种夙愿得偿的、纯粹的、几乎带着贪婪光芒的喜悦。他下意识地舔了一下嘴唇,喉结滚动,似乎在拼命吞咽这巨大的满足感。

叶凡清晰地看到了这瞬间的失态。屈奋进也立刻意识到了自己的忘形,那狂喜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被一层刻意的、生硬的平静覆盖。他干咳一声,脸上肌肉抽搐了几下,强行将嘴角拉回原位,眼神躲闪着,不敢再与叶凡对视,只含糊地应道:“嗯…嗯,收到了。”他飞快地把手机屏幕按灭,塞回裤兜,仿佛那是什么烫手的赃物。

接下来的签字环节在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和尴尬中进行。屈奋进递过笔,手指微不可察地颤抖。叶凡接过笔,笔杆冰凉。他在两份合同指定的空白处签下自己的名字,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沙沙”作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每写下一笔,都像在亲手为自己钉上一枚钉子。屈奋进紧紧盯着笔尖的移动,呼吸都放轻了。

当最后一个笔画落下,叶凡放下笔,感觉一阵虚脱。他站起身,没有看屈奋进的脸,只低声说:“走了。”屈奋进没有起身相送,只是含糊地应着:“哎,好,好……”声音里还残留着一丝未能完全平复的激动余韵。

门在身后关上,“咔哒”一声轻响,隔绝了那个狭窄的空间。叶凡站在昏暗的楼道里,却仿佛清晰地穿透了那扇薄薄的门板,看到了门内的景象——屈奋进脸上那层强装的平静瞬间碎裂,被压抑的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般爆发出来,他或许会挥舞着手臂,无声地呐喊,对着那笔到账的钱,对着那份签好的、如同枷锁般的合同。而侯静,那个沉默的女人,大概依旧隐在卧室的阴影里,像一尊没有表情的雕像。这画面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作呕的清晰感。

他拖着脚步下楼,楼道里弥漫着陈年的灰尘和食物**的混合气味。每一步都异常沉重,仿佛腿上绑着无形的铅块。合同里那冰冷的条款在脑海中反复回响:“……乙方(叶凡)自愿承担甲方(屈奋进)因右手尺骨骨折产生的全部误工损失,按月支付赔偿金人民币一万八千元整,直至甲方恢复工作能力为止……”一个月一万八!这哪里是赔偿,分明是一张缓慢吸血的契约。屈奋进那只裹着纱布的右手,那所谓的“攻击伤”的位置——自己那晚被逼到角落,情急之下的胡乱推挡,竟成了对方套取长期饭票的完美凭证。

巨大的惊恐和深不见底的落寞交织着,像冰冷的藤蔓缠绕住心脏,越收越紧。走出楼道口,外面是下午惨淡的天光,但眼前的一切景象都失去了颜色和意义。行人、车辆、路边的槐树,都成了模糊晃动的背景板。他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空壳,凭着本能移动着双腿。这种行尸走肉般的麻木感,像一道冰冷的电流,瞬间击穿了二十年的时光壁垒——如此熟悉,如此令人心悸。

二十年前,也是这样一个带着灰败色调的傍晚,也是这种灵魂被掏空的感觉。他刚从那个叫“好再来”的油腻小饺子馆里出来,和涟漪爆发了相识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为了什么?似乎是为了一个微不足道的选择,又似乎关乎某种无法言说的未来。那些伤人的话语像破碎的玻璃渣子,扎得彼此鲜血淋漓。他记得自己失魂落魄地走在回出租屋的路上,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在泪眼中扭曲变形,周围的喧嚣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整个世界只剩下胸腔里一片荒芜的死寂。此刻,这感觉精准地复刻了,分毫不差。

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有些滞涩。门开了,家里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饭菜的微温,洗涤剂的淡香,却无法驱散他周身的寒意。

“怎么了?”妻子高雯的声音从厨房传来,伴随着水龙头关上的轻响。她擦着手走出来,一眼就捕捉到了叶凡脸上那层浓得化不开的灰败。她的表情很沉着,没有惊讶,没有慌乱,只有一种近乎洞悉的平静,仿佛早已预料到这副场景。

“你说我今年是怎么了?哎!”叶凡一头栽进沙发里,身体深陷进去,发出一声长长的、仿佛来自脏腑深处的叹息,饱含着被生活反复捶打后的疲惫和困惑,“你说我给屈奋进这钱,到底是多了还是少了?”他抬起头,望向高雯,眼神里充满了寻求答案的茫然。

“多了少了你不也得给么?”高雯在他对面的单人沙发坐下,姿态放松,语气却异常清晰笃定,“手骨折,最多三个月骨头也就长好了。钱给出去,这事儿就算暂时了结了,图个眼前清净。”她分析得异常冷静,像在处理一件与己无关的公务。

“可是……”叶凡的眉头拧成了疙瘩,身体前倾,双手烦躁地搓着脸,“他那骨折的位置!我后来托人看了片子,那受力点,分明就是典型的攻击伤!他当时扑上来,我完全是本能地抬手挡了一下……这能赖我?”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无法释怀的憋屈,“还有,一开始明明是屈奋进的媳妇候静主动联系的我!电话里那个凶啊,口口声声说屈奋进受伤这事儿,屈奋进自己不好意思告诉我,是她实在受不了了才来找我理论。可我今儿到他家一看,你猜怎么着?这侯静,半个字都说不出来,像个闷葫芦!反而是屈奋进,在旁边敲锣打鼓、旁敲侧击,句句话头都绕着钱打转!这夫妻俩唱的到底是哪一出?”

高雯没有立刻回应,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深邃,似乎在掂量着什么。过了片刻,她忽然抛出一个看似无关的问题:“叶凡,你还记得那年,咱们一群人,一起去周村旅游的事儿么?”

这突兀的转折让叶凡一愣,记忆的碎片被搅动起来。他有些茫然地点点头:“记得啊,好些年前了。”那是一次毕业多年后的同学小聚,屈奋进夫妇也在其中。

“那你记不记得,那顿当地有名的特产煮锅?”高雯循循善诱,目光里带着一种引导的意味。

“记得啊!”叶凡的思绪被拉回那个热气腾腾的夜晚,“就在古商城边上那家老店,大铜锅咕嘟咕嘟冒着泡,羊肉、豆腐、白菜…热气熏得人脸都发红。大家吃得挺热闹。”他下意识地回忆着当时的情景。

“是啊,吃得挺热闹,”高雯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近乎冷峭的笑意,“可你记不记得,吃完了,大家准备结账走人的时候,屈奋进在干什么?”

画面瞬间清晰起来。叶凡想起来了:“他一直没说话,低着头,好像在研究桌子上的木纹。最后是我和彼得看不过去,一起凑钱把单买了。”当时那种微妙的、让人不太舒服的气氛又隐隐浮现。

“嗯,”高雯点点头,“回酒店的路上,经过一家药店。屈奋进和侯静,一声不吭就拐进去了。”她停顿了一下,看着叶凡的眼睛,“你当时是不是跟我嘀咕,说这俩口子,怕是兴致来了,去买点‘装备’?”

叶凡被点破当时的心思,脸上掠过一丝尴尬,随即苦笑起来:“结果呢?没两分钟就出来了,手里捏着一盒健胃消食片!”想起那个场景,他无奈地摇摇头,“认识屈奋进二十多年,吃饭、唱歌、聚会,哪次不是大家伙儿轮流请?他?铁公鸡一只,一毛不拔!钱包捂得比什么都紧。这回手‘折’了,可不就是天上掉下来个占便宜的金疙瘩?他算是彻底逮着了!”

“所以啊,”高雯轻轻叹了口气,那叹息里带着看透世情的了然,“钱该给就给吧。就当是破财免灾。不过叶凡,”她的语气变得郑重起来,身体也微微前倾,“这事儿之后,你真得学着用用逆向思维了。”

“破财免灾?”叶凡咀嚼着这四个字,眉头并未舒展,“这灾……能这么简单就免了?怎么个逆向思维法?”他感到一丝困惑。

“你没觉得吗?”高雯的目光变得锐利,仿佛穿透了眼前暂时的烦恼,看到了更深远的脉络,“你仔细想想,你这几年,是不是事情一件接着一件,就没个消停的时候?像踩进了一个没完没了的连环套里。”

高雯的话像一把钥匙,“咔哒”一声捅开了记忆的闸门。叶凡靠在沙发背上,闭上眼,这几年纷乱如麻的片段汹涌而至。

“是啊……”他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被反复碾压后的疲惫,“前几年开始,就没顺过。好不容易,真的,拼死拼活干了十二年,一分钱恨不能掰成两半花,总算攒下些家底,咬牙给珺儿买了那个学区房。拿到钥匙那天……”他嘴角牵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只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我以为,总算能给她们娘俩一点安稳了,这苦没白熬。”

然而,生活的重锤似乎专挑人刚松一口气时落下。“钥匙才焐热乎,我爸那边……唉!”叶凡痛苦地皱紧眉头,“老年逆反!不知道抽的哪门子风,非得闹着要回他那个早就破败不堪的老院子去住,谁说都不听,家里吵得鸡飞狗跳,天天低气压,珺儿吓得都躲屋里不敢出来。”那段时间家里的紧张气氛,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那后来……这事儿怎么挨过去的?”高雯轻声问,像是引导他梳理脉络。

“后来?”叶凡睁开眼,眼神有些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后来公司里就出事了。一个新项目,我负责那部分明明没问题,可最后数据对不上,黑锅莫名其妙就扣我头上了。部门里那几个平时就阴阳怪气的,这下更是抱成团排挤我,明枪暗箭,防不胜防。”职场的冰冷倾轧仿佛又兜头罩下,“家里那摊子破事?呵,根本顾不上了。所有的精力,所有的憋屈,都只能硬着头皮往职场上顶,就想着不能丢了饭碗……我爸闹腾那事儿,好像就在这种焦头烂额里,不知不觉……就没人提了,大概他也觉得没意思了。”他语气里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茫然和荒诞感。

“职场上你也犯难,孤立无援,”高雯精准地接上,语气平静地陈述着,“再后来,涟漪这个事冒出来,你职场上的麻烦和注意力,才又被转移走了。”她点出了那个关键的名字。

“是啊!”叶凡猛地坐直身体,双手用力地搓了把脸,仿佛要把那些纷乱的思绪搓掉,“涟漪……她一出现,就像在油锅里泼了瓢冷水,我那些工作上的糟心事,反而显得不那么要命了。可是……”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充满了无力感,“一头扎进她这事儿里,我好像就再也出不来了。她那边是旧情难舍,纠缠不清;屈奋进这边是步步紧逼,债务缠身;还有我爸那边,指不定哪天又……”

他顿住了,巨大的疲惫感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向后重重靠回沙发,望着妻子:“高雯,你说,这日子……怎么就像个解不开的死结?”

客厅里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的天光彻底暗沉下来,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隔着玻璃在屋内投下模糊的光影。

“当初,”高雯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种平和的追忆,“你们俩小时候那点事儿,我是觉得……挺可惜的。”她没有看叶凡,目光落在茶几上果盘里一个有些干瘪的苹果上,“青梅竹马,情分不浅。后来阴差阳错分开那么多年。”

“嗯,”叶凡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去年,当涟漪带着一身都市的风尘和眼底挥之不去的落寞,从北京回到这座小城,重新出现在他生活里时,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情感,如同死灰复燃,带着灼人的温度。“去年……涟漪刚回来那阵子,确实对我哭了不少次。”他眼前浮现出那张梨花带雨的脸,在咖啡馆昏黄的灯光下,诉说着北漂的艰辛,感情的挫败,言语间是对往昔纯粹的怀念和对眼前人深深的依恋。“看她那样,我心里……特别难受。总觉得当年是我欠了她,害她吃了那么多苦。”那种混合着怜惜、愧疚和旧情复燃的复杂情绪,曾经如此强烈地攫住过他。

“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叶凡的语气陡然变得困惑而沉重,眉头紧紧锁住,“这一年里发生的所有事,和屈奋进的冲突,涟漪的若即若离,家里的不安宁……桩桩件件,都像在照着二十年前那本旧剧本重演!感觉有什么东西……绕回来了,而且更糟。”他感到一阵莫名的寒意,仿佛被无形的命运之手扼住了喉咙。

“所以,”高雯的目光转回来,落在叶凡写满疲惫的脸上,清晰地说,“正好。以屈奋进这件事,作为这个循环的一个句点。把这件事,连同它勾起的那些陈年旧账,一并了结,翻篇。”她的提议干脆利落,像快刀斩乱麻。

“唉!”叶凡长叹一声,那叹息里充满了无力感,“涟漪这事儿过得去过不去还不知道,可屈奋进这事儿……”他摇摇头,眼神里是深重的忧虑,“我看就根本过不去!这哪里是句点,分明是开了个无底洞!”他想起合同上那按月支付的冰冷条款,胃里一阵抽搐。

“和屈奋进打起来,说到底,根子不还是在涟漪身上?”叶凡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那晚要不是因为他嘴贱,非要在人堆里编排涟漪那些有的没的,说得那么难听,我怎么会跟他急眼?怎么会……”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肋下,那晚混乱中挨的几下闷痛似乎还在隐隐作祟,“我吃了亏,心里憋着火,想着涟漪……她总该站出来说句公道话吧?毕竟这事因她而起!结果呢?”叶凡的拳头无意识地攥紧了,“她消失了!电话不接,信息不回,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怎么也想不通啊!这跟她去年从北京回来时,跟我哭诉的那种……那种很深很深的感情,那种依赖,根本对不上号啊?她怎么能……”

“这没什么想不通的。”高雯打断了他激动的控诉,语气依然平静,却带着一种穿透表象的冷冽,“叶凡,你得明白,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刻在骨子里的东西。”她的话语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划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情分再深,真到了要伤筋动骨、惹上麻烦的时候,人首先顾及的,永远是自己。这无关善恶,就是本能。”

“我不明白!”叶凡猛地提高了声音,痛苦和愤怒在眼底交织,“涟漪、屈奋进、还有单朋立……当年都是最好的朋友啊!一个院子里光屁股玩大的,掏心掏肺的交情!二十多年了!怎么会变成这样!”他像是质问高雯,又像是质问这荒谬的现实,“这些人,当年我离开内海去马来西亚之前,最舍不得、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们!觉得这份情谊比什么都真,比什么都重!可现在……”他的声音哽住了,后面的话化作一片沉重的迷茫和心寒,堵在胸口,让他几乎窒息。那些曾经鲜活的、带着少年温度的面孔,如今都蒙上了一层陌生而冰冷的阴影。

窗外的夜色彻底浓稠如墨,吞噬了最后一点天光。屋内没有开主灯,只有沙发边上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两人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墙壁上,扭曲,沉默。高雯没有立刻说话,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叶凡。他脸上每一道被生活刻下的纹路,此刻都盛满了困惑、疲惫和一种被至亲之人反复背刺后的荒凉。

茶几上,那份从屈奋进家带回来的合同复印件,正静静地躺在果盘旁边。雪白的A4纸在昏黄光线下泛着冷硬的光泽,边角被叶凡无意识捏出的褶皱清晰可见,像一道道无法抚平的伤痕。那上面打印工整的条款、冰冷无情的数字、还有屈奋进亲手签下的名字,都像一张巨大的、无形的网,将叶凡紧紧缠绕其中。

这网,似乎并非始于今日。它或许早在二十年前那个争吵后饺子馆散场的夜晚就已悄然编织;在一次次由他人买单的周村煮锅、KTV包厢里悄然加固;在涟漪带着泪水诉说衷肠却又在风暴来临时悄然抽身的瞬间,勒得更紧。每一次所谓的“情谊”,每一次无声的索取,都在为今日这沉重的枷锁增添着分量。

高雯的话,像冰冷的雨滴砸在叶凡混乱的心湖上——“趋利避害,是人的本能”。这本能撕开了温情脉脉的面纱,露出了底下**裸的、令人齿冷的生存逻辑。屈奋进攥着“攻击伤”的凭证,将二十年的熟稔化作勒索的筹码;侯静从电话里的咄咄逼人到现场的噤若寒蝉,角色转换间全是精明的算计;涟漪的眼泪与依赖,在真正的麻烦面前,蒸发得无影无踪。那些他曾经视为港湾、视为慰藉的“舍不得”,如今看来,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构筑的脆弱沙堡,现实的浪头轻轻一拍,便溃不成军。

叶凡的目光,终于从虚无的空中落下,沉沉地投向那份合同。手指无意识地抬起,伸向那冰冷的纸张。指尖即将触碰到那代表着一万八千块月供的油墨字迹时,却像被无形的火焰烫到,猛地蜷缩了回来。

翻篇?高雯说得轻巧。屈奋进的“误工费”会像附骨之疽,月复一月地吸食他的血肉;涟漪留下的谜团和背叛感,如同卡在喉间的骨鲠,日夜刺痛;而父亲那座沉默的火山,更不知何时会再度喷发。这沉重的三副枷锁,环环相扣,勒得他几乎无法呼吸。破财,真能免灾吗?还是仅仅为下一个更深的陷阱,徒劳地填上了第一铲土?

他闭上眼,黑暗中浮现的不是解脱,而是屈奋进确认转账成功时,那张被手机屏幕蓝光映亮的、因狂喜而瞬间扭曲的脸。那表情,贪婪、**,带着一种攫取猎物般的满足,是钉死在他耻辱柱上的一枚毒钉。

作者:赵同

自在之心,不拘一格,比上不足,兴之所至。万年太久,只争朝夕,乐于折腾,即是风景。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85章 钱债心痕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

宁得岁岁吵

六十二年冬

天幕:皇帝聊天群

狩心游戏

猫总会被蝴蝶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