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特家族那一只穿云箭的确招来外援，但绝不应该是源源不断的程度。或许还有阿尔诺用的什么手段，但现在已经无暇顾及。杀尽三支家族后非但没有退去来敌，还招来源源不断的外族。教堂倒塌半面，尸体层层叠叠，血流一片，海上全是红色。
再无人可杀。三人身上都挂了彩，舞刀弄枪的宋当已经分不出哪块是他自己的哪块是别人的，施法的梅杰星身上全是血，阿尔诺腿上断口还在生长血肉。再看城里，能或不能达到实验要求的尸体混一堆铺满地，显然搞砸不少。
圣子阖眼垂怜。
梅杰星第一时间抓住了罪魁祸首阿尔诺。宋当在旁边，超出工作量还一身腥的他疯狂拱火，怂恿他把这搅局血族往死里打，烟也重新点上。梅杰星和阿尔诺打得并不激烈，或许是因为前头已经消耗体力太多，没有法术，只剩肉搏。吸血鬼对战法术凝聚体，谁都不落下风，直到阿尔诺一个破绽，梅杰星抽出袖剑，将他推倒。
嘀嗒。
一滴血落在地上。地板上的一只手掌被钉穿，黑色弥漫眼白，深红色虹膜倒映匕首高举的人。在上的双目尽白，匕首尖染满血，血管爬满手臂。在他们身后，尸横遍野，自教堂内到教堂外，不同种族的残躯挂满长椅，甚至是吊灯。
阿尔诺抓住悬在眉心的银匕首，暗红的血自掌心流出，蜿蜒他的脸。没有恐惧，没有疑惑，他和以往一样，安静地微笑，凝视跪压在他身上的梅杰星，眼睛对眼睛。“您在愤怒……很愤怒。”他的眼球向下滚动，他看到梅杰星的尖牙咬破嘴唇，血浸满他胸前的衣服，还有起伏的胸膛：“这不是您所期盼的吗？更多的尸体，更多的实验——为什么要为此愤怒？”
声音重叠，和旧日的戏谑一起。而后面孔也重叠，和旧日的记忆一起。梅杰星握紧匕首，好像又回到逼仄的实验室，昏暗的灯光，乱七八糟的实验台，和打碎一地的胚胎。他抓着破碎试管瓶，身下的人举起双手，透过平光镜看他：“这不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为什么要为此愤怒？”
“——我的梅杰？”
又是一次打断。就像实验室里被安保团队拉起，这次现实里他被击飞，塌陷在讲台中央。模糊间撩起眼皮，视线重新聚焦，他看到宋当，和击飞他的刀鞘。友人不复轻松，越过地板上的吸血鬼，走到他面前，俯视，与他一样乌黑的眼睛紧盯着他，审判般一字一句自他嘴里突出：“你走火入魔了，梅杰星。”
走火入魔。梅杰星咀嚼这四个字，忽地笑出声，笑出眼泪：“是啊，我走火入魔了……怎么办啊师弟，怎么办啊。”爬满眼白的黑色逐渐散去，他咳出一口血，染红半个下巴又打湿一片衣服，狼狈得不行。
宋当看不过去，把他扶起来，叹息：“当初同门就你没得过心病，人家哭天抢地的你人淡如菊，我还以为是你天赋异禀心理素质高，你走之后我还帮你跟师父辩解……原来还是有的啊。”见梅杰星似乎还恍恍惚惚着，毫不犹豫地摘下贴身的玉质令牌塞给他：“你得跟我回去，心病这事必须得管，回去找师父。”
远处阿尔诺正拔出自己掌心的银匕首，敏锐地捕捉到这段话，视线如有实质般穿透一片血雾，钉向梅杰星：“您要去哪？”宋当没好气地给他挡回去：“跟你什么关系？你惹出来的祸，没让你擦屁股是我们仁慈。”阿尔诺已经爬起来，一步步逼近他们：“又跟你什么关系？我的老师从东方过来，不正是因为你们东方那陈腐规定？现在又想找什么托词把他捉回去？”
梅杰星终于从自己的回忆里把意识拔出来，听到阿尔诺和宋当已经要吵架，一手按住宋当，一手止住要逼上来的阿尔诺：“别吵。”他看向阿尔诺：“你觉得东方陈腐，是因为西方习惯没有底线。我从来没有对东方表达过任何不满，我仍然怀念我的故乡，你要诋毁找别的人，别在我这里发癫。”而后把宋当拉到一边，玉牌塞回给他：“你先回去。这件事不好处理，我要先跟神圣教廷那边交代完，工作上的也要交接。一个月后我回学校。我情况比较特殊，不多杀人不发作，能控制。”
宋当抿嘴：“你真行？”
“我了解自己。”
就算我不信你也拦不住你，宋当想，又看看远处神情莫测的阿尔诺，把梅杰星揽过来：“那你小心你那个吸血鬼徒弟。我怎么看怎么不对劲。”梅杰星嘴角下撇，半晌叹气：“我也很后悔拿一银元把他买回来，现在我只能说，晚了兄弟。”
宋当回国，梅杰星带着一言不发的阿尔诺回伦杜。吃这一蛰或许刺痛了阿尔诺，他没在犯浑，闷声打扫不添乱，最后一点尾巴很快收好。
但众多家族一夜之间人手大减显然不是什么能轻松掩盖的事，神圣教廷很快派了人过来。梅杰星的老主顾，主教伯纳德，在收尾第二日光顾了他的小木屋，带着神圣教廷的疑问和不满。
阿尔诺端来上好的红茶，以及牛奶和细糖，乖巧地站在客厅的角落。伯纳德没喝，愁眉苦脸地看着他，又转向心安理得的梅杰星。梅杰星，教廷隐藏的黑手套之一，在梅杰星来西方第三年将他收编。这样一个好用的暗线此刻却出了差错，非人代表三天两头往教廷跑，上面头很痛，又不好声张，只能先叫伯纳德下来探听，毕竟伯纳德很早跟梅杰星打上交道，算是梅杰星在西方的半个朋友。茶过两盏，伯纳德见他神色无异，犹豫着开口：“耶稣在上……梅杰，你不是这么冲动的人，他们到底怎么惹了你？”
梅杰星早有准备，从容地放下茶杯，把盛满细糖的小杯向前推：“因为这个。”主教扫过那些糖，若有所思：“糖……怎么了？”
“炒作。”梅杰星不急不忙，将他的那杯茶向前推：“两年前，东西方关系交恶，原料锐减下，茶的价格开始暴涨。投机者蜂拥，放出真真假假的消息，连带茶的附属产品一并炒作，包括细糖。”
很不巧，那时梅杰星做的实验里需要大量的糖，而西方大陆工业体系中原本生产魔法师与术师所需糖的生产商按捺不住贪心，为了追求高昂利润，竟改变生产线，转而跑去生产食用糖。生产的匮乏进一步影响术法用糖价格的水涨船高，他又没有实验室能专人联系，以至他一度需要在黑市上买原本并不贵的糖，荷包很快缩水。看看，一个**师，神圣教廷资深合作者，竟然会有一天为了钱发愁。问教廷，教廷正忙于掺和茶产业，意图在这条经济链上分到一杯羹，于是没怎么回应梅杰星。
愁苦之际，另一个推手登场。阿尔诺，前贵族，敏锐地察觉到梅杰星的苦恼和愤怒，给他献了波殷勤，两个人攒出一个大缺大德计划。阿尔诺贡献出自己的小金库，开始在市场上大量回购细糖，甚至是糖原料。梅杰星借自己攒下来的身份和涅尔维的暗中支持当那个话题炒作人，一三五喊话市场，二四六加大剂量，周日主安息他不安息，精准煽动好事的贵族继续入场。什么重大利好什么市场亟需的话题全放出来，把自以为拿到内幕消息的贵族——尤其是涉世未深的非人家族，哄骗得头昏眼花；而理性尚存的难抵热潮。他自己就偶尔下去当那个卖货的，左手倒右手，右手倒左手，再加上贵族间人传人话传话，很快把糖炒到极高的价格，甚至有人赊账买糖，各种各样的单子票据漫天飞。
泡沫吹起来，那么该清算了。产糖商家生产线马不停蹄地开，人为制造的供不应求总会有尽头，梅杰星及时退场，开始等爆炸。因此，当梅杰星抛售了手里的糖，连同着生产商的下一波糖——优质的，劣质的，大量投入到市场的时候，供过于求，价格下跌，纷纷抛售。糖价以一日千里的速度向下俯冲，买多买少的全被割了韭菜头皮，那叫一个惨烈。新贵族气势汹汹地去找教廷政府，得到的全是敷衍，到处一问才知道他们也是空头。被卷走钱的去向卷走钱的声张？那很幽默了。向下剥削，往人类上宣泄，不知道哪来的巫师又在暗中阻挠，钱没收到多少，人折进去几个，一申诉，教廷和旧贵族又跟他们打马虎，说不能太过分云云。好了，两头堵。
无处发泄的非人种族贵族恼羞成怒，他们追根溯源，找到刻意暴露的阿尔诺，以及他背后的梅杰星。知趣的非人贵族早在看到这个名字后便自认倒霉，而资历尚浅的贵族们不明就里，气势汹汹地锚定梅杰星的坐标，准备打击报复——然后毫无悬念地全军覆没。
“所以，这只是一场对伺机报复的回应而已，”梅杰星双手交叉搭在腿上，叹息，仿佛此刻他才是那个受害者：“我向上帝发誓。他们要我的血肉，要我的灵魂，而我不能坐以待毙。你们都知道祂不救不信者。至于为什么他们不曾听过我的名……”
因为梅杰星并不是个吉祥的话题，谈论里很少出现他的名字。何况十几年来他一直在进行自己对术法生命的研究课题，几乎消失在各色社交场合，仅接受神圣教廷或少数人类种族群体委托，除了受害家族，多数人也只闻其凶名，却鲜少知晓其人。
更少人知道，梅杰星对非人种族并不抱有道德心，他参与“大清洗”、多次接受神圣教廷堪称残忍的委托时仍然心安理得。即使涅尔维几次警告自己可能会被围攻，梅杰星仍然什么反应都没有，照常撰写教学报告，回去烦恼怎么处理可能存在的过剩尸体，并整理自己还缺的实验模块。几天后，一座海上陷阱城建起。让他们来这里，一网打尽，多的沉尸海底，好的搬回实验室，同时联系自己在东方大陆上的老朋友宋当帮忙搬“货”，他盘算。
但梅杰星不会这么告诉教廷。他只会说：“或许是因为非人家族之间沉迷太久的互相攻讦，流言蒙住他们的眼，蜚语捂住他们的耳。您知道我实在不是喜好血腥的，除非那血腥是我应得。”
“哎。”听到这里，伯纳德放下茶杯，摘下单片眼镜，胸口划十字。他知道梅杰星嘴里的都是给教廷的交代，而非真的，但教廷也不需要真的，没有人在乎真相，：“主啊，原谅我。”再抬头，忧心忡忡地对他说：“你说的话我就姑且做真了。但你自己应该知道，现在你该要避风头了。新教和非人会盯着你，教廷会收紧你的管制，你的实验……恐怕也很难顺利。”
“无所谓。”梅杰星端起茶杯：“我要离开西方了。”
来自权威机构的七号短讯：
朝廷：
东方帝国的中央权力机关总和俗称为朝廷，包括行政机关、司法机关、立法机关等，由天子统筹管辖。
令牌：
东方帝国用于传递信息的媒介，功能齐全，价格实惠，用途与西方大陆的影石基本相同。但由于术法驱动的原理不同，令牌与影石有时并不兼容，譬如不能将令牌内容传送至影石中。
类似的还有东方的芥子与西方的储存戒。尽管它们同样能将多种物件压缩到一个空间内的物件，但对于少部分物品而言，他们只能存储到特定物件里。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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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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