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您为什么不能带上我？我可以同您一起去东方大陆，我听说那里也并不排斥异族。”阿尔诺仍然在坚持，但全然没有前些日子里的气势汹汹。梅杰星不语，摩挲手里那封来自东方的师父的信件。他很快就要告别这座陪伴他几十余载的木屋，也将作别这位同他共度二十多年的助手。他这位与故人同名的助手，红色的眼眸注视他，和他一桌之隔。窗外时常掠过红嘴蓝鹊的，现在也不作响，好像都在等他的答案。和过去一样，和故人等待他的答案一样，场景不同，场景相同。
恍惚间，好像心病又犯了。
“你为什么要回国？”故人问，把玩扳指。福尔马林的味道，灰尘和发霉的味道，拼凑成实验室的最后一点印象。沉默在这里蔓延，扼住他的咽喉，他不作答。但位高权重的并没有介意他的沉默，只是一如往常地抚上他的后脑勺，力道很轻，清晰明了的香水味：“那么我等你回来。我相信你还会回来。”
“为什么。”
“因为你需要我，而我也需要你。”
故人又在笑，优雅得体，意味不明。转子还在运作、嗡鸣，他张口又说了什么，听不清。
一眨眼，过去的回忆融化成水，梅杰星又回到自己的实验室。没有阴魂不散的恶灵，没有熟悉到令人作呕的实验室。他靠在沙发上，阿尔诺就坐在他面前，等待他的回应。净化器运作着，屋内一尘不染，打过不知多少次补丁和修复魔法的房屋内壁坚不可摧，悬顶灯光将屋里事、物、人全笼罩在亮澄澄一片里。灯光下的血族凝视他，视线一错不错。过去他或许会为这种凝视感到不适，但现在他从容地起身，从展柜里取出一瓶酒：“喝一杯吗。”陈述句。即使对方拒绝，他也是要喝的。
不过阿尔诺不会放弃任何一个来自梅杰星的邀请，欣然接受他倒给自己的第一杯葡萄酒。觥筹交错，他们没有说话，酒精味道弥漫。阿尔诺总是那么有耐心，所以总让人想到一个同样有耐心的故人，一个不是很想再见的故人。但他连名字都是自己给的，全是自己自作自受。梅杰星很不优雅地一口闷完，玻璃杯重重放在茶几上。阿尔诺注视他，一如既往。梅杰星跟他对视，苦涩的葡萄香还驻扎在嘴里：“你要理由，那我告诉你，因为政治。”
“政治？”
“两年多前东西方交恶，这个你总听过。”
阿尔诺慢悠悠地放置空杯，双手交叉：“当然。教廷，血族，还有大大小小的家族，都想往东方涌，淘金热。不过东方拒绝了西方的热情与布道，前段时间特别警告几个王国，似乎闹得不可开交……我听说是因为有血族渗透到东方的——‘朝廷’？”
“罗昂家族。”梅杰星给自己舔酒，给对方舔酒：“罗昂家族为首，试图干涉边境地区的治理，借此进入朝廷。他们鼓动非人种族迁徙，越境，炮制种族屠杀的传言。你们知道这对东方意味着什么。”
阿尔诺轻笑：“罗昂家族，嗯，罗昂家族。很符合我对这帮蠢货的想象。”见梅杰星目光不善，又摆手补充：“别这么看我，梅杰先生，您知道我从来不屑于自称罗昂家族的一员。至于他们的行径么……我想东方的作风或许只是驱逐出境吧？”
“我们不会把人抓走做实验，也不会借机造宣称扩张。如果你想要驱逐出境和贸易中断之外的‘手段’，那我只能说很符合我对你们的想象。”梅杰星端起酒杯，摇晃葡萄酒，红色的、血液一样的酒水：“这就是为什么我的实验室在你们这儿如日中天。敬你们‘伟大的’王国。”
“敬‘他们’伟大的王国。”阿尔诺也举起酒杯，向前倾斜，和对面的隔空碰杯，葡萄酒濡湿他的嘴唇：“请不要将我与您推向两个对立面，梅杰……先生。我始终与您在一起，自从那一银元将我们联结，我将我的灵魂、我的命和我的一切献给您，就像亚伯拉罕献上以撒那样。当我们谈论东西方，倘若您将自己视作东方的，那么我也和您一同。”
梅杰星忽地勾起嘴角，他仍然将自己那杯一饮而尽，玻璃杯当啷一声落在茶桌上：“那么就去证明。”
“证明？”
“回到罗昂家族，拿回你的权柄，然后证明给我，给我们看。”梅杰星托腮，很难得地露出一个富有攻击性的笑，酒精晕开他眼角的红，看上去像头伺机而动的野兽：“撤回你们的命令，展示你们的诚意，献上你们的财富——”他身体向前，双手交叠在身下，一个压迫的姿态，命令性的语句：“就像亚伯拉罕献上以撒那样。”
阿尔诺看着他。梅杰星褪去他作为研究者的皮囊与身份，露出獠牙，刺向西方。很难说他来这里最终给西方造成的是利好还是无法被看见的创伤——教廷的黑手套，自称种族主义者，毫无伦理底线的狂人，此时和阿尔诺对视，要他回到他三番五次说不愿意回去的家族，要他去作为卧底和叛徒存在。窒息的玩笑，致命的提案。
但阿尔诺不会拒绝来自梅杰星的提案。所以他伸出手，而梅杰星也将自己的手交付，一个长久的、浸润酒精和葡萄芬芳的吻落在手背。他说，当然，我的老师，我的主人。
来自权威机构的八号短讯：
奴隶契约：
奴隶主们通常会在奴隶身上刻下绝对服从的契约，交易后将契约转给买方，买方可以自行决定是否接触契约。但如果一开始奴隶主们并没有刻下相应契约，买方也可以根据自己的需求选择是否刻下契约。
血族年龄分水岭：
一般60岁以下为幼年血族，60-100岁为血族的青春期，100岁为成年血族。血族一般不会死于器官老化，而是死于术法运转的阻滞，运转阻滞风险会随年龄增长不断提升。对抗运转阻滞有两种有效方法：沉眠与持续提升术法能力，而后一种方法几乎只有一种途径——追求“本源”。
绝大多数血族选择沉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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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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