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很大，顺着屋檐滚落。屋外是阴沉沉的天空，像一只大手压在了心头。飘进屋子里的雨水，突然好像进宫的漫天的柳絮。
“父皇，求你放了叔姥爷吧。”太子迟迟不肯相信从小那样心疼他的父皇，会如此对待他。一个接着一个的头磕下来，半个脑袋都红了。
旁边的小太监，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怎么拉也拉不住。沉闷的雷声落下，大的怕人。
花雪惊地打了一个哆嗦，失手打碎了一盏琉璃灯。
沉坐在宝座上的帝皇终于睁开红着的眼，他环视堂下的人，问道：“你们也觉得，朕的决定有错？”
无人应答，只是一味地跪着。他们在两边徘徊着，一面并不相信皇帝当真如此无情，甚至连昔日皇后的脸面都不顾了而要一心处死至亲，另一面却恨不得索图额早日垮台，明珠能独树一帜，他们两党争多年，至今因此而多被压制。一时间，竟众心难猜。
“那还不把太子关起来！”
一切都已盖棺定论，李德全笑眯眯地将几位扶了起来，“此事无需再议，皇上已经做了决定，各位大人请回吧。”
八贝勒回头对上花雪的眼睛，在交错的两秒，有瞬间的失神，却被一旁腿软的同僚绊住了衣角，他微微皱眉，手上却扶住对方：“大人脚下该多小心为是。”
“多谢多谢。”
花雪错开眼睛，有些难过地对上李总管，“公公。”
“自己下去领罚。”
砰，砰，砰。板子落在身上，哪怕收着劲，半条命也都好像要没有。她咬着牙撑着，但还是耐不住疼痛，晕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床边坐了一个人，花雪眨了眨眼睛，泪珠便溢了出来，很快被一只手温柔地抹去，她闭上了眼睛，“我昨天收拾东西的时候，看见躺椅上多了一床被子，想是你之前常常在那里休息。”
“嗯。”
花雪的眼睛骤然睁开，还未说话。屋外才又走进几个人，旁边的人起来开门。
“十四弟，你怎么在这里？”
等了许久，八阿哥挑开帘子，“饿了吗？给你带来你最爱吃的点心。”
花雪就这他的手吃了点，还是忍不住开口：“我认识十四阿哥吗？”
“他与我亲厚，你自然识得他。想来你一时失去了记忆，他有些不开怀吧。”
是这样吗？那她也认识太子吗？
风吹乱了额发的一角，花雪抬起手去整理，抬眸的瞬间，看见了身着明黄太子服的人，她略微低下眉，侧了侧身。
太子却突然在她的身边停下来，“你唱的什么曲调？真好听。”
“茉莉花。”花雪笑着开口。
真好，他低头念了两句，才开口道：“我在这里坐着，听你唱一会儿可好？”
花雪笑着转过身，悠扬的曲调便如阳光倾泻在这花枝里，鼻子便可以闻到浓郁的花香，以及花瓣上滴落的露珠。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
“芬芳美丽满枝芽，又香又白人人夸。”
送君茉莉，愿君莫离。莫离，莫离。
花雪窝在八阿哥的胸口，头靠在他一边的脖颈。八阿哥略微侧过脑袋，贴住了她的唇角，花雪抬眼看他，想看见在他的脸上也会出现人的欲与贪吗？
窗外风声大作，落叶满地，八阿哥将搭在她腰间的手抱得更紧。
“德妃妹妹，今日倒也有这闲心，此时百花未开，唯有腊梅争春，倒也可欣赏一二。”德妃今日穿了一身藻绿的便服，搭了个珍珠白的云肩，保养得宜的脸上未曾布施脂粉，此时，正站在腊梅前。
惠妃眯起了眼睛打量她，德妃的容色在众妃嫔里排不上号，也就是命好了一点，此刻不也得乖乖地与她行礼。
“姐姐，今日出来得急。倒是披风也忘记拿了，又恐吹了风，反倒头疼害了自己。”
惠妃冷笑一声，目送着她的离开。当日，在圣上面前求娶同一个宫女的时候，倒不像是这个样子。罢了，也罢，终归是上不了台面的。
遂扭着腰肢走了。
昭阳宫内，熏香刚刚燃起一半，就被德妃叫停了，她的嘴角下垂，抬头看人的样子，比较恐怖。个人也并不爱说话，熬了这么些年，她得不到皇帝的宠爱，没用的母族，唯有前朝的两个儿子。
想起此事，她叫人再次乘上京城适龄格格的画像，细细琢磨起来。看到一个名字的时候，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便起身吩咐人伺候笔墨，遣人送出宫去了。
黄昏微雨，倒是难得的好景致，她掐下一朵腊梅，凑近鼻尖，暗香满盈。
她的心情格外的好，大多时候，许多人都不能共情一位母亲。她把子女的人生看得太重，这意味着她早已经放弃了自己的人生。
可是，如果爱意味着牺牲，无私的爱意味着什么，是不求回报的牺牲。母亲是后者，也可是前者。
“额娘，那件事是你做的吧。”四阿哥不知何时走了进来，德妃脸上的笑很快就如露珠消散，她轻掷花朵。
“逆子，你就是这么和自己的额娘说话的吗？”
四阿哥头也不抬，“我是担心，担心额娘的手伸得太长了，十四弟他要是知道，也不会开心的...”
话未说完，德妃猛地转身，打断了话头，“不要再提你的十四弟了，我知道你自小养在你佟娘娘的身边，可是你难道就不认我了吗？”
四阿哥沉默了，这些年她总是拿这些事说话。倒不像是他介意，反倒是因为她的提起，那根刺越陷越深，难道额娘是不想再认他这个儿子吗？
心中盘绕着无数的为什么，在一次次的偏袒和私心后，被一遍遍的印证，可是他还是不死心。
不死心，为什么还抱有希望，是因为看到十三阿哥的母亲离世，而愈发地害怕子欲养而亲不待的悲剧，还是因为自己的不甘心。
他沉默着听完训话，嘴唇绷得极紧，好似要把牙齿咬烂，脑中也再记不起漫天诸多的佛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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