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落时，花雪抄起一旁绣篮里的剪刀，斜着插进木桌里。木桌因为受力，而发出很大的一声震颤，九阿哥往后退了一步，来观察她的表情。
她佝偻着背脊，一手撑着椅背，头低垂着，发丝散乱，浑身都充满着疲惫的味道,像是被雨水打湿而发霉的堂木。
继而又转过脑袋,向他懒懒地笑:“你错了，赔的却是她的一辈子。”
九阿哥歪了嘴角，并不在意这个。他落下一句，什么话花雪也没听清。只是感觉体温上升得过于迅速，于是咽下那苦涩的茶水。确实，涩得嘴巴疼。
康熙四十五年，五月，康熙巡幸于塞外。建避暑山庄于热河，为每年秋狝驻跸行宫。
天气热了起来，褪去了厚厚夹袄和长褂子。人也好像送松快不少，帘子被人掀起一个小角，照射进来的一缕阳光，金黄得不像样，如孩童般注视着它，便可以看到微小的尘埃在光束里跳动，好似这里便是它的舞台。人们可以从庞大里窥见众生的渺小，亦可于细微之处而感叹万物。
花雪站立在一旁，偶尔一瞥便可看见镜子中的自己瘦削的脸庞。她最近来食欲不佳，又是呕吐，便是问了太医院，也不得章法。倒像是这个身体，再也撑不住她灵魂的重量，想要逃离。
李德全放下了纱帐，示意留一个人就可以，其他人出去。花雪碾碎了脚边的草，忽然眼前就出现了十三阿哥的脸。
他有些嫌弃地对她说：“快擦擦，你也不嫌脏。”
花雪的脸上久违地露出了一丝笑容，“怎么不睡，下午不是还要打猎吗？”
十三阿哥点头向李德全示意，两人就往营地的远处走了。
“不睡，好不容易来了这里。怎么能白白地浪费了这样好的时光，正好让这草原上的风洗洗身上的灰。”
是啊。花雪转了一圈，也没见个石头坐。干脆拿了帕子垫在地上，又拿了一块，示意十三也坐下。“脏了就不还你了。”
可是，他也没坐。大抵是男人做惯了，不如女人来得讲究。显然，花雪也不是那么讲究的人，可是还是想在这些事情上对自己好一点。
“你福晋好？”
花雪提起的这个话题有些生硬，十三阿哥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打从那件事之后，花雪就想问这样的事情了，她不太懂她们这些人为什么会愿意嫁给一个从未见过面的男人，并愿意为他生子操持家业，若说是天性，她是万万不会相信的。
十三嗯了一会儿，问她怎样算是好，怎样又算是不好。
花雪愣住了，永远只算是个主观的词语。若是，坐拥千万，也常有不得的遗憾。人生又何必因为一件事情，而否定全部呢？
“想是我这个问题问错了，你代我向她问声好，好吗？”
“当然可以，不过你今天真奇怪。那我也问你好吗？”
她有些难堪地转过脑袋，既是惊诧于他敏锐的目光，也是对自我的一种保护。
“好。”
所以，这一杯酒递过来的时候。花雪有些意外，“李公公那里我替你请假。”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花雪接过，一饮而下，“这是果酒？”
甜滋滋地，也不烧嗓子。
“怎样？”
花雪迎着风笑了起来，抱着膝盖，问他“十三阿哥，你要好好爱你的福晋呀。”
十三阿哥不禁啧啧称奇，酒量竟是一杯倒。刚想拿起酒囊给自己来上一杯，花雪歪着身子往这里倒，却硬生生地停在了半空，原来是一双手截停了。
“十四，好久不见了。”
十四小心翼翼地揽过她的肩膀靠在自己的怀里，有些怨怪地看着十三阿哥：“你灌她酒干嘛？”说着拿着手，轻轻地整理她额间的碎发。
反正人是带到了，其他的自然要交给他自己去办，“当初你为什么不娶她？”
“她们都瞒着我。”
哎，十三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有些事情就是越放得下，越放不下。说着，便要起身离开。
“不许走。”
刚刚还跟晕了的人，这会儿猛地坐直了身体，额头刚好撞在十四的眼睛上，痛的他眼睛通红，手却抓着人不放。
嘴里还赶着人：“你先走，你先走。”
花雪却扑向前，念叨：“你不是喜欢我吗？别走，我愿意嫁给你。别走，别走。”
十四有些恼火地扯过她，“你要嫁给谁？”
被十四晃醒的她，眼里还有点泪意，隔着如雾的屏障，她有些疑惑。直到眼里留下一滴泪，她才看到那双血红的眼睛，试探着一点点摸上他的脸颊，“你不是喜欢我吗？你为什么不娶我。”
她越想越难过，干脆嚎啕大哭起来，“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你不喜欢我。你躲着我，你根本不想看见我。”十四说这话的时候，感觉在拿着一把刀，一点点地挖出了自己的心脏。承认错误需要勇气，而承认不被爱更是痛苦。
眼泪是春日吹散的梨花，弥漫在漫天的蓝色里。
花雪想自己其实是不是有一点点心动在里面呢？
“那我喜欢谁？”
“你喜欢八哥，十三哥。”
“那我换了，我喜欢你，好不好？”
花雪双手捧着他的脸，认真地看着他的眉眼，觉得自己不算吃亏，于是，更大声地笑着说：“那我以后喜欢你。”
十四有些不敢想，他颤抖着手去触碰，却停在了半路。花雪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脸上，这样心意就会随着两人连接的地方，而到达彼此的心里。
“你不骗我？”
花雪凑近了，吻在他的鼻尖。却被迫改道，落在唇瓣。柔软的触觉，如同亲吻一朵鲜花。他另一只手落在腰间，向上用力，帮助这个吻加深。
那么，这次的手。再怎么说要放开，他都绝对不会松了。十四的眼神，愈发地深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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