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汐微微侧头，发现原初之灯放的位置很微妙。
至少她没有办法绕过身前的人，拿到灯盏。
而且更加不妙的是，此时原初之灯已经调到储存模式。
这意味着，谢医生再出来之前，就已经不需要原初之灯的光照来修复自身了。
云汐的心理防线摇摇欲坠。
但她最后不死心地、声音微微发颤地开口：
“谢医生，我们到现在，一共躲过多少轮护士的巡视了？”
谢医生停顿了一下。
云汐也根本没有等他回答的意思，直接侧身一扑，上前拿灯！
但谢医生卡着身位，只一个跨步，抬手，就轻松拦住她。
云汐一击没得手，连忙撤开好几个身位。
对方没有追上动手。
云汐也抿着唇，缓慢后退，不想激怒眼前的东西。
“你不想看看吗？”
谢医生手里稳稳地托着培养皿，脸上仿佛戴着一层温和的面具，声音低沉中略透着一丝空洞：
“45号很完美的。”
这一次，云汐清楚地看到，许多细密地菌丝从谢医生的手掌中长出，紧紧地吸附在培养皿上。
她抬头，试图再说点什么，却又看到谢医生在眨眼时，也隐约有些许黏丝，粘连在他的眼睫之间。
有一瞬间，云汐几乎要崩溃大哭。
但她强忍住了这一瞬的崩溃，转身就跑！
然而前方扯住大门的隔离带却忽然一滑，钢制大门立刻回弹，随即“咔”的一声，门落锁了。
而覆盖在四周的所有墙面、地面、桌面……所有黏液，一齐振荡起来！
它们不再掩饰自身的存在，黏液中的细碎人皮开始聚合，不同的人脸、肢体，在黏液中浮起、交缠。
扭曲的人体黏附在所有物体的表面，它们此起彼伏地，对云汐伸出手，张开嘴，发出黏腻的召唤。
等待着云汐和它们融为一体。
而云汐用手背擦了一下眼睛，转回身。
她最后的希望，是谢医生身上携带的、具有特殊规则压制效用的弩箭。
她知道，谢医生把箭矢别在右侧腰后。
【拼了。】
云汐去摸小锤子，准备硬抢。
但顷刻间，所有黏在墙面上的扭曲肢体骤然变得僵硬，随即一起伸手指着云汐，喉咙里发出粘滞的颤鸣！
谢医生也瞬间全无表情，只向着云汐大步走来。
【它能感知到我的对抗情绪。】
培养日志的内容，快速划过云汐脑海。她意识到想要强取，她没有任何胜算。
于是云汐立刻松开握着锤子的手，缓慢抬起，摊开，以示自己没有任何攻击性。
谢医生的神色也立刻柔和，放缓脚步。
黏腻的菌丝从他的脚下带起，谢医生又戴上了温和的假面，来到云汐身前，一手托着培养皿，一手来抓云汐的手腕。
“你看，这并不坏。”
他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些颤鸣。
而云汐也伸出手，但微微错过谢医生来捉她的动作，上前，贴过去，轻轻地拥住谢医生。
他冰冷的体温，让云汐的心瞬间攥紧。
恐惧、心碎、颤栗、痛苦……难以言喻的复杂心绪，在云汐胸中翻涌。
但也如同她预计的一样，只要她的行动是温和的，对方就没有做出应激的反应。
“谢医生……”
云汐把头轻轻靠在谢医生肩膀上，眼中忍着泪水，左手按住他的肩背，右手缓缓下探到谢医生腰后……
她摸到了弩箭！
但顷刻之间，菌丝拉起，绞住了云汐的手！
——她还是没能压制住得手一瞬的本能激动，而黏菌预判到了她行动中的危险。
云汐绝望地闭闭眼。
她没有继续对抗，而菌丝也只是温和地拉着她的双手，挪到身前。
谢医生握住她的手腕，将培养皿轻轻放在她手心里。又抓住她另一只手，细密的菌丝黏上来，操纵着她，去拧培养皿的盖子——
“这只是一种选择。”
谢医生带着低颤的尾音，温和地道：
“你马上会知道的。”
这一瞬间，云汐心中浮起许多念头：
她憎恨这个世界的毫不讲理、她想怒斥自己的无能为力！
她懊丧于自己终究无法为张班长、为谢医生、为任何人，再做点什么……
如此种种。
但在培养皿盖子揭开的最后时刻，云汐心中只剩下单纯的伤心：
“谢医生……”
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孔，云汐的眼泪啪嗒一下，夺眶而出。
泪水砸在谢医生的手背上，旋即被皮肤表面的细密菌丝吸收。
而谢医生的动作忽然顿住。
云汐也在泪眼模糊中，跟着顿了一下，然后猛地抬头。
——谢医生眼底有什么剧烈的情绪在翻涌！
【……强烈的情绪波动，可以短暂的唤醒宿主的感知……】
培养日志的描述划过脑海，云汐猛地意识到，谢医生的个人意识并没有完全消失！
她几乎立刻就要反手抓住谢医生的手腕，大喊他的名字，做出任何疯狂的可以唤醒他的举动。但她也同时意识到，任何过激的举动，只会刺激黏菌做出对应反应！
于是，片刻后，云汐只是噙着盈眶的泪水，声音沙哑地道：
“……是十八轮。
“谢医生，你应该回答我，我们一共躲过了十八轮。”
谢医生的双眼瞳孔微微睁大，然后他有些迟缓地微微俯身，贴近云汐的耳边：
“防护、服……”
随即谢医生一手猛地推开云汐，一手抓过培养皿，同时去拿腰后的箭矢！
刹那间，所有紧贴在墙上的人皮、腐肉，都绞动着拔起！整座实验室仿佛化身成了一个蠕动的畸形□□，对着谢医生挛缩压来。
无数的菌丝更是直接从他体内暴长出，缠向他握着培养皿的手。
培养皿当即翻落，随即被菌丝凌空缠住。
而谢医生提起弩箭，直对着半空中被菌丝包裹的培养皿，猛地一刺！
当箭头和菌丝接触的一瞬，一道无形的时空涟漪，缓缓涤荡——
【配装箭头-1·逆熵】
·冷启动时间：30秒。
·冷启动状态下，时空禁锢作用区域自激发起始，以1立方米/秒的速率均匀扩展。
·至当前封闭空间完全覆盖，或激发时间达到预设时限后自动停止。
·冷启动完成后，将对禁锢区域的时空进行一次逆熵重置。
·禁锢时空将向前回溯30分钟，并重新锚定。
这是张班长的笔记上，对这种特殊箭头的功效描述。
根据张班长的经验，这种箭头激发后，可以圈定一个最大为30平方米的区域，并将区域内过去30分钟内触发的所有规则和异常变动，回溯至初始状态。
有了这枚箭头，就相当于有了30分钟的容错时间。
所以云汐和谢医生才敢大着胆子，一路深入。
但黏菌的寄生，无声无息，又防不胜防！
谢医生进入黏菌培养室后，通过触发规则，看到了黏液中残留的时空景象。他知晓了很多，关于黏菌培养员罗丽君的缓慢异化、姜红梅被诱捕扑杀的过程、张班长和罗丽君的缠斗以及最后的失手……
当他意识到自己正在被黏菌寄生时，已经太晚了。
30分钟的回溯时间已过，他无法回到被寄生之前的状态了。
但云汐还来得及。
于是谢医生顶着黏菌对个人意识的吞噬，最后取了两样东西：
首先是拿走罗丽君的门禁卡。
她作为核心科研人员，个人授权非常高，这张门禁卡基本可以刷开外科楼所有核心区域的门禁。
其次是罗丽君在勘察外科楼时，留下的杂记手册。里面有外科楼所有高危区域的全地图，以及对应区域执行的特殊规则。
云汐的判断是正确的。
培养中心确实存在大量可以继续深入探查的线索，也存在潜在的离开路径。
只是他已经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黏菌对他的意志侵噬得相当严重。
谢医生勉强把这两样东西硬塞进防护服，随即就失去了自主意识。
直到菌丝捕获到云汐无比单纯又挚烈的伤心情绪，才将他再次唤醒。
他终于强撑着，挣脱了黏腻的低语，激发箭矢。
时空禁锢的规则生效。
而谢医生能够感受到，当他激发箭头时，黏菌的所有非自主意识都在向他集中。这意味着黏菌的全部行动力都被他吸引过来，并箭矢规则禁锢了。
云汐应该有足够的机会离开。
而当规则重置后，他大概会回到被黏菌完全占据意识的状态。
不过云汐是个聪明的姑娘。
她一定可以凭着拿到的资料，找到出路的。
此时，外在的世界仿佛蒙上了一层黏腻的蒙皮，时空不再固定，一切开始流淌。
谢医生的意识，也正在融入某种无意识中。
他知道，这是黏菌正在彻底吞噬他。
而在他个人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他隐约听到了一声“嘀”的刷卡声。
这是云汐拿到门禁卡，刷卡离开了。
谢医生感到一股由衷的欣慰。
【……希望她能……好好的……】
他最后悔的思维停在了这个念头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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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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