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雀记录好后,扣好笔帽,将笔记本收回外套口袋。她扭头去牵身后人的手,余光在衣摆处瞥见一只手紧紧地捏住她衣角。
循着手向上看,男人低着头,长发披散着遮住大半的脸,只露出一双低垂视线的眸子,眼角微微上挑。
“我们走吧。”栾雀牵过冰冷的手,用力握在掌心里,企图给予他的手温暖。
梁煦一声不吭地跟着她,貌似还未完全恢复神志。
回去的途中,栾雀决定明天再带他去市中心附近的服装店挑几身
合适的衣服,鞋袜之类的,她之前也只准备了两身均码的衣服,不一定合身。
估摸得好好睡一晚上,梁煦才能够恢复常人的状态,必竟魂魄和身体分离了两百多年,重新融合也要花费点时间。
大概率不会有后遗症,栾雀为此事还特地问过阎君,要是之后时不时地头痛脚痛之类的症状,身体不舒爽的话,未免会影响生活。
不知不觉,半个小时左右,栾雀和梁煦已经回到她在市中心的公寓。
直接走回来太花时间了,她还是动用了许久自己的力量,一段路程一段路程瞬移回来的。
公寓里开了暖气,栾雀把外套脱下扔在沙发上,领着梁煦进了卫生间。
出门前她已经打开了热水器,此时的温度正好,准备好衣物毛巾后,栾雀顺手关了热水器的开关。
白色的灯光下,梁煦的肌肤显得近乎苍白透明,他双目无神,外界任何动静都无法引起他一丝一毫的注意。
梁煦穿着的还是他被掬魂那日穿的一身红色喜服,被岁月侵蚀过,已然变得破烂和黯淡。
一双骨节分明的手拉住喜服的腰带,轻轻一扯,外衣里衣层层跌落。
栾雀把脏衣扔进衣篓里,抬脚挪过来一个小板凳,让梁煦坐下。
她打开花洒,热水浇湿了长发。
花洒搁在洗手池上,栾雀从壁龛里摸到洗发水,挤了一些到手上,又拧开旁边一个小玻璃瓶子,倒了几滴水一样的液体混在洗发水里。
她细心地把长发上的每一处都抹上洗发水,搓出泡后,拿水冲掉白色泡沫。
栾雀怕水流到梁煦的眼睛和耳朵里,给他的腿上放了块毛巾,好在不舒服时会自己动手擦。
洗澡的时候她涂沐浴乳时也加了两滴白水一样的液体,这是阎君给她的,说有助于恢复生气以及排出体内的邪气,要连着用三天。
雾气蒸腾间,栾雀关了水,帮梁煦擦拭身上的水珠,用毛巾裹好他的长发。
她另取了一条毛巾来擦他脸上的水,饱满挺阔的额头,锋利的眉骨,笔直高挺的鼻梁,瘦削的脸颊,她抚过他的每一处轮廓,不觉有些恍然。
“你在这儿坐一会儿。”
栾雀收好吹风机,把鱼形玉佩重新挂回梁煦项颈上,摸了摸他蓬松的发顶,“我等会儿回来。”
“好。”梁煦哑声回道。
等收拾好自己后,栾雀从卧室床头柜的抽屉里摸到一个纸包,展开来是一粒黑色的药丸,她接了一杯水喂给梁煦服下。
没错,这也是阎君给的,功效是固元培根去湿,毕竟梁煦在土里埋了那么些年,不去个湿的话怕患上风湿,以后下雨天容易关节疼。
栾雀没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当期待的事完美实现没出一点差错时,先前的紧张不安在此刻化作一只瞌睡虫,引导她进入梦乡。
睡意像大山倾倒压过来前,栾雀嘟囔了一句,像极了梦呓。
“晚安,梁煦。”
躺在另一侧的梁煦闭着眼,好似是睡着了,可那句如情人间呢喃的细语飘到耳畔时,他那如蝶翼般的长睫轻颤,薄唇翕动,“晚安,栾雀。”
翌日清晨,栾雀洗漱完用过早饭后,摆弄起桌上的盆栽来,这是她向一只曾援过手的花妖讨来的。
是一株昙花,从发芽到现在,她养了两个多月,花妖特地赠送了一点秘法,才让这昙花在冬天也能绽放。
还有一个月,昙花就要盛开了。
栾雀哼着小调,将盆栽移到了太阳照得到的窗台上,花妖嘱咐过,最好让植株多晒点太阳,届时开的花更好看。
身后不期然响起脚步声,栾雀回身望去,是光着脚走出来的梁煦,他身上穿着印着卡通小熊的睡衣,与他整个人的气质却不怎么相衬。
阳光给栾雀的脸上镀上一层金色,甚至可以清楚地看见她脸上细小的绒毛,四目相对,她唇边瞬时扬起一抹弧度,那笑意像是一股春风,吹进梁煦心坎,拂得心尖痒痒的。
“你一定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
“嗯。”梁煦用鼻音回答。
“先吃早饭,我们边吃边说。”
栾雀从厨房端出两碗皮蛋瘦肉粥,一人面前搁了一碗。她给梁煦扎好了头发,让他坐下吃东西。
梁煦舀了一勺,犹豫不决地尝了半勺,待鲜香在口腔里弥漫开时,他的眼里划过一抹惊奇,转而是第二口第三口,逐渐变得狼吞虎咽。
手里无意识地搅着粥,栾雀支着左边脸颊,想了想,开口道,
“我从头开始说吧。”
对面的梁煦戛然停下动作,正襟危坐地看向栾雀,他的眼里交织着复杂的情绪,有好奇,有茫然,有愤怒,也有恐惧。
“两百多年前,你成亲那日,阴差看岔了名录,掬错了你的魂魄。你本该享年四十九岁,却卒于二十一岁,难免心怀不甘和怨气。”
“且你久经沙场,身上持有浓重戾气和经久不散的血气,各路孤魂野鬼也来掺上一脚,迷惑你的心智,企图借你之手大开杀戒。”
话音落下,错愕、愤懑和悲痛的情绪在脸上涌动,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颊边的肌肉也绷得紧紧的,放在膝盖上的手握成拳,又颓然松开。
他没有开口,无端地企望栾雀后面不是来揭露他的恶行。
“他们没有如愿以偿,当日我在京城里,及时赶到拦下了你。”
栾雀喝着粥,顿时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心里一阵难受,为什么,因为欺骗吗?因为欺骗了梁煦吗?
可她做得到坦然地说出她赶到现场的时候,梁府上下一片汪洋血海吗?若非阴差竭力拖住梁煦,恐怕他早已杀光邻近的百姓了。
栾雀轻易地伪装好自己,她笑着道,“后来我找到阎君,让他保你的尸体千年不腐,而化为厉鬼的你的魂魄,则被我放进了玉佩里。”
梁煦若有所感地摸了摸胸前的玉佩,触感温润,这是他当年亲手雕刻,赠予栾雀的,没成想往后成了他魂魄的栖身之所。
“我一直记得,你说过,若你不做一个保家卫国的将军,一定要去游历四时美景,瑰丽奇观。”
“所以你带我去了很多地方,我感受到过,凛冽刺骨的风雪,烟雨朦胧的杨柳,遮天蔽日的嶂峦。偶尔我睁开眼,第一眼是你,然后是旁边的天地风光。”
“是么?原来你都可以看到。”栾雀若有所思地笑了一下,递了张纸给梁煦,指了指他唇边,示意他擦一下。
“阎君手下犯的错,也合该拢到他头上去。我对他提出,待你魂魄里的戾气净化完全后,便让你重新做回一个普通人,只是不曾想,这一晃,竟过去了二百多年。”栾雀感慨道。
她低头去喝粥,垂下眼睫的刹那,眼里划过一抹隐秘的情绪,她略过一个重点没有讲,单单是下意识地不想揭破而已。
“你还是一点都没变。”
“你是说容貌吗?”
梁煦摇头,“不止容貌。”他思衬片刻,嘴角含着放松的笑意,
“兴许变了的只有记忆和见识。”
“还有年龄吧?”栾雀瞟他一眼,不满道,“是不是想嘲笑我年纪大了。”
“哈哈——”双手扶住桌边,梁煦开怀地笑道,“这可不是我说的,是你自己讲起来的,回头可别赖我。”
很久之前,栾雀向他坦白自己的身份,当听闻她有一百多岁时,梁煦的第一反应是,“这么老——”
不过老字刚出口他就反应过来自己的失礼,及时住了口,到底还是慢半拍被她听见,于是他向她赔礼道歉了好多日。
“我……死之后,我的家人如何了,爹娘,还有妹妹他们?”提及家人,梁煦无可避免地陷入低沉,他恨自己未在父母跟前尽孝,也怕妹妹出嫁后,没人再护着她。
“他们都过得很好,也算颐享天年了,而你妹妹在你过世不久,也寻了个好人家。”栾雀一笔带过,而梁煦陷在情绪里也未曾生疑。
梁煦是草民出身,凭借天赋和勤奋,在军营里拼出了自己的一席之地,一路官至少将。
几乎无人知晓,他的母亲早逝,生父不看重他,继母待他薄情薄分,他的继母诞下一双儿女后,他早早地应了兵诏,至边疆护卫家国。
梁煦当上将军的消息传开后,他的父母找上了他,要他的俸禄全供给一家老小,抛不开养育之恩于是他应了。
他认为家里唯一待他好的便是妹妹,到底人心隔肚皮,她不过是想利用这份虚假的兄妹情谊,匡梁煦娶一个娇纵过枉的富商千金。
思及于此,因隐瞒而升起的愧疚也淡去几分。栾雀不由得想起另一个人来。
“在你死后,季常安穿了三个月的丧服,听说后来他还大病一场。”
“他啊……”昔时挚友的名字,轻易地勾起良多美好回忆,惹得
梁煦红了眼眶,许是觉得在栾雀哭太落面子,一包泪水硬是要强行憋了回去。
栾雀看不下他笑得比哭还难看的样子,遂利落地站起身,走到他旁边,伸出手把他圈在怀里,
“趁我现在看不到,你可劲儿哭吧。”
“你听得到。”闷闷的声音从栾雀怀里传来,让她差点无语笑了。
栾雀不客气地往他头顶拍一下,故意凶他,“让你哭就哭,不许憋着,憋坏了可找不到医生给你治。”
低沉的啜泣声在客厅里回荡开,像是一颗连着一颗的小石子掉进湖里,搅得栾雀心神不宁,她似乎听懂了,他哭声里的委屈与悲伤。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