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不吃西瓜？”李延夏拿着平板歪在床边，宽大的领口随着动作滑向一侧，锁骨下方赫然趴着一道粉色的疤——像条蜈蚣，细长的足肢向皮肤深处钻去，她伸腿踢了两下坐在地铺上的老妹，手里拿着叉子递过去，在妹妹面前晃了两下，“很甜。”
“不吃，不吃。”李研书正专心给姐姐穿鞋带，旁边摆着已经穿好的一只。
尽管姐姐明天就要开学了，尽管她欺负自己一个暑假，尽管她懒得行李都不收拾。
但身为姐姐最忠诚的仆人，就是世界末日也得站好最后一班岗。
得到答案后，李延夏又把西瓜送进嘴里，咬下去一口汁，西瓜配上清凉的空调，夏天这才不算白过。
李延夏砸吧两下嘴，美得眼眯起来，感叹：“甜呐，瓜可真甜。”
李妍书不动声色瞅她一眼，轻飘飘来了一句：“姐，你不是在减肥么，吃那么多瓜不怕反弹？”
“明天开学，我就不能奢侈一下，再说，胖能胖多少。”李延夏嘴里还有没嚼完的瓜，说话嘟嘟囔囔的，怼妹妹时目光寸步不离地盯着平板，“总不至于吃了半块瓜就把瘦的二十斤全涨回来吧？”
屏幕里是李延夏又追了一个暑假的男神，人还是那个人，只是换了个剧。
新剧中男神饰演一个吸血鬼，上了妆人更白了，站在阳光下像根老冰棍。
男神咬破血包，红渗渗的流了一地，染得富有骨感的手指格外惨白。
病娇这味儿才带感。
屏幕外李延夏又戳了块红色瓜，拿着叉子在空中晃了两圈，像品尝剧中的血包，沉浸似的咬了下去。
她也在幻想自己是因为吃不了人类食物而......瘦骨嶙峋的吸血鬼。
但现实中，李延夏只有冷白的肤色像吸血鬼，人的的确确是个胖子。
放假前她受了点刺激，还没放暑假，李延夏就早早定好了减肥计划表。比如一个星期瘦几斤，减肥餐吃些什么，哪些运动能瘦大腿......第一次自习课那么认真，就连平时见惯她昏睡的同桌都以为她鬼身了。
一次又一次问她，大胖，是不是受什么刺激了，还是准备洗心革面好好学习，但考试前一天补□□好像有些来不及。
李延夏眉心拧起来，心里骂了句傻逼，然后在计划表上将一个月瘦二十斤划掉，恨恨地改成了三十斤。
开学来我吓不死你们。
可能被同学喊大胖喊出了阴影，暑假她跟疯了一样减肥，因为不能剧烈运动，就只靠饮食和散步。
别人吃肉她吃草，别人喝汤她喝西北风，别人吃烧烤她站在一边使劲将味儿往自己这儿扇......清心寡欲的一个月，成功从大胖子变成了胖子，镜子里的人脸还是滚圆，不过有点尖下巴了，锁骨故意凹一下也能看见。
虽然还是胖，能明显感觉到裤子松了一点点。
她个子高，目前体重一百四十斤，看起来还是有些壮，但不至于被人说魁梧的程度。
不容易啊不容易。
这么不容易的份上，我吃两口瓜安慰下胃怎么了？
“是是是，胖不回来，但是吧......"李研书顿了顿，还是忍不住打破这一刻美好，“明天开学，老妈让我提醒你去学校看眼分班信息。”
又来了！
李延夏手一顿，西瓜顺着叉子往下滑，直直砸在她衣服上，又落在凉席边，在她的衣领处晕开一片水渍。
“老妈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没听见？”李延夏皱眉，把叉子放在一边，抽出两张纸使劲擦了擦，半天也没弄干净，像拍灰一样拍了两下衣领。
脏了。
真烦。
李研书手里的鞋带在一个个小孔中穿梭，继续说，“中午吃饭时，老妈就反复交代让你下午别忘记去看看分班表，还说如果寝室也分出来，咱们今天可以先把床褥搬过去，省得明天再跟人挤，去年咱们就抱着脸盆在校门口堵了一个小时。”
李延夏只是嗷了一声，并没应腔，拿平板把自己脸挡起来，继续去戳旁边放着的西瓜，手里的叉子好几次都撞上空气，她才又将脑袋从屏幕后方挪出来。
离她半米远的桌上摆着盘子，里面已经空了，只留下粉色水渍。
她用叉子敲了两下桌子，响声成功吸引起妹妹抬头，在她一脸疑惑中，李延夏很丝滑的把话题转移走，“冰箱是不是还剩几块西瓜？”
李研书眼神变了，直勾勾看着姐姐，也不说话，手中穿鞋的动作也停下来。
鞋带垂在空中，荡了两下。
李延夏收回叉子，本来想继续看平板的，却被老妹这眼神盯得不自在，配着稚嫩的圆脸又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她嘴唇哆嗦两下，“你不是说不吃？”
“故意的？”李研书把鞋放在一边，还是看她。
“什么意思？吃不还是不吃，吃了我下去给你拿。”李延夏把平板往床上一丢，手撑着床板准备起身，动作不大，但床还是发出几声“吱吱”，第二次转换话题：“今天过后你是不是就睡我这间了？”
“嗯，你这间有空调，等不热了，我还回我那屋。”
“这床声音大，你睡眠浅，半夜会不会影响到你？”李延夏说。
床还是去年她蹦断的那个，后来老爸找了几块粗木板垫在下面，高度差了两厘米，有点歪，但没太大影响，只是翻身有声音。
李研书耸了两下肩，无情揭穿她，“咱姐俩住了一个月也没见你问我吵不吵，现在想起来了？”
“再不关心你，我怕我上学了，你明晚在家哭。”李延夏笑了，抬腿起身，妹妹坐紧靠床边的地上，有点碍事，“挪挪地儿，我下楼拿西瓜。”
李研书紧追不舍，问她：“现在是西瓜的问题吗？”
“那你不吃我吃呗。”李延夏避开她的目光。
“逃避有用？”李研书说这话认真的不像个初中生。
“谁逃了，我就下去拿个西瓜，你不吃西瓜，给你腌碗糖番茄？”李延夏在示弱，也是想快速逃离房间。
她心不在此。
李研书有些无奈，咬牙切齿道：“现在已经四点了......姐你真不能再拖下去......你真得去学校看看了。”
李延夏抬了抬眼皮，“不看有什么后果吗？”
“爸......”李妍书试探地刚发出一个音节，就被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
李延夏已经站了起来，又猛地将叉子丢进盘里，铁瓷碰撞发出“哐啷”一声。
房间很安静，此刻，姐姐的表情很不好，李妍书也识相地没再往下说。
半天，两人都没说话，只剩空调“呼呼”转着。
中午吃饭，老妈让她去学校看分班信息，她就没接话茬。
不因为别的，她就不乐意去，还拿老爸压她。
宣亥二中有几个年级群，高一群从几天前就开始热闹，仗着老师不在群里，消息内容全是关于吐槽、抄作业、交流游戏心得......五花八门，噼里啪啦地炸群，甚至还有商量开学逃课的。
目前为止已经传了八版分班信息，李延夏大致看了两眼，第一版她分在十四班，普通班倒有点可能，第二版直接给她整在十一班。
她？一个不擅长学习、不捣乱的普通学生能去十一班？
宣亥二中设有文理特长班，学生按排名从上到下录，分够五十人，剩下的打乱分至各个班级，也就是说特长班全是年级前一百。理科学生多，分了两个班，文科设置一个，也就是十一班。
以李延夏中游晃荡的成绩，就是学校是她家建的，也没脸去特长班。
今天也有同学去探路，那公告栏比脸都干净。
学校既然说开学当天公布分班信息，那肯定按通知执行，现在去也是白去，大热天折腾一圈，纯粹多此一举。
李延夏本来就不愿意，妹妹还一直催，她的逆反心理瞬间就上来了。
但妹妹手里还拿着自己明天开学要穿的鞋子，李延夏瞬间就觉得自己可真不是东西，没事冲李妍书摆什么臭脸呢，有本事她找李威山犟。
那可能会换来一个巴掌。
说不定就是校门锁了也得让她再翻墙进去看。
李延夏没说去也没说不去，只撂下一句，“阳台还有两双鞋。”
意思是，干你的活儿。
她拿着盘子出了房间，深深叹口气。
挣扎和拖延都没用。
反正得去呗。
下楼时，拖鞋在楼梯上砸出声音，楼上楼下震，她不知道还在午睡的李威山能不能听到，反正跺得挺大声，她就是故意的。
李延夏还没到楼下，想到什么又转头回去，楼梯又响了一遍。
到房间猛地推开门，探进去个头，顺手把挂下门把上的包拿了下来，跟妹妹交代：“红蓝的那双别动。”
李研书抬头，看见姐姐从包里掏出两张一百，应了一声：“遵命，不经过你同意，没人敢碰。”
“那我走了。”李延夏很满意，关门之前又问，“吃什么？我一会回来给你带。”
李研书心甘情愿做她仆人为的是什么？就是这一刻。
她满眼发光，“汉堡王的儿童套餐、狗哥家的面筋，粉茶家的摇摇奶昔，如果可以我还想要一个圣代，我亲爱的姐姐！”
“......”李延夏钱还没揣兜里，就又掏出来了，扔了一张给她，“自己拿去买，晚上我要去看何阿姨，回来晚了，你就说我还在学校。”
“爸不是说......”李研书听见那个名字，下意识去看姐姐表情，她还是那样淡淡的，不慌也不怕，李研书有些迟疑，“你还敢去啊。”
李延夏嗯了一声，把钱装好，面不改色说：“他就是真打死我，我也要去。”
宣亥二中离她家很近，隔着两条街，李延夏下午西瓜吃多了，感觉肚子里都是水，走两步上颠下颤的，她也懒得走，推着自行车出门了。
路上她给好友冯婕打了个电话，两人住在同一片儿，整天黏得跟连体婴一样，想着朋友要是没事，去学校有个伴。
“我还在火车上。”冯婕语气很不好，电话那边还传来售票员的叫卖声。
“不是说今天能到家吗？”李延夏得到她去不了的消息后直接跨上自行车骑着出了巷子。
迎面热风浇过，连着刺眼的太阳让她睁不开眼。
后悔没戴个帽子遮一下。
“都怪我爸，明明昨晚已经往车站赶了，一听凤凰传奇在附近举办演唱会，非要去听，结果在黄牛那买了几张假票，连门都没进去，净在场外听他哭了。”冯婕说完，继续埋怨，“老大不小个人了，真的很气人！”
“男人至死是少年，叔叔不是少年了还能被社会骗，叔叔嗓子还好吗？”李延夏压着幸灾乐祸，笑着，“那什么时候能到家，你明天能顺利......开学吗？”
“我管他呢，我想让我爹闭嘴，她说我不孝女，真的很无力，不说他了，烦，到家估计得凌晨了。”冯婕说话有气无力。
“行吧，开学前能回来就行，我妈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今天出分班表，我现在去学校，就看一眼，没有就立马走，出来的话我发你一份。”李延夏安慰她，在红路灯前停下。
往前再骑五百米就到学校来，一路上碰见不少骑着电车带学生的家长，还有驮着被子的三轮车。
李延夏很纳闷，大家都是从那儿得的小道消息说学校会贴分班表，你信我是秦始皇还是信校园群？但好像大家都信万一呢。
“好姐妹还得靠你，我爹是什么老坑。”冯婕隔着电话给她了一个飞吻，想到什么又说，“你看群了么？”
李延夏撑着自行车，注意力在面前的红灯上，问她：“什么群？”
“年级群，有个帅！”冯婕说话有些激动，介于在公众场所，刻意把声音压低了，音量骤降，“长得惊为天人。”
李延夏这次听清了，冯婕说有帅哥。
追星人一般对好看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兴趣，虽然她已经有“男神”了。
多多益善也未尝不好。
“去年和咱们一个年级？”李延夏有点好奇。
“不是，今年高三的。”冯婕翻翻手机，找不到那个群了，好一会才说，“我去，谁给我踢出来了？”
“高三群不是有审核，这你都能进？”李延夏对冯婕的操作感到震惊，要不是她俩在打电话，李延夏都想给她数个大拇指，“真适合做卧底！”
“给你迷死了吧。”冯婕笑笑，又解释，“让魏晓戈拉我进去的。”
红灯变了，李延夏手拿电话又单手骑车实在不方便，决定剩下的几百米推着车走，还能跟冯婕多唠会儿，她听见那个名字，八卦之魂瞬间燃烧，“你俩还联系呢？”
“我跟他分手，又不是他跟我分，凭啥不能联系？”冯婕说。
“这有什么区别？”李延夏不解。
分手不就等于他们之间结束，互不干扰，然后扮演好一个死掉的合格前任。
“区别很大。”冯婕说，“我分的，主动权就在我手里，只要他还喜欢我，我就可以随时回头。”
这段话让李延夏半天没理解。
她虽然没谈过恋爱，但也见过冯婕哭，哭完李延夏就再也没见过她的前男友出现，难不成每次都是人家跟她提的分手？肯定不是啊，“你在说什么外星语？我读书少别骗我。”
冯婕和魏晓戈还能联系分明就是都有感情。
要么就是冯婕渣。
“我不指望一个和男生手也没牵过的人理解......”冯婕说。
李延夏喉间一哽，“好好的，为什么要攻击我？”
“别扯，重点不是我前男友，咱们说回大帅哥。”冯婕打断她，“他是转校生，听说之前在国外上学，跟魏晓戈一班。”
李延夏在电话这头不自觉地点头，“嗯嗯，然后呢？”
“我在高三群里潜水时看见有人发了他的照片，帅就算了，关键是那些张照片和你男神超像，要不是犯花痴的那人顶着个狗头，我还以为是你发的。”冯婕顿了顿，“可惜我被踢出群，照片看不了了，一会让魏晓戈找找。
李延夏听到和男神像时心里的好奇压了下去，也没什么触动，反而有些不屑，正色说：“我男神能是随随便便就能碰瓷的嘛？”
“姐妹，这次真的不一样。”冯婕也很认真地说。
“我男神是独一无二的，其余的都是赝品而已。”李延夏说的义正言辞，“赝品而已，我对男神的爱，天地可鉴。”
冯婕：“......”
李延夏说：“山无棱，天地合，才敢与男......”
“李延夏。”冯婕突然喊她。
“嗯？”李延夏还在那背呢。
“你抱着你那空白感情簿写上男神俩字过一辈子吧。”对面虽然语塞，但也能咬牙切齿的说话。“你最好别被我抓到看男神以外的人。”
冯婕最近真的很不可爱，在外面玩两天学会人身攻击了。
两人又闲聊了会儿才挂了电话。
此刻李延夏正好到学校，校门口围了一堆人，外面停了很多车，陆陆续续有家长带着孩子进去。
宣亥二中每年开学分阶段，高三提前两周，高二和高一隔一天开，今天来学校的大概都是高二学生。
李延夏找了个位置把自行车锁好，钥匙揣在裤兜里，就这样穿着大白短袖、印有椰子水的短裤和拖鞋，像个混子进了校园。
八月中旬，太阳还是很大，林荫长廊好像也没什么用，加上刚才骑车，李延夏还没走两步，就满头是汗。
进了大门，五十米处是两层楼的食堂，中间有个通道，不少人蹲在这儿乘凉。过了食堂，两边几栋女生宿舍，食堂还凸出两间房，是开的清真食堂，李延夏喜欢吃那家的烧茄子，食堂连着的那栋宿舍住新生，高二和高三混住，住在对面。
宿舍过去是男生宿舍，一排排很整齐，一栋专门为高三提供的自习楼立在往教学楼走的拐弯处，自习楼的墙没刷白，还是堆砌的棕红砖块。
每年分班和宿舍信息都张贴在自习室大楼的侧墙上。
公告栏前已经围了一圈学生，远处有个老师正往墙上张贴白纸，每贴一张就引起一阵骚动，人群便蜂拥而至，围着墙上的纸细细看。
李延夏还站在太阳下，被热浪裹挟着，她讨厌这个热天气，快两步走过去。
突然脚步一顿。
人群中她看见一个很熟悉的背影，在屏幕里看过千千万万次。
男生比周围人高出一头，棉质白T恤被夏风掀起细微褶皱，露出雪白的后颈，头发有些长，发色在阳光照射下泛着些棕黄。
李延夏还发现男生个子和男神差不多，就连和发色也一样，都微微发卷，看着软软的。
就好像面前站着的就是自己男神。
李延夏的呼吸变得很轻，她往前走了两步，风裹挟着汗味和浅浅的皂香飘了两下。
周围嘈杂人声都成了模糊背景，唯有那截脖颈白得惊心，让她想起一场落寞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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