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水生比戚英英足足大了十三岁。在大盛朝普遍早婚的情况下，几乎可以算作两代人了。但如今，他们两人却被媒婆说到了一处，甚至已经在考虑婚嫁的聘礼。
“英英”
方水生叫了一声，戚英英吓得站起来，浑身立刻起了鸡皮疙瘩。就因为这声音透着一股叫人不自在的感觉。戚英英不自主地抓紧了手里的鞋垫。
“你别怕，我就是过来看看你”方水生嘿嘿笑了两声。
正好趁只有她一个人在家的时候？戚英英觉得方水生似乎是故意的。
“水生哥，咱俩还没有正式下聘，这样见面不合适”
“哎”方水生音调高起来，满不在乎道:“迟早的事，庄稼人还在乎这个？说亲前还有生了娃娃的哩，咱俩”
方水生说着话，身体已经靠近戚英英。
戚英英警觉起来，身体侧了一侧，方水生的手果然扑了一个空。
“我爹娘快回来了，你还是快走吧”
戚英英的手心全是汗，渗进了鞋垫中，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慌张。
“没那么快吧，张婶子那边我才去看过，还有一块地的豆子没摘呢”
“我爹今天出门早，肯定会早回来”戚英英防备地站到了竹椅的后头。
方水生瞧着戚英英脸和身段，心中越是痒起来，眼中只看到了那一张一合的檀口，哪里还听到戚英英说的什么。两步靠近戚英英，忽地便抓起了她的手。
“你做什么！你再这样我可要喊人了！”戚英英用力地试图挣脱方水生。
“你迟早是我媳妇，不如早点让我舒坦一次，成婚后我更疼你”方水生喘着粗气，将戚英英搂进怀里，低头便想亲上去。
却听得一声木碗掉落的声音。方水生的动作一顿，转头看去，趁着这时候戚英英立马挣脱了他，手中拿起了一把剪刀。
“你俩干嘛呢？”
是甜果的声音，戚英英松了一大口气，
方水生显然是慌了神，他原本想着做那事也快，一会提了裤子麻溜地走了谁能知道，没想到还没正式上手就被人撞见了，一瞬间有些慌乱，也没仔细分辨来人是谁，闷头便跑了。
过了半晌，戚英英才回过神来，她一直本分为人，哪里遇到过这样的事，只觉得自己心跳如雷，简直快从嗓子眼里跑出了。
“英英，这人谁啊？”
戚英英抚了抚自己的心口，吐出一口气才道:“是隔壁村的”
“隔壁村的怎么跑来你家来了”说着凑到英英身边眨了眨眼问，“你俩刚才干嘛呢？”
戚英英知道甜果是误会了，解释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他私自过来的，而且他还想”
英英顿住，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你爹娘给你说上亲了，你们两家是不是定下了呀？”甜果道。
“才说起这事而已，聘礼都没下，我俩什么关系都没有”戚英英铺平被自己捏得有些变形的鞋垫。
“虽然剪刀能防身，不过你还是喊人更妥当些”
说着指了指那一把剪刀，“小心伤着自己”
“你知道的吧，我故意将木碗掉在地上将他赶走”甜果邀功似的看着戚英英，“你还不谢谢我”
“谢谢你甜果”戚英英道:“等我家鸡生蛋了，我一定给你送两个”
这事戚英英是真心感谢她，要不是她正巧来了，后果都不敢想。
“那我可当真了啊”甜果拍了拍戚英英的胳膊。
“哦对了，这个木碗还给你，上次我爹问你家借的”
戚英英接过甜果递过来的碗，正要说话，听得戚山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地来了。
“你爹回来了，那我先走了啊”甜果人已经走出了院子，随口带了一句。
“怎么在这站着？”戚山问道。
戚英英假装整理藤筐里的针线，轻声回:“刚才甜果来了，与她说了几句话”
戚山刚才确实看到了甜果的背影，点了点头还是嘱咐道:“别随便跟别人出去，你眼睛不便，万一人家把你丢下了，你都不知道自己在哪”
“我知道的爹，从小到大，你嘱咐很多遍了”
“嗯，要是在家无趣，就做做鞋子”
“你娘和小虎还没回来吗”
“他们出去一个时辰了，应该快回来了”
见戚英英还站着，戚山问:“有什么事要说？”
“哦没有，我…我去做饭”
戚山看着自家女儿的背影，稍顿了顿，却也没当回事。
戚英英拿着自己的针线筐，摸索着小心地在属于自己的一个竹柜里放好。随后走去灶台边做饭。
饭做了一半，张氏便带着小虎回来了。
“摘了这一框豆子，可累坏我了”戚山接过张氏的背篓。
张氏点了点小虎的脑袋，嗔怪道:“调皮的很，在地里跑来跑去的，生怕他崴了脚，摘个豆子都不让我安生”
“饭好了吗，我肚子饿了”小虎歪着脑袋问。
“大概快好了，你姐去厨房有一会了”
小虎从戚山身边一溜，转眼便到了灶台边，眼睛亮亮地盯着锅，“姐姐，我饿了”
戚英英听到弟弟的声音笑起来，“马上好了，去坐着等吧”
小虎点了点头乖乖地走到饭桌前坐好。
今天的饭桌上有三四条小咸鱼，是前些天张氏上集市卖了一筐豆子的钱买回来的。小虎几天没见荤腥，看见腌鱼忍不住流口水。
“你慢些吃，小心鱼刺”张氏不放心地看着小虎，“没人跟你抢，留一条给你爹剩下都归你”
有荤腥的日子，张氏几乎都是这样安排的。紧着家里的男人吃了，再有多的，才会轮到戚英英和她自己。
但有肉菜的日子实在少有，那滋味进了嘴，便只想一口接一口，要刹住车太难。
没想到小虎却推了推眼前的木碗认真道:“给娘和姐姐吃”
张氏听了不由眯着眼笑起来，“我的乖儿，真是个孝顺的”
夸了一句不够接着道:“一定有出息，将来做个大官！”
“小虎是个好孩子”戚山也忍不住夸道。
戚英英也笑起来，对于这个弟弟，她也疼爱。小虎没有因为张氏的偏疼恃宠而骄，相反，张氏有偏心的时候，小虎都会安慰戚英英，人小，心思却早熟。
“小虎吃，姐姐不爱吃鱼”
“对，娘和你姐都不爱吃鱼，小虎都吃了，都是你的。”
张氏将木碗又推回了小虎碗边。
“姐真不爱吃鱼？可是我记得…”
“快吃吧快吃吧，一会凉了就腥了”
小虎话还没说完，就被张氏堵了嘴。
收拾完灶台，戚英英在门槛边坐了一会，拿出白天没纳完的鞋垫接着纳。
对于她来说，白天黑夜做活没什么太大的区别，甚至夜晚更宁静，反倒让她舒服，没人打扰，两只鞋垫子不一会便做好了。
整理收拾好回屋，张氏已经搂着小虎睡着了。
戚英英轻手轻脚地掀开布帘，在自己的床上躺下，不由便想到白天那方水生。
他应该不会再来了吧……
戚英英有些后怕，可他若又来了，自己还会有今日这般运气躲过去吗？
她着实没想到，方水生如此不要脸。但这件事到底应不应该告诉爹……戚英英想了一天也没想好。
幸好方水生这几日都没有再出现，戚山不在家，张氏又要出门干活的时候，戚英英便带了针线活跟着一起下地，虽然不能看着小虎，但也因为她在，小虎没有平时独自跟着张氏的时候那么调皮，这让张氏安心不少。
王媒婆坐了戚山的船到了戚家没见到人，又去埠边问了戚山张氏的去向，这才找到了戚家的地里，一见张氏果然在那。
“张姐姐让我好找”
王媒婆手扶了扶路边的树杈，手帕不停地给自己扇着风。
张氏见是王媒婆不由愣了愣。
“有急事，你快从地里上来说”
“好好”
张氏在裙摆上擦了擦手，又嘱咐小虎不要乱跑后赶紧上了田埂。
“啥事儿啊这么急？”
王媒婆看了戚英英一眼，转头对张氏道:“我看英英和方家小子这事要抓紧了”
“这话怎么说？”
“昨日有人向我打听方家小子，他家有个闺女，说是看上了”
“啥？”张氏有些怀疑自己的耳朵。方水生这个岁数，手又有毛病，有人看得上早成婚了，怎么会如今还来这么一出。
王媒婆看出了张氏的疑惑，“那姑娘长得不大好，也有些岁数了，可人家没什么身体上的缺陷，能下地干活伺候公婆，你说那方氏能不心动嘛”
“那…那现在方家人怎么个打算啊？”
“
我刚从方家那儿来，方家小子看中你家英英了，死活不同意那边，但是父母之命难违，保不齐就和那家说上了，所以我赶紧来知会你”
张氏听到这里也不免有些后悔，早知道就快点答应这门亲事，下了聘就算定下了，就不会有这么多事。
“那姑娘是谁家的？”
“汪保家的，不知你认不认识”王媒婆回道。
这家自己知道一些，确实有两个女儿，年纪比戚英英大上几岁，便不疑有他，心里也焦急起来，“早知道就不拖着方家这么些天了”
“可不是嘛”王媒婆应和道。
“但那方家聘礼没备好，也不怪我啊”
“我正要说这聘礼的事儿呢，方家其他都备上了，只一串铜钱还凑不齐，所以耽搁了”
王媒婆瞄了张氏一眼，接着道:“不过庄稼人凑不齐铜钱也是常有的事……毕竟不是做买卖的……”
其他的都还好说，这铜钱可是硬通货，自己还想给小虎攒下，将来给他娶媳妇用的。
张氏语气为难道:“可这一串铜钱已经是最少的了，若是连这都凑不齐……”
“我也这么和方氏说了，她看自己儿子喜欢你家英英，就托我问问，看能不能那一旦大米就算了，她拿去卖了铜钱凑上那一串。”
张氏听了犹豫不定。
王媒婆自然看出来了，不过只要不是一口回绝，所有的事都有转圜余地。
“要不你回去和戚山大哥商量一下？”
张氏想了想道:“也好，麻烦你明日再来我家一趟”
“行，不过张姐姐我还是多嘴一句，英英是个好孩子，缘分好不容易来了可别让它跑了，不然拖成个老姑娘，这辈子就完了”
张氏叹了口气。
王媒婆无事不登三宝殿，应该就是为了自己的婚事来的。
戚英英任由小虎牵着自己的手拉着往前走，脑中不禁想起方水生抓住自己的双手，一股男人的汗味充斥着自己的鼻腔，不由皱起眉头。自己真的要与他成亲嘛……
晚饭后，张氏又支开了英英，与戚山在房里说话。
小虎拉了拉她的手，低声道:“我去偷听来告诉你”
戚英英笑了笑，伸手摸了摸小虎的脑袋，“不用了，反正我也做不了主”
“姐姐你认识那个姓方的嘛？”
戚英英摇了摇头，“不认识”
“我听咱娘说他娘很凶，而且他的手也有些毛病，真不明白，爹娘怎么将你和他说亲。”
戚英英顿了顿，“因为我眼睛不好，正常人自然不愿意的。”
小虎沉默了一会，开口道:“可是你鞋子做的好，还卖钱呢，比很多人都能干啊”
“嘘，这事娘不知道，你别和她说了”
戚英英做了个手势，小虎明白戚英英的意思，要是被娘知道了，娘一定会把姐姐存的一点点铜钱全都翻出来的。
戚山推开了门，见姐弟俩在一处说话，想到自己女儿可能马上要出嫁了，心中难免有些不舍，语气温柔道:“英英，我和你娘商量了一下，凡事以你婚事为先，眼看着就要入冬了，这事也不好再拖下去。”
戚英英静静地等着戚山说接下来的话，却见戚山似乎说不出口，张氏便道:“方家那边实在拿不出所有的聘礼，那一旦大米就省了吧”
张氏看了看戚英英的反应，见她安静地听着，便接着道:“不过话说回来，你爹和我那一辈的说亲，也有不少凑不齐聘礼的，不也这么过下来了。”
“其实少一旦米是我们吃亏，你嫁过去，方家养着你也是一样的，你爹和我就当你把大米带回男方家了。反正你本来也打算将聘礼都留在咱家的，对你来说没什么差别。”
两人说完，都等着戚英英的反应。不过这也只是走个过场，爹娘都同意了，她的想法又有什么要紧的。
但不知为何，她此刻却答应不出口。
张氏等的有些不耐，口气便又硬起来，“说话啊，哑巴啦”
“娘，姐姐一定要和那个姓方的成亲吗？他不是手不好干不了什么活吗，姐姐嫁过去说不准谁养活谁呢”
“你姐一个瞎的能养活谁，又从小不干什么活，趁现在年纪不大，赶紧成亲生个儿子是正经。”
张氏的话对着小虎说的，却是说给戚英英听的。一句从小不干什么活，便把她六岁开始给全家做饭做鞋子的所有事给抹去了。
“别这样说”戚山对着张氏道:“叫英英心里不好受”
张氏口气又软下来，“你爹和我都是为你好，我们是你亲爹娘，还能害你不成啊”
“实话跟你说了吧，有其他人也看上方家小子了，我们这才想着吃亏些那一旦米都不要了，想着别耽误了你。”
戚英英没想到，那方水生，如今竟成了个香饽饽。
“奇了怪了，你之前不是在饭桌上都答应下来了吗，怎么今日又站着不说话了”
“爹，娘”戚英英郑重道:“如果我说能给家里赚些钱，能不能，就不嫁人了”
本以为张氏会有些动容，却听得她道:“你能赚什么钱，别说梦话了，哪有姑娘家不嫁人的，你想我和你爹被人戳脊梁骨见不得人嘛？”
再说了，你不嫁出去，将来你弟弟怎么成亲，哪家的敢嫁过来。
当然这话张氏没说出口。
“姐姐她”
小虎正要说话，被戚英英拉住了。
戚山在一旁沉默，显然已经和张氏达共识，戚英英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了。
“我答应”她平静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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