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太初宗晨课的钟声刚刚响过三声,郗芜音已经收拾好了行装等在下山必经的小径上。她发如墨瀑,用一根木簪挽起,青丝间隐着清逸,眉眼似浸了月华。一袭青衫,似将山水的清寂穿在身上。她望着远处被薄雾笼罩的山峦,手中的玉骨剑在晨光中泛着冷冽的光芒。
“师姐!”温妧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伴随着轻快的脚步声。她今天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浅黄色劲装,腰间挂着药囊和几瓶丹药,发髻也扎得比平日更为利落,只是那双杏眼中的兴奋劲怎么也藏不住。
郗芜音转身,看见温妧挽着一个紫衣女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少年——裴听宥。他正啃着一个肉包,见郗芜音看过来,慌忙把剩下的包子塞进袖中,擦了擦嘴行礼:“师姐早!”裴听宥与顾云玦是一同入门的,之后又拜在同一长老门下,关系非同一般。此次任务事关顾云玦,他便毛遂自荐,参与此次任务。
而温妧身旁的女子则是澄音峰栖霞长老的亲传弟子师玉茹。郗芜音朝几人看去时,她回以微笑。师玉茹和郗芜音关系很不错,因此她和温妧也很亲近。师玉茹的师弟凌峄也是此次失踪的弟子之一,而且她与顾云玦也有交情,二人失踪,她自是想要将人平安带回来。
“都准备好了?”郗芜音问道,目光看向几人。
“准备好了!”温妧拍了拍腰间的药囊,“我带了止血丹、解毒丹、清心丹,还有……”
“还有她偷偷藏的三盒蜜饯。”裴听宥插嘴道,然后被温妧狠狠瞪了一眼。
郗芜音嘴角微不可察地弯了弯:“走吧。”
山门前,郦长嬴已经等候在那里。他今天换下了平日的月白长衫,穿着一身靛青色的劲装,腰间除了玉佩还多了一把长剑。身旁三匹灵驹正低头吃草,这是此次几人的出行工具。毕竟此行下山,途中会遇到寻常百姓,为低调行事,就不方便御剑或乘灵舟。
见四人到来,郦长嬴微微颔首:“都到齐了?”
“嗯。”郗芜音简短地应了一声。
郦长嬴递过一个油纸包,“桃花糕,后山的桃花和蜂蜜做的,尝尝?”
“不必了。”郗芜音并没有接过,径直走向其中一匹灵驹:“走吧。”
郦长嬴似乎早已习惯她的疏离,又转向温妧和裴听宥:“这次任务凶险未知,你们要紧跟着我和两位师姐,切勿擅自行动。”
“是,师兄!”两人齐声应道。
郦长嬴从袖中取出四张符箓:“这是隐匿符,可以暂时掩盖我们作为的修士气息。城中鱼龙混杂,我们还是低调行事为好。”
贴上符箓后,一行人沿着白玉阶下行,途中遇到不少早课的弟子。有人向他们行礼,有人投来好奇的目光——毕竟,太初宗最杰出的弟子一同下山执行任务,还带着两个小弟子,这组合着实少见。
一路上,郗芜音都刻意与郦长嬴保持距离。途经一片竹林时。竹叶随风飘落,有几片沾在她的发间。郦长嬴望着她的背影,伸手似乎想为她拂去落叶,最终却默默收回。
夜幕降临,他们在山脚一处破庙休整。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郗芜音生起一堆火后,便坐在离火堆最远的角落擦拭玉骨剑。
郦长嬴从行囊中取出食物和水囊递给她,温声道:“吃点东西吧,师妹。”
“多谢,但我不饿。”郗芜音头也不抬。这话倒也不假,他们早已辟谷,自然不需要食物果腹。就算有时会吃些什么,也不过是通过灵植制成的食物摄取灵气,或者偶尔满足一下口腹之欲。
郦长嬴不以为忤,将东西放在她手中,自己走到庙门口盘腿而坐,将和光剑横放膝上,开始守夜。
这个时节的山中尚未褪去春寒料峭,此时夜凉如水,可手中的食物竟是温热的——分明是被灵力保温过。
郗芜音怔了怔,看向门口的背影。
月光透过破败的窗棂,为郦长嬴的轮廓镀上一层银边。他坐在那里像一支孤竹,自成一派林下风气,仿佛能就这样守护到天荒地老。恰好此时一阵微风拂过,吹动她额前的碎发,也揉碎了她的目光。
郗芜音心头莫名一颤,随即别过脸去。
这一夜就在风中偶尔传来的几句温妧和裴听宥的口角中安稳度过了。
三月初七,惊蛰。
青州城外的官道被暴雨冲刷得泥泞不堪,五道人影踏着积水疾行。最前方的白衣女子衣袂翻飞,腰间玉剑在雨幕中泛着清冷的光。
“师姐,城门要关了!”温妧气喘吁吁。雨水顺着她的双丫髻往下淌,鹅黄裙摆早已沾满泥浆。
身后传来不紧不慢的脚步声。郦长嬴撑着一把青竹伞,月白长衫纤尘不染,仿佛漫天暴雨与他毫无干系。他走到郗芜音身旁,为她撑起一片天晴。
伞面上绘着的墨竹在雨中若隐若现,她抬头看向郦长嬴。雨幕中,她忽然觉得他的眼里藏着什么看不透的东西。
她走出伞下,掐诀念咒,一道灵力屏障在众人头顶展开。“跟紧。”
这时裴听宥突然停下脚步,手中罗盘剧烈震颤。“西南方向怨气冲天!这绝非普通邪祟!”
众人顺着望去,只见青州城上空隐约盘旋着血色雾气,这怨气浓得几乎凝成实质。
“先进城。”她玉指一弹,五道避水符贴在众人衣襟上,“今夜制定计划,明日分头调查。”
当最后一缕天光消失时,五人终于赶在城门关闭前挤进了青州城。
云来客栈的灯笼在雨中摇晃,柜台后打盹的伙计被喊醒,待看清眼前四人衣襟上的太初宗纹饰时,顿时一个激灵:“仙师们可算来了!后院有专门拴马的石槽,热水饭菜马上备好!几位仙长楼上请,有天字房三间……”
温妧偷偷拽她袖子:“师姐,我、我想和你住一间……”
“要两间上房即可。”郗芜音摘下斗笠,露出被雨水打湿的眉眼,“男女分住。”
伙计偷眼打量这位冷若冰霜的女修,却被她腰间泛着寒光的玉骨剑慑住,连忙低头带路。
安顿完毕,五人聚在房中议事。裴听宥在门窗布下隔音结界,郦长嬴则取出青州城舆图和羊皮卷铺在桌上。
“师弟他们三人最后出现地点分散。”师玉茹点着地图上三处标记,“但都在怨气最重的区域。”
羊皮卷上记载着近一年来的离奇命案:屠户张五,四月十七被发现于自家后院,全身皮肉如鱼鳞般片片剥落;绣娘李氏,五月初三暴毙绣架前,内脏不翼而飞;更夫王老六,五月廿一夜间失踪,三日后其妻在鱼市旧摊下寻得一副完整骨架……
“共同点是都住在城南。”裴听宥用炭笔在地图上画圈,“附近还有一个菜市。”
郦长嬴突然指向卷轴边缘的小字:“看这里——所有死者二十年前都住在榆钱巷。”
温妧咬着毛笔杆:“县衙卷宗记载,死者都是被活生生……”她打了个寒颤,“剥去皮肉而死的。”
窗外炸响一道惊雷,照得几人面色惨白。
“明日分三路。”郗芜音指尖划过地图,声音清冷,“我与温妧去城南;郦长嬴和裴师弟去县衙查阅县志;玉茹继续追踪顾云玦几人的下落。”
议事持续到子时,烛芯爆出一声轻响。郦长嬴起身:“既已定下计划,大家早些休息,明日辰时出发。”
众人散去后,郗芜音独自站在窗前,望着远处被雾气笼罩的城郭。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她头也不回:“还有事?”
郦长嬴停在她身侧,递来一杯热茶:“雨夜寒凉,喝点暖身。”
她没接,只道:“不必。”
他也不恼,将茶盏轻轻放在窗台上,温声道:“明日小心。”
郗芜音沉默片刻,终是低低“嗯”了一声。
夜风拂过,茶烟袅袅,灯火映照着两人并肩而立的身影,竟颇有一番岁月静好的意味……
翌日,晨雾未散,郗芜音已站在菜市中央的石板上。天眼开处,青石缝隙里渗着黑红色怨气,隐约组成古怪符文。
“姑娘买鱼吗?”沙哑的声音从背后传来。一个驼背老妪坐在鱼摊后,浑浊的眼睛直勾勾盯着她。
郗芜音上前一步:“阿婆可知,这处石板为何颜色特别深?”
老妪咧嘴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二十年前,这里处决过一个逃将军。”她突然压低声音,“自那以后,附近就开始闹鬼……”
又是二十年前……
“阿婆见过那鬼吗?”郗芜音又问。
“阿珠啊……”老妪眼神飘忽,“那丫头生前最爱吃我做的鱼丸。叛军来的那天,她眼睁睁看着情郎被千刀万剐……”
“情郎?”
“萧将军啊。虽然官老爷们都说他弃城逃跑,可我们街坊都知道……”老妪突然噤声。
此时一道黑影闪过巷尾。老妪突然死死拽住郗芜音的衣袖,满脸悲恸:“可我们没办法啊!只能那样……只能……”
郗芜音想问清楚,但老妪却什么也不肯说了,只是嘴里一直念叨方才那句话。
而另一边的市集上,温妧状若闲散地停在一个卖香囊的摊位前。
“姑娘好眼力。”摊主老太眯着眼笑,“这并蒂莲纹样的最配您这样水灵的姑娘。”
温妧笑着摸出碎银:“婆婆可知城里最近闹的邪祟?”
老太脸色骤变,左右张望后压低声音:“姑娘莫打听,那鱼娘专找当年割过将军肉的人索命!”她突然抓住温妧手腕,“老身多句嘴,夜里莫去榆钱巷旧鱼市,那儿……”
话未说完,远处传来重物落水声,老太顿时如惊弓之鸟般缩回手。
温妧转身望向声源处,只见护城河畔聚着人群。她挤进人堆,河面上漂着个竹篮,篮里躺着条被开膛破肚的鲤鱼,鱼嘴里竟塞着半截手指。
周遭的百姓议论纷纷,都说是那鱼娘回来索命了。
青州县衙的文书房潮湿阴冷。郦长嬴将手令递给主簿,老主簿盯着太初宗的印鉴看了半晌,突然压低声音:“仙师们可是为那鱼娘索命案而来?”
“哦?鱼娘?”裴听宥疑惑道。
“城里都这么传。”主簿佝偻着背引路,“说是有个卖鱼的姑娘怨魂不散……”
话到一半突然噤声,哆哆嗦嗦捧出本泛黄的册子,“这是二十年前的案卷,两位仙师自看罢。”
郦长嬴翻开脆弱的纸页,霉味扑面而来。在“永和十七年叛军案”的条目下,记载着一段被墨迹遮盖的文字,唯余几个残字可辨:“萧将军……凌迟……民从贼令……”
郦长嬴指尖凝起剑气,轻轻拂过纸面。被掩盖的字迹渐渐浮现:“叛将萧清砚临阵脱逃,致青州城破。后擒获,百姓愤而剐之。有鱼贩女阿珠窃尸,同诛。”
窗外忽起一阵阴风,案卷哗啦啦翻到末页。郦长嬴瞳孔骤缩——那里夹着半片干枯的桃花瓣,花瓣上用血写着歪扭的小字:
“他们在说谎。”
各位看官,预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狗头叼玫瑰][比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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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榆钱巷诡,桃花噬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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