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承的那封邮件,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苏知知好不容易构建起来的、井然有序的新生活里,掀起了惊涛骇浪。
她对着屏幕反复看了三遍,确认自己不是因宿醉未醒而产生了幻觉。每一个字都清晰刺眼——“追求你”。这两个字从沈承,那个永远冷静自持、将规则刻入骨血的沈承口中说出,带来的冲击力不亚于他们当初发现那个颠覆性的量子现象。
心湖底层被封冻的某些东西,似乎有了龟裂的迹象,一丝微弱的、带着痛楚的暖流试图涌出。但下一秒,更强大的理智与恐惧如同冰水,将她浇了个透心凉。
追求?怎么追求?他们之间横亘的,不仅仅是过去的师生关系,更是现在各自在学术圈的地位。她是新晋的独立PI,他是A大知名教授,多少双眼睛在看着?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当年那篇顶刊论文的合作成果会不会被恶意揣测?她的努力会不会被一句“靠前导师上位”轻易抹杀?他的声誉会不会因此受损?
学术圈这个看似开放实则保守的江湖,流言蜚语足以毁掉一切。她不能冒这个险,不仅为了自己,似乎……也为了他。
于是,苏知知选择了最直接,也最伤人的方式——回避与沉默。
她没有回复那封邮件。几天后,沈承发来了一封探讨某个最新学术动态的邮件,看似专业,结尾却小心翼翼地附了一句:“近期可有回北方的计划?若有空,可回A大做个交流报告。”
苏知知盯着那句看似寻常的邀请,指尖冰凉。她深吸一口气,回复了前面所有的学术问题,言辞精准,逻辑清晰,唯独对最后那句邀请视而不见。
她的沉默,像一堵无形的墙。
沈承显然没有放弃。一周后,苏知知收到一个同城快递,打开是一本绝版的、她硕士时期就心心念念的物理学经典著作的原始笔记影印本。扉页上,是沈承挺拔凌厉的字迹:“偶然在旧书市看到,想你或许。祝好。”
没有落款,却处处是他的痕迹。
苏知知摩挲着那泛黄的纸页,眼眶发热。他记得,他甚至记得她多年前随口提过的一句遗憾。这份体贴入微的用心,比任何直白的追求都更让她心慌意乱。
她将书小心翼翼地放进书架最顶层,仿佛那是什么烫手山芋。然后,她给他研究所的地址回寄了一套价格相当的精装艺术画册,附言:“谢谢沈老师赠书,以此回礼,望喜欢。” 客气,疏远,泾渭分明。
沈承的“追”,是润物细无声的,带着他特有的克制与固执。
他会在她发表的每一篇新论文下,留下专业而恳切的评论;他会“偶然”发现她课题组招聘博士后的信息,并“顺便”推荐了几个极其优秀的人选;他会在国际会议的线上讨论环节,精准地补充支持她观点的关键参考文献……
他不再提“追求”二字,却无时无刻不在用他的方式,侵入她的学术生活,提醒着他的存在。
而苏知知的“逃”,则是筑起更高的堡垒,切断所有可能的通道。
她不再轻易接受需要与他同台的会议邀请;她婉拒了他推荐的博士后人选,即使那人确实优秀;她甚至开始有意无意地在社交媒体上,发布一些与研究所新同事团建、或与当地学者交流的照片,营造出一种“我已融入新生活,一切安好,无需打扰”的氛围。
这场无声的拉锯战,持续了数月。
直到那年深秋,一场重要的学术评审会在苏知知所在的城市举行。作为相关领域的青年代表,她无法推辞。而沈承,是评审专家组的重要成员。
避无可避。
会议期间,苏知知全程高度紧张,如同绷紧的弦。她力求在报告和讨论中表现完美,不给他任何私下交流的机会。茶歇时,她总是被人群包围;午餐时,她刻意与相熟的女学者坐在一起;晚宴上,她更是杯盏交错,周旋于各方之间,就是不给他单独靠近的可能。
她能感觉到沈承的目光,如影随形,带着一种深沉的、压抑的无奈。但她始终回避着。
晚宴尾声,苏知知借口不胜酒力,提前离场,逃也似的走向酒店花园,想透透气,冷静一下几乎要失控的心跳。
初秋的夜风已带凉意,吹在她发烫的脸颊上。她刚走到一棵高大的银杏树下,一个熟悉的身影便从树影深处走了出来,挡在了她的面前。
是沈承。他显然在此等候多时。
月光下,他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和深色长裤,身形清瘦,眼神却灼热得让她无所遁形。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和疲惫。
苏知知心脏猛地一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强作镇定:“沈老师言重了,只是会议安排紧凑,没什么私下交流的机会。”
“是没有机会,还是你不想给?”沈承向前一步,目光紧紧锁住她,“那本书,你不喜欢?那些推荐的人选,不合你意?我所有的邮件,你都只回工作部分。苏知知,你一定要这样吗?”
他的质问,带着压抑已久的情绪,让苏知知几乎招架不住。她别开脸,看着地上被风吹动的银杏叶片,硬起心肠:“我觉得这样很好。我们保持纯粹的合作关系,对彼此都好。”
“纯粹的合作关系?”沈承重复着这个词,语气里带着一丝嘲弄,不知是嘲弄她,还是嘲弄自己,“那在尼斯的那一晚,算什么?”
苏知知的脸瞬间血色尽失,身体几不可察地颤抖起来。那是她最不愿意提及的意外,是她所有防线最脆弱的地方。
“那是意外!”她猛地抬头,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尖锐,“是酒精作用下的错误!沈老师是聪明人,难道不懂吗?我们都应该忘了它!”
“错误?”沈承的眼神骤然暗沉下去,像是被这个词深深刺痛,“对你而言,那仅仅是一个错误?”
“不然呢?”苏知知逼视着他,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表面的冷静与绝情,“难道沈老师希望我借此纠缠不清?还是你觉得,我们之间,除了错误,还能有什么?”
话音落下,空气仿佛凝固了。沈承看着她,眼神里的灼热一点点冷却,最终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寂寥和失望。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苏知知几乎要撑不住这故作强硬的姿态。
最终,他往后退了一步,拉开了两人之间礼貌而疏远的距离。夜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让他看起来有几分萧索。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声音恢复了以往的平静,甚至比以往更冷,“抱歉,是我打扰了。”
说完,他不再看她,转身,径直离开了花园,消失在酒店明亮的灯光里。
看着他决绝离去的背影,苏知知强撑的力气瞬间被抽空。她无力地靠在冰凉的银杏树干上,眼泪终于忍不住,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砸在干燥的泥土上,悄无声息。
她成功了。她用最伤人的方式,推开了他。
可为什么,心会这么痛,仿佛被生生剜掉了一块?
她知道,这一次,他大概是真的要放弃了。这不正是她想要的吗?可为何,胜利的滋味,是如此苦涩,如此令人窒息。
在这场她拼命逃跑,他执着追逐的游戏中,她似乎赢了局面,却输掉了心底最后一点,关于“或许可能”的,微弱的星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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