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在围攻中击杀疾电绝非易事。向疏月一上来便毫无保留，寒气顷刻间席卷天地。
不远处白羽安、燕无尘、叶染、莫鸿皆是屏息凝神，密切注视着场上的一举一动。白羽安与燕无尘是担忧计划能否顺利进行，叶染和莫鸿则是担心向疏月的安危。一时间人人心中忐忑，鸦雀无声。
向疏月今日怎么比那日还要强？顾青崖咬咬牙。竟然这么快就逼的三人捉襟见肘，不愧是混元武魄。比较起来武功最差的惊雷已然挂彩，他的压力也很大，只有疾电勉强还有还手之力。这样下去可不行。江凌怎么还不出手？
江凌在等。等的如坐针毡，等的心惊肉跳。天知道她又多担心向疏月。既希望她快点顺利击杀疾电，又希望时间再长一点，因为她好像永远都做不好伤害她的准备。
向疏月心中也微微急躁起来。反正只要杀了疾电，江凌就会“杀”她。那么，她也不必计较代价。她把心一横，突然只攻不守，大开大合。
“向疏月在干嘛？”莫鸿急的团团转，“她可不能出事！”
他和叶染有心上前帮忙，却又忌惮窦追颈边的那柄刀。
实在不行，只有弃卒保车。叶染看一眼窦追，暗暗想。眼下向疏月无论如何都不能出事。
但变故来的实在太快。
顾青崖的剑眼瞧着就要刺穿向疏月的肩膀，她却避也不避，直取疾电。肩膀被洞穿的瞬间，清霄一剑封喉！疾电的头颅远远飞出。顾青崖和惊雷还没来得及惊惧，正道这边还没来得及叫好，一道电光般的身影瞬间击向向疏月单薄的身影。
轮回准确无误的刺穿了向疏月的心脏。
电光火石的一瞬，在江凌看来却如此漫长。
她看到向疏月望向她，看到她眼底坚定的笑。她看到轮回的剑尖刺入月儿的身体，然后寸寸加深。她看到她微动的唇角，看到那句无声的，江凌。
她看到逐渐黯淡的目光，看到渐次喷涌的鲜血，看到破碎的整个世界。
莫鸿等人吼叫着冲过来，她听不见。顾青崖喊着叫她快走，她也听不见。她只是机械的将倾倒下来的身影轻轻抱住，那是她的世界。
“江凌。”微弱的声音在脑中响起。江凌终于动了动。
是月儿的声音。是，成功了吗？还是她的幻觉？她竟有些无法分辨。
“江凌你发什么愣啊！撤！”顾青崖一把揪起江凌。
正道的人跟疯了似的扑过来，他可不想这时候做无谓的牺牲。他拽起江凌迅速后撤，还没忘一掌打碎向疏月已无生机的身体。
月儿！江凌的眼神陡然凌厉，充血的双眼让顾青崖遍体生寒。
“看、看什么！快走！”
“江凌！不行！”脑中月儿还在说话。
现在还不是时候。江凌狠命压下汹涌的杀意，攥紧的拳头流下一缕殷红。
向疏月死了。每个人心中都震惊到难以复加。然后震惊转化为无措，无措转化为愤怒，狠狠倾泻在未来得及撤退的魔修身上。
混乱之中，魔修们纷纷溃退，燕无尘居然趁乱成功救回了窦追。
另一边，叶染对江凌穷追不舍，不知不觉间竟然就要冲进玄无的能力范围。
“叶染！”
小臂被用力扯住，叶染不耐烦地回头，是白羽安。
“前面危险！不能追了！”
“你自己回去便是！”叶染不听，甩开她的手就要继续追。
“是裴隐舟拜托我看着你的！”
裴隐舟走前见了她一面，说向疏月一死恐怕叶染会冲动行事，若是可以，请她加以劝阻。
听见裴隐舟的名字，叶染嚯地回头。
“你说什么？”
“是裴隐舟。她知道你容易冲动，她不在的这些天，让我留意你，不要让你涉险。”
叶染竟就真的停了下来，站在原地看了片刻，转身默默回去。
裴隐舟的名字竟然对她这么管用？白羽安挑了挑眉。叶染性子是出了名的倔，看起来裴隐舟与她倒是关系匪浅。
不过。白羽安望着江凌消失的方向。不知疏月是否顺利进入江凌体内。就算是假死，让江凌亲手杀死向疏月，未免也太过残忍。江凌她，大概很难过吧。
江凌很难过。但眼下她不得不强打精神。
“疾电死了？”玄无语气淡淡的，看不出悲喜。
“是。被向疏月所杀。但江凌杀了向疏月。”顾青崖躬身道、
玄无眼波一闪，“哦？向疏月真的死了？”
“千真万确。属下亲眼看着，连尸身也被我毁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做的很好！”玄无大笑起来。世上唯一的混元武魄已死，再也没有人能阻碍他。
他看向江凌，这位最大的功臣。她能亲手杀死向疏月，这是她能力与忠心的最大证明。
“江凌，你怎么看起来不太高兴？”玄无问。
与其否认不如承认。江凌抬头，淡淡道：“向疏月毕竟是我幼时挚友，一时心中有些凄然。”
“嗯，倒也是人之常情。”玄无心情大好，笑了笑，“你回去休息两天吧。再过四五日我便能破印而出，疾电不在，等你休息好了，便到我近前来。”
“是。”
目前为止，计划一切顺利。江凌心中实在疲惫，她不再细想，回房倒在榻上，呆呆地望着屋顶。
脑中一幕一幕，都是轮回刺入向疏月心口的画面。被压抑许久的悲伤与恐惧像潮水般席卷而来，她拉过被子裹住自己，却依旧得不到一丝温暖。
“你、你在难过么？”向疏月的声音轻轻响起。
可是这关切的嗓音却像最后一根稻草般瞬间将她击溃。江凌没有回答，只是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月儿还在，她不想露出这样的脆弱，可却根本无法控制自己。她蜷缩在被子里，剧烈地颤抖，无声地流泪。
“江凌。江凌......”向疏月的声音愈发急切起来，像是也带上了哭腔。
“江凌你不要欺负我......我现在没有办法帮你擦眼泪，也没有办法拥抱你......”
“月儿，我没事。让我哭一会儿吧。就一会儿。”
整整一个时辰过去，江凌终于渐渐安静下来。她很疲惫，身心都是。这样不可控的颤抖竟比打斗还要累人。
“月儿，你在么？”她无声地问。
“我在。”
“我没事了，你别担心。”
“......嗯。睡会儿吧。我感觉，你好累。”
月儿可以感觉到自己的状态么？算了，之后再问吧。江凌顺从地闭上眼睛，很快陷入沉睡。
裴隐舟回来了。过程很顺利，没费多少周折。营地里气氛低沉。这是向疏月“死”后的第三日，人心浮动，斗志颓然。三大宗还算可以，青羊观有莫鸿坐镇，万象宗有叶染压着，天元宗这边白羽安也不负众望地撑住了局面。别的小宗门则是跑的都没剩几个人了，觉得呆在这里也是等死，不如回宗。
裴隐舟将东西交给燕无尘，又顺便问了问这几日的情况，忽觉得有人在注视自己。她回头，叶染站在不远处，只是好像并未瞧她。
错觉么？她也没太在意，继续和燕无尘说话。
直到裴隐舟转回去，叶染才又重新望向她。她平安回来了。叶染心中莫名一松。只是，这里的人，又能有几天平安日子呢？她很想劝裴隐舟离开。那样明媚的人，怎么能折在这里。只是她不知道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开口，也清楚的知道裴隐舟不会同意。
那么，至少别让她死在自己前面吧。叶染默默地想。
夜晚，裴隐舟出门去找白羽安和燕无尘议事。听说已经收到了江凌的信号，向疏月的魂魄顺利进入了她体内。还好，最难的一关已经过去，接下来就是寻找袭击的时机了。当然燕无尘这边一刻也不敢清闲，在努力准备重塑。
想着想着，她一抬头，却发现叶染一个人坐在远处的石头上，只穿着一件单衣，仰着头，像是要融进夜空。
夜里还挺凉的，她不冷么？裴隐舟看看自己披着的大氅，走了过去。
“怎么坐在这儿？”裴隐舟笑眯眯地站在叶染身前，轻声问。
叶染抬起头。她的眸子亮亮的，夜色褪去她的凌厉，露出几分不易察觉的乖觉。
裴隐舟感觉心脏突然跳了一下。叶染就这样乖乖地抬头看她，好漂亮，也好孤独，让她忍不住想要守护。
“你回来了。”叶染的声音略略有些发涩。
“嗯。”裴隐舟不自觉地软下嗓音，“你穿这么单薄，不冷么？”
叶染笑了一声，“习武之人，怕什么冷？”
“功力护体固然不会感冒，可武者也是人，又不是感觉不到寒冷。”
裴隐舟说着脱下大氅，要给叶染披上。
“我不需要。”叶染抬手制止。
裴隐舟笑起来，“我里面衣服也比你的厚实，穿着吧，给个面子。”
笑容好像化去了叶染的抗拒。她没再说什么，任由裴隐舟为她披上。
“是不是暖和多了？”裴隐舟笑嘻嘻地为她拢了拢衣领。
叶染突然抓住她的手。
“裴隐舟，你为什么要对我好？”
为什么......被叶染盯着，脑子有一瞬间的恍惚。裴隐舟刚要作答，却见叶染别开眼神，也放开了抓着的手。
“不管为什么，别再对我好了。”
“为何？”
“对我好的人，没有好下场的。”叶染认真地说。
“你胡说什么？”裴隐舟却急了，“好好的小姑娘，为何要说这种话？谁这么说你了？”
她怎么好像着急了？叶染不明白，只是照实回答。
“我父亲、我师尊，皆因我而死。”很多人，很多长辈，都是这么说的。
“那又怎么样？”裴隐舟蹲下身，认真望着叶染的眼睛。
“那只能证明，他们都很爱你，你是个值得被爱的人。我不知道谁跟你说过那些乱七八糟的话，你不要相信！那是他们龌龊！”
“裴隐舟......”叶染抿了抿唇，“你在，为我着急么？”
裴隐舟一愣。叶染的神情那样认真，她却从中读出了无助。这些年她在万象宗都是怎样生活的呢？她是不是也渴望被人靠近？
“是。”裴隐舟郑重点头。
“叶染，没有人可以是一座孤岛。不要因为这些莫须有的罪名去责罚自己。”
叶染不语，只是定定地看着她。
裴隐舟蹲了一会儿，站起身，笑了笑。
“你不是问我为什么对你好么？如果你愿意，我们是朋友了。对朋友好，天经地义的。”
她拍拍叶染的肩膀，“好啦，我还有点事，得走了。你也早些回去。”
裴隐舟的身影慢慢走远。叶染拢了拢衣领，鼻尖都是裴隐舟温暖的清香。
她可以拥有裴隐舟这个朋友么？她不知道。但她好想拥有。这种内心胀胀的，迫切渴望拥有的心情，她已经很久没有过了。
那就，试一次。就一次。
“月儿，你能看到我的想法么？”
江凌坐在树下，跟向疏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玄无那老头警惕得很，虽然让江凌待在近前，却也不常出来见她。
“怎么。有什么我不能看的？”
“那自然没有，”江凌笑起来，“月儿都可以看。”
向疏月像是满意地笑了笑，然后轻声道：“看不到的。只有你同我说话，我才能听到。”
“那会不会很黑，很无聊啊？”
“不会。我能感受到你的视野。况且，同你在一起，怎会无聊？”
不仅不会无聊，她简直很喜欢这种感觉。这种和江凌血脉相连，听到同一种心跳的感觉。
“啊......”江凌老脸一红，“月儿你，怎么越发喜欢撒娇了。”
“不可以么？”
“可、可以。”江凌招架不住，赶紧轻咳一声，转移话题。
“话说现在这样，也很少有袭击玄无的机会。”
她听见月儿轻笑一声。
“你笑什么......”明明她比较大，怎么在向疏月面前越来越像个鹌鹑。
“没什么。关于时机，我倒有想法。”
“哦？愿闻其详。”
“他突破封印的那一刻。那一刻他无法躲藏，所有的力量都在与封印对抗，正是他最脆弱的时候。”
“嗯。不过万一错过，面对的就是拥有完全力量的他。”江凌有些担心。
“不会的。相信我就好。”向疏月丝毫不慌。
“哇，月儿，我发现你真是越来越有自信了。而且有一种，怎么说，睥睨群雄的气质。”
“因为我有这个实力。”
“呵...呵呵，越说你还越来劲了。看来我也得趁早讨好讨好您这位武林领袖了。”
向疏月笑起来，“你不用，你早就讨好了。”
“真的啊？那我以后可要仗你的势胡作非为了！”
“好，等你来仗。”
玄无就要破印而出了。
江凌与顾青崖站在封印最近的地方，稍远一点是惊雷和其他头领。今天是魔修的大日子，不过并没有告知太多人。普通魔修还是在按部就班的布防，只有几名高手得了消息等在这里。
成败在此一举了。江凌都盘算好了，等向疏月出手的那一刻，她也会同时出手，杀了此刻立在身边的顾青崖。每当她想起月儿的“尸身”被毁掉那一刻，都无法抑制对顾青崖的恨。必须让他付出代价，一刻都不能多等！
浓郁的魔气冲天而起，撕扯着黯淡的金光。江凌目不转睛地看着，每个毛孔都舒张开来，感受着每一丝力量的消长。她知道，向疏月一定也做着同样的事情。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终于要回来了！”玄无疯狂地笑声回响在天地间。
最后一丝金线将散未散，玄无高举双手。
就是现在！
金线断。玄无出。清霄啸。轮回舞。
惊雷没有看清发生了什么。只是冲天的魔气骤然回落，玄无的身影迅速干瘪，顾青崖的头颅瞬间滚落。
成功了！江凌笑着扬头，想要第一时间看到向疏月含笑的双眸。
可是却看到一个透明的气泡，逐渐将向疏月本就黯淡的灵体吞噬。
“月儿！”
江凌大喊一声，毫不犹豫地冲进那未知的气泡。
“跑、跑！”惊雷终于回过神来，朝着呆若木鸡的众人狂吼，“还等什么！快跑！”
一时间魔修大乱。玄无死了。他们再也没有顽抗的心思，纷纷四散逃命。
早在魔气消失的一瞬间，裴隐舟、白羽安、燕无尘三人便直冲封印之地。她们得在第一时间给向疏月重塑身体，确保她的安全。叶染与莫鸿反应迅速，立刻带人趁势掩杀，击溃失去信念的魔修。
不过向疏月和江凌暂时看不到这些。
江凌冲进气泡，发现里面竟是一处纯白色的空间。向疏月站在中央，瞧见她进来，露出一个大大的笑。
还好她没事。江凌心下稍安。她走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我想，大概是玄无精炼的魔气与混元武魄之力剧烈碰撞所形成的异象吧。”
“你怎么知道？”江凌走到向疏月面前，停下。
“感觉。”
江凌笑起来，“真是越来越厉害啦，月儿。”
向疏月笑眼弯弯。
“你感觉还行吗？”江凌打量着她略显透明的身体。
“没事，我觉得多撑一阵没有问题。”
“哦。”江凌点点头，神色变得犹豫起来。
“怎么？”
“你说，正道的人是不是都在外面了？我是不是还是赶紧跑比较好？毕竟我现在可是个大魔头，还在众目睽睽下杀了你。他们都恨死我了，你看，我境界都要赶上你了。”可见吸收了多少怨气。
“我会跟他们解释。”
“可是......”江凌低下头，“可是我真的杀过不少人，里面有些人，确实无辜。我......”
“你想逃避么？”向疏月逼近一步，看着江凌。
“你立了多少功，该让世人知晓。你有过多少过，我与你一起承担。”
“月儿......”
“还是说，你还想抛下我呢？”
当然，不想。江凌舔了舔唇，“不是的。可......会有很多人不愿意接受我的。也许会有许多麻烦......”
“江凌。”向疏月一字一顿，“不用担心，你的公正由我来给。世上本就不是非黑即白，谁不能接受你，就问问我手中的剑。”
向疏月说的那样郑重，像是在许下诺言。江凌望着她，不觉忘了呼吸。她好像总是这样。明明她是师姐，却总是犹豫，总是想要退缩。如果牵着月儿的手，那再多坎坷又算得了什么呢？月儿从不曾视她为麻烦，这份心意，她明明知道，为什么还要犹疑？
于是江凌笑了。她轻轻牵起向疏月的手。
“月儿，我们出去吧。”
“哦对了，出去之前，还要一句话要跟你说。”
四目相对，江凌眨了眨眼，眸中是向疏月专注的倒影。
“我也爱你。”
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向疏月顺利地重塑了身体，江凌顺利地回归了天元宗，天元宗顺理成章地坐稳了天下第一宗门，向疏月也成为实际上的武林第一人。
不久后，江凌成立了“浩然堂”。这不是宗门，而是专门受理凡者对武者的诉讼。当然，这受到了天元宗、云栖山以及百草庐的全力支持。江凌与向疏月的愿景，是天下再无对凡者的歧视与欺凌。只有这样，魔修才能真正销声匿迹。当然，这很难。不过她们还有很长时间，还有很多志同道合的朋友。只要种下这样的种子，那这一天终会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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