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之后气温降低,流感肆虐,夏远庭也不敢轻易带柳鹤因出门了。
白血病患者更容易受病原体感染,哪怕柳鹤因戴着口罩,也抵不住在某一次回家后咳嗽起来,太阳穴也突突地跳。
一开始柳鹤因只当是吸入了冷空气,无伤大雅,便没有太在意。
这天父母加班,他得自己解决晚饭。
柳鹤因一打开冰箱,往外冒的冷气让他的头更痛了,他按揉了一下突突跳的太阳穴,强撑着把食材拿出来处理好。
就在他把葱姜倒进热油里爆香的时候,突然被冲上来的油热呛得喘不过气,剧烈地咳嗽起来。
夏远庭原本在客厅看电视,听到声响后急忙冲进厨房关了火,又帮他顺气,发现他脸颊泛红得不正常,便笃定地说:“你发烧了。”
柳鹤因稍微平复了一下咳嗽声,轻轻靠在夏远庭身上借力,喘着气说:“……头晕。”
“你去沙发上休息,我来做饭。”夏远庭扶着他往客厅走,又问,“家里有退烧药吗?”
柳鹤因点点头,脱力地倒在沙发上,夏远庭抱来小毛毯盖在他身上。
“热……”柳鹤因迷迷糊糊地推开毛毯。
“不能着凉。”夏远庭柔柔地哄着,“听话。”
柳鹤因失了力气,便垂下手任他摆弄着。
夏远庭用毛毯把柳鹤因包起来,连边角都细心地掖好,以前柳鹤因可从来没在面对毛毯的时候如此乖巧过。
夏远庭感受不到温度,只好塞了根体温计给柳鹤因,又去厨房里准备晚饭。
现在柳鹤因发烧了,还是做点清淡的食物。他打了一碗蛋液上锅蒸,盘算着熬粥的话应该是来不及了,只能点个外卖,备注放在门口。
回到客厅按柳鹤因的指挥找到退烧药后,夏远庭问:“要不要联系你父母?如果情况严重的话,我……没办法带你去医院。”
“不用了……咳咳……”柳鹤因闭着眼,哑着嗓子说,“他们……咳咳,会回来的,不要让……他们担心。”
柳鹤因的体温升得很快,才一会儿就到了39度。
夏远庭点了距离最近的鱼片粥,备注无接触配送,不多时就到了。外卖员把粥放到门口,按了一下门铃后便直接离开。
夏远庭确认门外没人,才悄悄把门打开一条缝,眼疾手快地取走了粥。
柳鹤因一直躺在沙发上不停咳嗽,光是咳嗽就耗光了他所有力气。
夏远庭轻轻把他扶起来,靠在自己胸口,吹凉了一勺粥往他嘴边送。
柳鹤因喘着气,不间断的咳嗽让他有些进食困难,含着粥半天才捂着嘴硬逼着自己咽下去。
夏远庭已经够耐心了,不能让他也担心。
温热的粥刚滑进食道,随之而来的咳嗽就几乎把它再次呛出来。
胃里只剩一点可怜的食物翻腾着,清淡的粥滑过食道,残留下黏腻又恶心的触感。
一碗粥和一碗鸡蛋羹只吃下去一点,柳鹤因推开夏远庭递过来的勺子,一手捂着嘴,抑制住反胃的冲动。
夏远庭放下了勺子,只要随便吃点什么垫着肚子就没关系。好在柳鹤因意识还清醒,能自己把药片吞下去。
吃过药后,柳鹤因裹着小毛毯,好似再也撑不住了一般很快睡了过去。
夏远庭又找出酒精,给他物理降温。
柳鹤因的睡眠一向很浅,平日里就连夏远庭不小心撞了下床头柜都能让他惊醒。
然而现在,哪怕夏远庭把他的手从毛毯里挖出来,在手心涂上了酒精,又重新塞回去,他也只是皱着眉头,紧闭的双眼没有任何睁开的迹象。
夏远庭甚至怀疑柳鹤因是烧昏过去了,而不是睡着了。
半小时过去了,柳鹤因的脸颊依然红得不自然,看来无论是退烧药还是酒精都没有发挥作用。
夏远庭跪坐在沙发边,轻轻抚着柳鹤因的脸。
他知道这样烧下去绝对会出问题的,但他不能马上背着柳鹤因去医院,他也不知道柳鹤因的父母什么时候能回来,他甚至没有任何办法去求助其他人,因为他只是一个别人看不见也摸不到的鬼魂。
他的头突然又开始痛了,大脑像被针扎一样细细密密地疼,连眼前的景物都变得模糊起来。
他望向柳鹤因的手机,只要他假装柳鹤因的语气给他父母发消息,让他们赶紧回家,说不定事情就会有一线转机。
但柳鹤因专门说过不要告诉他的父母,如果自己擅作主张,他会生气吗?
想到这里,夏远庭伸出的手突然停住了。
但,如果连命都没了,又谈何什么生不生气?
夏远庭一咬牙,抓住了柳鹤因的手机,来势汹汹的疼痛感让他几乎按不准密码。
就在他颤抖着打出一个个字的时候,门开了。
他急忙把手机放到柳鹤因手边,营造出一种他打字打到一半就晕倒的假象。
好在他的父母一进门就发现了不对劲,柳父马上背起柳鹤因,柳母抓起车钥匙,立刻冲出了门。
夏远庭没了跟上去的力气,他们临走时把灯关了,他便彻底坐在地上,后背靠着沙发。整间屋子再次空荡下来,只剩手边的柳鹤因的手机屏幕还发着光。
夏远庭庆幸地想,还好得救了。
他松了口气,任由黑暗和疼痛吞噬他的灵魂。
柳鹤因住了两天院,中途趁柳父回家帮他拿手机和洗漱用品时,夏远庭跟着去了医院。
才短短十几个小时不见,柳鹤因已经虚弱得夏远庭不敢认。
他闭着眼躺在床上,不知是昏迷着还是睡了,但仍然时不时咳嗽着。因为很难进食,左手还扎着营养针。
柳父把东西送到后,便和柳母一起出了病房,让柳鹤因好好休息。
夏远庭注意到他们朝医生办公室走去,恋恋不舍地最后看了一眼柳鹤因,又跟在他父母身后,打算去听个墙角。
“……情况很不好。”医生的声音隔着门传来,“我们已经尽力在全国各地寻找合适的骨髓配型了,但……很抱歉,依旧没有结果。”
“我建议接下来还是住院治疗,还有几个月的时间……”
夏远庭听到了一些关键词,大脑一片空白,完全忘记了时间。身旁的门忽然打开,他才反应过来医生已经说完了。
柳鹤因的父母似乎想找个合适的地方讨论他的病情,便没有回病房,而是坐电梯下楼去了。
夏远庭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到病房,没有坐在凳子上,而是跪坐在床边,像昨晚靠在沙发边一样看着他。
“对不起……”夏远庭压低了声音,生怕吵到柳鹤因睡觉,哽咽着说,“对不起……”
如果他有能力在第一时间把柳鹤因送去医院,或许不会发展得如此严重。但他让柳鹤因在家里烧了整整半小时。
夏远庭几乎从来没哭过,他从小就知道,他并不能通过哭的方式获得别人的关心,也很少为别人动容。
所以,当他伸手碰到自己脸上的湿润时,他怔住了。
然后,他听见柳鹤因从喉咙里艰难挤出的声音:“夏……远庭……”
“我在,我在。”他轻声回应着,伸手握住了柳鹤因的右手,可仍感到一丝不真实。
柳鹤因右手微微用力,似乎在回应他。
“谢谢……你。”
他看见柳鹤因嘴角勾起的浅笑。
忽然,他的手抓了个空,直接从柳鹤因的手间穿了过去。
夏远庭慌张地再次触碰柳鹤因的手,好在这一次碰到了。
他想紧紧地握着对方,生怕下一秒又扑了个空;又怕握得太紧会弄醒对方,只好轻轻地贴着。
柳鹤因睡了一天才彻底清醒过来,他一睁眼就看见夏远庭坐在床边,神色有些不对劲。
在那次湿地公园游后,两人关系亲密了不少。以前柳鹤因总是和夏远庭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那之后才允许他和自己有更多的肢体触碰。
恐怕因为这次发烧加重病情,夏远庭也谨慎起来,对待自己像个玻璃瓶,也不再黏上来撒娇了。
柳鹤因推理了一番后,没力气抬手拿手机,便问夏远庭:“今天是几号?”
“1月30号。”
柳鹤因闭上眼,意有所指道:“还是寒冬啊,春天什么时候会来?”
“……很快就会来了。”
“只能等气温回升,再出去玩了。”
“嗯……”
“虽然想去游乐园,但那里人很多,容易感染。”
“病好之后,就可以去了。”
柳鹤因睁开眼看他:“到时候你陪我去?”
夏远庭张了张嘴,艰难地说:“我陪你去。”
柳鹤因盯着他看,又用惯常的轻松语气安慰他:“你怎么这副表情,我不是还好好的吗,只是发了场烧而已。”
“嗯。”夏远庭应着,露出了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柳鹤因发烧期间,模模糊糊地在梦中回到了夏远庭死的那天。
9月20日早晨,难得有精力去上课的柳鹤因起了个大早,那天的阳光温暖又不刺眼,混着秋季特有的凉爽,让朝露显得清新。
他站在走廊上驻足,稍微多看了一会儿朝阳,却看见了夏远庭。
当一团黑影掉下去的时候,柳鹤因还没有反应过来。
他探出头望楼下看,当他看清那一滩蔓延的鲜血和那个人的脸时,他跌跌撞撞地奔向教师办公室。
五楼的办公室空着,他又跑到四楼。奔跑途中突然感觉一阵热流从鼻腔涌出,便从包里掏了一张纸巾随便按住,马不停蹄地向老师说明着情况。
老师一边打120一边往楼下跑去,柳鹤因也紧张地紧随其后。
这一段路程对常人来说不算什么,但对柳鹤因来说已算得上是剧烈运动。
他跑到一楼时,尽管在努力控制着呼吸,可依旧岔了气。
内脏仿佛被手捏着绞紧,心跳快得像要破开胸腔,血液在苍白的皮肤下四处乱窜,不停地往上涌,冲击得他的大脑一片混沌。
柳鹤因忍不住弯腰咳嗽了几声,就把鼻血呛进了口腔里。喉头刚涌上一阵血腥味,便呕出一大口血,淋得满手都是。
“……对,一个学生。”老师刚说完,一回头又被柳鹤因吓到,“等一下!还有一个学生白血病……”
眼前只剩下夏远庭血液的红色,和转身朝自己跑过来的老师。剩下的声音,便听得不那么真切了。
柳鹤因只觉得天地都倒转过来,因为他看见太阳摔在地上,而他在天上飞。
那之后,他便昏了过去。
在医院醒来时已经过了两天,病情再次恶化。
柳鹤因感觉身体已经在抗议他的冲动了。他积攒了转头的力气,一点点偏过头去。
他的目光却没有望向窗外,而是停留在了透明的输液管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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