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烧后,柳鹤因被迫在医院里常住。
医院里开着空调,哪怕他穿着单薄的病号服也不觉得冷。
柳鹤因带着歉意地对夏远庭笑:“这下我就不能出去玩了,你的愿望……”
夏远庭急忙打断他:“你好好治病才是最重要的,我不急。”
柳鹤因说:“嗯……等我死了,你还得找其他能看见你的人帮你,多麻烦的。”
“你不会死的!”夏远庭突然激动起来,“别说这些丧气话……”
柳鹤因又笑了,他比谁都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变化,也知道父母和医生鼓励又保守的说法背后的含义。
放寒假不久,文萱又发消息说要来看望他。
住院的日常很简单,吃饭,睡觉,按时治疗,重复到令人乏味。
在这样的日子里,柳鹤因对时间的感知都已经变淡了,直到收到文萱的消息才恍然大悟。
原来已经到寒假了。再过一阵就是春节了。
和文萱约好时间后,柳鹤因把目光移向了窗外。
那棵夏远庭爬上爬下的大树早已染上了深秋的枯黄,柳鹤因还依稀记得阳光被树叶的罅隙折射出斑斓的光,而现在只剩下几片欲坠不坠的枯叶。
夏远庭坐在窗边折腾最后的彩绳。
柳鹤因已经记不得是在什么时候,夏远庭不再编手绳戒指项链之类,而是一些不明的条状物连在一起。
对方似乎还担心他发现什么秘密一样,总是把编完的东西揉成一团,只能看见一坨红色的不明物堆在他的腿上。
事实上柳鹤因根本没心思管他在干什么。
文萱带了一袋水果来。她一到假期就把甲片耳钉之类的东西全戴上,还化了点妆,整个人显得更闪亮了。
“柳学霸,你一定要快快好起来啊,没有你的脸顶着,那个破烂学校我真是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
夏远庭看着文萱小包上的明星小卡,震惊于她同时喜欢无数个帅哥的能力。
柳鹤因礼貌地笑了笑,直觉告诉他文萱今天一个人来这里还有别的事情。
果然,文萱坐在床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什么想说的?”柳鹤因问。
文萱纠结了一下:“柳学霸,我仔细想了想……你是不是喜欢夏远庭啊?”
柳鹤因的笑容僵在脸上,夏远庭的手猛地抖了一下,差点让编好的绳子散开。
柳鹤因不敢看夏远庭的动作,装作不在意地问:“你怎么会这么想呢?”
“唔……”文萱皱了皱眉,笃定道,“女人的直觉。”
“……”柳鹤因沉默了。
他没有看身旁一言不发的夏远庭的表情,淡淡地说:“反正他都已经不在了,不是吗?”
文萱本以为柳鹤因会否认,毕竟她也只是有点模模糊糊的感觉,没想到他竟然直接默认了。
“没关系,你以后一定能得到幸福的。”文萱安慰道,“你这么优秀。”
柳鹤因点点头。
放下,说起来很容易。
如果夏远庭从头到尾都不认识他,他或许真的可以放下。
柳鹤因想起触碰到夏远庭的感觉,凉得有些刺骨,但柔软的皮肤是活人的触感,看上去也与常人无异。
有时候他靠在夏远庭肩膀上,会恍惚间忘记对方是个鬼魂。
他已经死了,他是个鬼魂,赶着去投胎的鬼魂。
每当柳鹤因在心里默默念着这些话,警告自己不要沉溺其中,他总会觉得心里都染上难过的颜色,在揪着疼。
他几乎有些怨地想,要是那天夏远庭没来找他就好了,那样他或许不会太过牵挂了。
要让他在剩下的生命中,都放不下一个已逝之人,实在是太残忍了。
但,说不定他会比夏远庭先一步离开?
如果他也变成了鬼魂,要不要来找夏远庭呢?
就算找到了,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是朋友,也只是朋友。
文萱离开之后,夏远庭终于有了动静。
“小柳……”夏远庭轻轻叫他,“那个,我出去随便走走……”
“嗯。”柳鹤因把头埋在被子里,闷闷地应了一声。
夏远庭顺着安全通道的楼梯一步一步走下楼去。
他和柳鹤因相处这么久,居然都没发现他喜欢自己。
夏远庭敲了敲自己的头,心想,我还真是迟钝啊。
要拉开一些距离吗?还是像之前一样相处?
夏远庭在街上漫无目的地走着,过路的人行色匆匆,全都穿着厚实的羽绒服,呼吸的时候会哈出一口白气。
他习惯了没有呼吸也没有体温的日子,和穿着病号服的柳鹤因生活在病房里,对悄然到来的寒冬没有任何的感知。
不远处的路旁,有几个工作人员往树上挂着灯笼。
夏远庭往远处看去,已经挂满了一条路的灯笼,看起来喜气洋洋,倒是很有节日的气氛。
他微怔一下,拿出手机拍下这一幕,手一抖发给了柳鹤因。
他和柳鹤因玩了太久,以至于他几乎快要忘记——
这或许是柳鹤因经历的最后一个冬天了。
夏远庭还没来得及给这张照片加上什么配文,柳鹤因的回复就发了过来:“挂灯笼了啊,好喜庆。”
夏远庭低头打字:“还想看什么?我去拍给你看。”
柳鹤因过了很久才说:“你觉得有趣的。”
什么算是有趣?
夏远庭在医院周围狭窄的人行道上来回踱步,根本不用担心挡到那些看不见他的人。
他走了很久,也看了很久,拍下了停在树枝上聚众开会的小鸟,拍下了路边画糖人的爷爷,拍下了无声而至的雪,飘飘洒洒地穿过他空洞的魂体。
夏远庭发了很多照片给柳鹤因,没有收到一条回复。
他走得足够远,也拍得足够多了,便原路返回。
他避开护士的视线推开门的时候,只看见床上一团凸起的白色被子。
柳鹤因只露出半个脑袋,用被子裹着自己睡着了,露在外面的双眼还有些泛红。
夏远庭轻手轻脚地走到空调前确认了一下温度,又坐回床边。
他盯着柳鹤因的脸看了很久,却不敢像平时一样伸出手帮他掖好被子。
年前这段时间,两人的交流变少了很多。
柳鹤因的父母总算放了假,几乎天天在医院里陪着他,夏远庭不方便开口说话,也不再用表情包轰炸柳鹤因。
柳鹤因知道他在刻意拉远距离。夏远庭仍然觉得,自己转世后柳鹤因就要回到正常人的世界里,而不是被鬼魂纠缠。
毕竟,牵挂对他们而言就像窗外随时可能融化的雪,越深,就冻得越冰冷。
柳鹤因抬起因为输液太多已经变得有些肿的僵硬的手,苍白的皮肤下,青紫的血管清晰可见。
夏远庭似乎已经完成了编织大业,把他的作品揉成一团藏进柜子里,然后成天倚在窗边发呆。
柳鹤因挪开自己没有聚焦的双眼,哪怕病房里并没有什么事务需要处理,但父母的脸色仍然一天比一天憔悴。
柳鹤因知道,这大概和至今杳无音信的骨髓配型有关。
但每次护士来扎针,母亲总安慰他,没关系的,能等到配型的。
好像他还是那个会因为输液的疼痛而哭泣的小孩。
今年的春节,柳鹤因是在医院里过的。
父母从家里做了饭菜带来,不过他吃不下太多,只是久违的喜悦的氛围让人轻松起来。
而坐在窗边的夏远庭,也望着这边露出了笑意。他背后是下着雪的夜晚。
“新的一年新的希望。”柳母说着,又往柳鹤因的碗里夹了一块排骨,“多吃点,啊。”
柳父也说:“人的身体就是这样,积极乐观就会更健康。”
这顿特别的年夜饭让柳鹤因心里产生了一些从未有过的情绪。在医院里过年的人很多,他没想到自己有一天也会成为其中一员。
但或许家人的意义就是如此。无论身处何地,他知道他的父母永远不会放弃他。
柳鹤因深吸了一口气,他从来没有如此想活下去过,尽管配型的骨髓仍然没有消息,但他开始怀抱着希望。
只是,如果他活下去,或许就看不见夏远庭了。
自从那次文萱来过之后,夏远庭只会在出去和回来的时候给他发一条消息,再没有其他多余的交流。
这样就够了。夏远庭是直男,多半会觉得自己的喜欢很恶心吧,他没有因为这样的感情离开自己,已经很温柔了。
他太贪心了。
夏远庭至今没有找到自己变成鬼魂的原因,一切探索都因为病情加重被打断。而夏远庭为了照顾他,甚至漫无目的地迁就,陪着他到处去玩。
柳鹤因心想,自己耽误了他那么多时间,或许才是那个应该说抱歉的人。
夏远庭像往常一样发着呆,忽然感觉兜里的手机一震。
除了柳鹤因,还有谁会给他这个已逝之人发消息?
夏远庭疑惑地打开手机,发现是周梅发来的。
“我亲爱的儿啊,妈对不起你。把你生下来,又没对你负责。你在下面过得还好吗?你会恨妈吗?你就算恨妈,也是妈应得的……”
夏远庭的神情沉下来。
周梅大概是喝了点酒,絮絮叨叨地发了很多话,还有不少错别字。
恨吗?夏远庭在心里问自己。
也许曾经恨过,但现在一切已成过往,他是爱是恨,都无所谓了。
时间和死亡,对他来说不是解药,只是麻药。
难道他生前答应住到自己的亲生父母家,与他们相认,人生就会更好吗?
他不知道。
人在痛苦的时候总会美化自己未选择的那条路,但或许无论怎么选,结果都不会幸福。
夏远庭已经接受了自己潦草的一生。算不上原谅,也算不上释然,他只是接受了。
他滑着手机屏幕,把周梅发的几段话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最后抬起头来。
小柳,你可千万不要像我一样,轻易地放弃自己啊。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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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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