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风铭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彻底黑了。这是一年中少有的不下雨的日子，虽然也是阴天，但至少城市有了明暗的分别。
他惯例先洗了个澡，换上家居服，打开冰箱拿出营养剂一饮而尽。
家务机器人在旁边播报今天的任务情况，
“今日已进行一次全屋清洁，清理出过期营养剂十五瓶，已全部回收处理。”
喻风铭随手点了确认。
“浴室换洗衣物即将放入清洁箱，是否同意。”
“嗯”
喻风铭半躺在在沙发上，手搭在眼睛处，闭目养神。
家务机器人自顾自忙活去了。
随身程序时不时传来消息的提示音，
喻风铭声音有些闷，
“松凌，静音”
“好的。”
房间内彻底安静了。
喻风铭的家装修很简单，色调也是简单的黑白灰，以白灰为主，家具不多，显得有些空空荡荡。
家务机器人适时地调暗了房间内的灯光。
桌边一个粉色珍珠一闪一闪地发出微弱的光亮，如同人呼吸一样的节奏。
过了大概半小时，喻风铭终于动了动手臂，开口的声音比平时要低，
“竹斜。”
粉色的珍珠传来同样慵懒的应答声，
“嗯？”
“你在做什么？”
房间内亮起了全息投影屏，正在播放一个美食纪录片。
喻风铭闭着眼轻笑了一声，
“为什么喜欢看美食纪录片？蓝星纪年早就没有什么美食了。”
“不知道，我解码不了这个。”
喻风铭声音一下变得很轻，
“很多年前，有个人也很喜欢美食纪录片。”
竹斜的回答颇有些心不在焉，
“谁？”
喻风铭过了很久才回答，
“那个人叫萧启。”
“萧启是谁？”
全息投影屏的画面从美食纪录片切换到蓝星人口数据登记库，屏幕中间的信息加载页面转了几圈后，显示查无此人。
“嗯？检察官的AI数据库难道不是最高权限，怎么查无此人？”
喻风铭的声音轻轻淡淡的，听不出情绪，
“从很久之前就查无此人了。”
竹斜不懂其中的意思，继续看美食记录片去了。
又安静了一段时间，喻风铭从沙发坐了起来，走到餐桌旁，拿起水杯喝了一口，又在办公桌前坐下，习惯性地点开了萧启的案件，房间内的灯光也跟着变亮。
——
第二天，马库斯一进办公室就看见坐在局长办公室沙发上的喻风铭，
马库斯：……
这人简直比我在这上班的还准时。
关于萧启第一案尸体被调换的调查也很快有了结果，责明把调查报告交到喻风铭手中，
责明：“简而言之，萧启第一案受害人身份确认是在案发现场确认的，当时端素应该只是昏迷。而等到被害人被拉到法医鉴定室时，就已经被掉了包。而这个过程的负责人现在已不可查了。”
喻风铭：“尸体的身份确认了吗？”
责明：“从原先的法医鉴定书中确认是枪杀，索菲亚从哈桑的视频信息中分析出是一位举旗党人。我们从举旗党数据库中找到对应的人选，初步判定应该是死于内斗。”
喻风铭：“是否还有家属留存？”
责明：“没有，举旗党人几乎都没有亲眷，身份信息也是残缺不全的。”
喻风铭低头沉思了一会，
“麻烦你把萧启的口供记录，端素的死亡证明，校正后的法医鉴定及这份调查信息整理一份，盖上安全局公章，发给我，谢谢。”
责明叹了口气，
“喻风铭，”
“嗯”
“下面这段话不是我作为安全局的人说的，是以我们同学一场的身份说的。”
喻风铭没有应答，
“萧启已经不在了，”
责明停顿了一会，又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他被判处死刑也不是因为这个案件，他杀了人，是他自己亲口承认的，是他主动认的罪，无论有多少人为他开脱都无济于事，他自己承认了。”
“嗯”
喻风铭把头转向落地窗外。
外面又开始下雨了，阴沉沉的天空好像永远是极夜。
喻风铭将安全局提供的最新资料梳理成完整的证据链，提交给蓝星最高法院，诉求是此案应判萧启无罪。
三个工作日后，最高法院通过了此项申诉，在档案库中，将萧启有关的资料剔除了一项。
这个案件算是真正尘埃落定，哪怕先前还有再多的疑点都只能在五年时间的冲刷下被搁置，被遗忘。在各种各样繁杂的信息不断爆炸式涌现的时代，为一个人停留太久似乎显得有些笨拙。人的注意力是有限的，每个人可能前一天还在讨论着与另一个人有关的种种事迹，两天后就把他的名字忘记。
这个时代是这样，无数个时代也都是如此。
无论如何，停在原地是不被允许的。
喻风铭在几天的时间里积压了好几件重要的案件，在这个蓝星强制工作时间早九晚三的时代，喻风铭几乎从早上睁眼到晚上睡前都在工作。
竹斜有时候无奈吐槽道，
“比起我，你似乎更像一个机器。”
无数人只看到喻风铭年纪轻轻荣誉满身的风光，却没有看到他日复一日永不停歇的劳作。
在蓝星固定休息日这几天，检察院法院所有的办公场所都不开门，喻风铭趁着工作日把手头上的案件收尾之后，在休息日又去了一趟城区中心医疗机构。
每周都有学生出院，原先伤势较重的学生状态也好了很多，连最后一个病房的学生脸上都有了红润的颜色。他不再和喻风铭提起萧启，虚拟世界也不再有人讨论起萧启。
人们很快又忘了。
这天去的时候，喻风铭仍然耗费了好几个小时的时间听学生的想法，看着他们一起聊天，大笑，萦绕在喻风铭周边的冷寂的气息似乎也淡去了不少。
竹斜轻轻说道，
“你看着他们像是在看其他人。”
喻风铭淡淡地回应他，
“你的解码技术又精进了。”
竹斜最近终于把公元纪年的美食纪录片看完了，接着开始看各种感情剧场，期间通过滚动的弹幕，懵懵懂懂间好像对人类的情感有了初步的认知。
喻风铭临走时又看到了心理医疗机构的负责人，学生围在她身边，表现出对她极高的热情，她弯着眼睛笑起来的时候消弭了蓝星时代的人身上普遍留有的距离感。
她一边操作着仪器，一边和学生说着些什么，素白的长裙几乎和医院融为一体。
有眼尖的学生发现了病房外的喻风铭，
“喻教授！”
“您怎么还没有回去？”
喻风铭抬手回应他们，梁雨林也转头看见了喻风铭。
然后她笑着跟学生说了些什么，便把仪器交给了身边的助手，走了出来，
“喻检察官，”
连声音都是轻轻柔柔的，
喻风铭礼貌性点头示意，
“有什么事吗？”
梁雨林抬头看他，眼睛里的笑意淡去之后只剩下最清澈的样子，
“萧启的案件，谢谢你。”
梁雨林郑重给他鞠了一个躬，
“我知道，仅仅只是推翻这个案件改变不了什么，但至少，萧启的罪名少了一个。”
梁雨林再次抬头看他，
“只是少了一个罪名，也很重要，非常重要。”
喻风铭看着她，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才开口问道，
“你以什么样的身份来感谢我？”
梁雨林笑了笑，
“之后再告诉你吧。”
病房内的助手小声呼喊着梁雨林，
“不多打扰了，再次谢谢你。”
说完，便转身跑回了病房。
喻风铭摩挲着手腕处的素色银圈，沉思了一会，吩咐随身程序，
“松凌，回去把梁雨林的资料调出来。”
松凌：“好的。”
梁雨林的资料很简单，出生于希源州中城区，父母都是普通工人，在希源州顺利读完小学初中和高中，高中时期的评级是A等，顺利考上了希源大学，进入心理学专业学习。大学成绩中等偏上，实习期的评价都是优良。读书期间每一年的教师评语都是最高评价。
竹斜暂停全息屏幕中的剧情，问道，
“人类等级秩序中不是讲究个门当户对，凯洛斯汀家族中最有权势的后辈怎么会和这么平凡背景的女孩结婚？”
竹斜问到了关键。
但喻风铭更关心的是，她和萧启是什么关系？
喻风铭把她的资料反反复复看了几遍，也没有看出她和萧启有任何关联，出生地，生活的区域，从小就读的学校，所有场所都没有交叉重合的地方。
随身程序松凌发出视讯提醒，
“检察官，伊森·李来电。”
喻风铭抬手点了接通键，全息屏幕中传来一阵带着笑意的温和的嗓音，
“你在查梁雨林？”
喻风铭顿了一下，
“监管者的权限已经大到，可以随意入侵私人随身程序了么？”
全息屏幕对面儒雅的男人低头微笑着，
“我猜中了。”
在蓝星四百年，虚拟世界的规模几乎可以比肩现实世界，在这个时代，每个人花在现实世界中的时间和虚拟世界中的时间几乎持平，如果说蓝星安全局是现实世界中最权威的监管者，那么和域李氏家族就是虚拟世界规则的缔造者，伊森·李是当下虚拟世界监管者中最有威望的后辈，同时他也是喻风铭多年的好友。
伊森·李的全息投影中忽然探出一个脑袋，眨巴着灵动的大眼睛看着喻风铭，
“风铭哥！”
“哎呀你们两个不要打哑谜了，听你们讲话都费劲。”
对面的扎着两个低丸子头的可爱女孩把伊森·李挤到了旁边，伊森只好无奈地看着她笑，
喻风铭：“跃明，晚上好。”
跃明，伊森·李同母异父的妹妹，三十出头的年纪，还像长不大的孩子，活泼开朗。
“风铭哥，你知道我哥怎么猜到的吗？”
跃明把头凑得更近了一些，神秘兮兮地问道，
喻风铭也接着她的话，
“嗯？怎么猜到的？”
“今天梁雨林是不是跟你说话了？祁炎那个24小时盯妻的变态，他让我哥来旁敲侧击一下你们聊了什么。”
喻风铭没有回答，跃明依然兴致勃勃的，
“风铭哥，你就是脱离我们圈子太久了，竟然连梁雨林都不知道，”
“我跟你说，梁雨林和祁炎的故事在我们圈子可出名了！”
接下来跃明用了将近一个小时的时间绘声绘色的转达了梁雨林和祁炎的感情故事。
确实很精彩，
喻风铭下意识看了一眼竹斜的全息投影屏，屏幕中连电视剧都暂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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