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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茜茜今天不在家

门锁落定的声响彻底消散后,寂静像潮水般涌入房间,漫过迈格林紧绷的神经。

他靠着冰冷的墙壁站了许久,指尖的凉意顺着血管蔓延,与四肢百骸残留的剧痛交织,让他晃了晃身形,不得不扶着墙壁才勉强站稳。

即便如此,他的耳朵还在本能地捕捉任何细微动静,直到确认再无其他声响,那根绷了不知多久的弦,才终于断了。

他昨晚一宿没合眼。

黑暗中,坠落城墙的失重感、砸在白墙上的剧痛、火海的灼热反复重演。

父亲的诅咒像毒蛇般啃噬耳膜,母亲挡刀时的鲜血、图奥得意的脸、伊缀尔疏离的眼神在脑海里轮番轰炸。

从夏日之门庆典的筹备到惨烈的守城战,他早已耗尽了所有精力,支撑他的不过是恨意与不甘。

如今到了这个陌生的、暂时安全的角落,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断了。

他的脊背再也撑不住那份刻意维持的挺拔,缓缓滑坐在地,后背贴着墙壁,冰凉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稍稍缓解了身体的灼热。

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再唤不起半分警惕——他太累了,累到连维持戒备的力气都没有。

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回那些混乱的片段。

夏日之门的庆典准备,刚多林的街道还飘着花香,他却已被魔苟斯的恐惧缠得喘不过气,只能强颜欢笑。

听着那些“黑鼹家族领主愈发开朗”的议论,他心里只剩冷笑:去死吧,你们根本不知道那深入骨髓的恐惧有多折磨人。

紧接着是守城战的惨烈。

十大家族节节败退,尸体堆积如山,鲜血染红了刚多林的白墙,空气里全是死亡的气息。

他站在城墙上,看着那些曾与他并肩作战的精灵倒下,心中毫无怜悯,只有海啸般的残忍的快意。

是的。

他是那个叛徒。

他不后悔这恶行被史册记下,遗臭万年。

哪怕他是国王图尔巩的好大外甥,白公主阿瑞蒂尔的孩子,刚多林黑鼹家族的领主。

他都不在乎。

他是如此的恶毒。

他想要看着他们去死。

他知道自己即将被揪出并处决。

他不在乎拉着整个城池的人给自己垫背。

迈格林恨所有人。

他的出生就是个错误。

他的母亲,阿瑞蒂尔,是诺多族的贵族“白公主”,是刚多林国王图尔巩的妹妹不假。

但他的父亲埃欧尔,是一个在密不透风的阴暗森林里搭了个狗窝的黑暗精灵。

埃欧尔设下陷阱,引诱了阿瑞蒂尔,从此她再也不能踏足阳光之下,后来迈格林出生了。

他是个杂种。不折不扣的杂种。

而这恰好是个种族矛盾极度严重的世界。

埃欧尔讨厌诺多族,但他深爱着阿瑞蒂尔,带着毫无保留的恶毒的占有欲。

迈格林不清楚这算不算爱情,他这辈子就没跟爱情扯上半毛钱关系。

但他多少能感觉到母亲对父亲有点爱,但不多。更多的是埃欧尔的独断专行一言堂。

埃欧尔甚至不允许阿瑞蒂尔说她种族的语言,偶尔丈夫不在的时候,她会拉着自己的儿子,讲那些宫廷的往事。

还有她的兄长图尔巩——这位国王只有女儿伊缀尔,继承人位置空缺。

迈格林打起了这个主意,于是他挑唆母亲一起逃跑,去刚多林投奔舅舅。

“呵。”一声低哑的笑从喉咙里挤出来,带着无尽的嘲讽。

他本以为到达刚多林是新生活的开始,却不料这是噩梦的开端:

埃欧尔将他视作所有物,大闹刚多林时的疯狂;

母亲为他挡下致命一刀时,温热的血溅在他脸上的触感;

图尔巩当着他的面将埃欧尔推下城墙,父亲那句“你会比我死得更惨”的诅咒;

伊缀尔看他的眼神带着疏离,觉得他阴暗,在父亲行刑时无动于衷——你们还想我怎样?哭天喊地?还是跟着跳下去?

还有图奥——那个轻易闯入刚多林,夺走伊缀尔青睐、图尔巩信任,甚至抢走他继承人资格的人类,最后还亲手将他推下城墙。

真是够了。

他承认,他对伊缀尔有不轨之心,半数是出于她的美丽,半数是出于对继承人位置的觊觎。

“哈……哈哈哈!” 低哑的笑声从喉咙里溢出,带着浓浓的自嘲与恨意,在空荡的房间里显得格外诡异。

他曾以为自己是天选之子,两次大战战功累累,军功章能挂满一墙,图尔巩待他如己出,继承人之位本该是他的。

可到头来,他不过是个笑话:母亲死了,父亲死了,暗恋的人被抢走,野心成了泡影,最后还成了背叛刚多林的叛徒,死在了自己最恨的人手里,应了父亲的诅咒。

他算计着其他人,他相信其他人也在算计着自己,在这场可笑的宫廷斗争中。

图尔巩视他若己出?不过是看重他身上的诺多血脉,看重他的战功罢了。当图奥出现,当伊缀尔倾心于那个人类,他就成了多余的人。

没有一个人真正把他当人,父亲视他为所有物,母亲的死成了他的“枷锁”,图尔巩的“重视”只不过是权衡的棋子,伊缀尔对他避之不及,图奥夺走了他所有想要的。

魔苟斯的酷刑是压垮自己的最后一根稻草。

既然如此,破罐子破摔又何妨?

他承诺给魔苟斯作为内应,代价是伊缀尔与她儿子,不是为了权力,只是想让那些忽视他、践踏他的人,也尝尝绝望的滋味。

可真到了跟前,他却没能亲手杀了那个孩子。

随后而来的图奥夺下了他的匕首,拧断了他的胳膊,将他狠狠推下了城墙。

白墙的撞击声还在耳膜回响,一次,两次,三次,剧痛撕裂了身体,最后落入熊熊火海。父亲的诅咒应验了,他死得比埃欧尔还要惨。

“哈……哈哈哈!”低沉的笑声越来越响,带着疯狂与绝望,眼泪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顺着脸颊滑落,砸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抬手抹了一把,指尖沾着湿意,却笑得更凶了。恨,纯粹的恨。

恨魔苟斯,恨图奥,恨伊缀尔,恨图尔巩,恨这个从未对他温柔过的世界。

他不后悔背叛,一点也不。

他做好了迎接死亡的审判。

结果他连死都死不了。

摔下城墙,本该在厉火里化为灰烬,再次睁眼却到了这个鬼地方。

剧痛的残留还在四肢百骸隐隐作祟,可比起心里的荒芜,这点痛根本不值一提。

强烈的疲惫让他懒得再维持警惕,他拖着沉重的步伐,在房间里慢慢挪动。

路过桌边时,他瞥见女人留下的牛奶和面包,包装怪异得很。

昨晚吃饭的时候只觉得能果腹,此刻再看,那粗糙的口感远不及刚多林的精致糕点,却让他想起儿时时啃过的干硬面包,心底泛起一丝荒谬的对比。

……

又来了。

童年?对他来说是不存在的。

时间留下的是父母的悲剧,像淬毒的烙印,在他脑海里反复灼烧。

埃欧尔将他视作私产,为了夺回他不惜兵戎相见,得不到就欲除之而后快;

母亲为他挡下那致命一击,弥留之际的模样,他至今记得清晰。

可图尔巩处死埃欧尔时,所有人都看着他,期待他痛哭流涕,期待他表现出“应有的”悲伤。

可他们忘了,他失去的不仅是父亲,还有母亲。

伊缀尔觉得他阴暗,觉得他冷血,可除了面无表情,他还能做什么?哭天喊地就能换回母亲的性命吗?就能让埃欧尔的诅咒消散吗?

别再想了!

别再想了!!

别再想了!!!

他一脚踹在盔甲上,金属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这又让他想起那该死的瘆人的摩擦声,三次砸在白墙上。

他早已坠入谷底。

或许一切不会比这更坏了?

那个傻女人。

眼里的善意不像是演的。

迈格林还是警惕的,就像当年应下魔苟斯的要求那样,此刻接受这个女人的好意,不过是权宜之计。

他需要一个地方潜伏,需要恢复力量,需要摸清这个世界的规则。

无论是回去向图奥、向所有背叛他的人复仇,还是在这个陌生的世界里重新掌控一切,他都需要时间。

疲惫感再次袭来。

昨夜一宿没合眼的倦怠、守城战以来的不眠不休、坠落城墙时的剧痛,此刻拧成一股无法抗拒的力量,将他狠狠按向脆弱的边缘。

他撑着墙壁,缓缓站起身,踉跄着走向沙发。沙发的质地柔软得不可思议,与刚多林的墙砖不同,坐下去的瞬间,身体仿佛被温柔地托住。

他没有躺平,而是蜷缩起来,像一只受伤的野兽,将自己缩在沙发的角落。

这样的姿势能让他稍微安心,即使在睡梦中,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危险。

眼皮终于彻底闭上,脑海里的混乱片段渐渐模糊,只剩下身体的疲惫和一丝微弱的、暂时的安宁。

他的呼吸渐渐变得平稳,却依旧带着一丝紧绷。眉头微蹙,嘴角还残留着未散的嘲讽与恨意,指尖偶尔会无意识地抽搐,像是还在承受着坠落的剧痛,或是警惕着未知的危险。

这个背叛了刚多林、被世界抛弃的精灵,在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里,在一张柔软的沙发上,终于卸下了所有伪装与戒备,沉入了久违的睡眠。

尽管这睡眠里依旧藏着恐惧与恨意,但至少此刻,他暂时逃离了那些无休止的折磨与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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