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昭廷站在华伦首座的病房外,一身漆黑的西装,胸口别着的刺荆花茎还未摘下。
他刚刚从朔望的葬礼上回来。
死亡如影随形,和他一同注视着医疗舱里呼吸衰弱的老人。
“首座中的是某种新型细胞锁,拥有极强的复制再生能力,医疗仪的修复速度难以企及,医生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但依然只能将他维持在目前这种状态。”
蓝特助站在他身边,两只手肃穆地在身前交握,似乎还没那场葬礼之中回神。
雷昭廷的声音很轻,“嗯。”
“你看起来,状态也不是很好,我们需要你尽快打起精神来。”蓝特助打量了一下他的侧脸,又扭头看向病房,“十位勋将,除了…朔望将军不在了,六位仍然驻守边隅,而包括你以在内的三位,将负责驻守近心边域,对抗帝国。”
“幸运的是,帝国六翼也只有二位在列,分别是厄麦和克黎。至于其他四位的动向,我们暂时还不太清楚,也许是被帝国议会当成了底牌。”
雷昭廷静立着,连目光也默然无光。
回廊里,只有蓝特助的话音在回荡着,“你们这次在不归星云里执行任务时,帝国舰队有没有什么反常举动?”
雷昭廷闭了闭眼,试图回想那段时光,尤其是上将那张冷漠的脸,但心头却全然陌生。
“我们互不干扰。”他如是回答着,音色淡得像白开水,却又忍不住再次强调了一遍,“我和亚森·瑟兰,我们,互不干扰。”
不知道为何,一念出那个名字,胸腔里便泛起丝丝的疼,这种感觉倒是有点熟悉。
难道上将捅过他的心脏?
他按了按心口,突然感到莫名的疲惫。
雷昭廷侧过脸,问道:“我们出发去不归星云之前,联合大典才结束不久,一切都还好好的,为什么突然开战,甚至还动用了最高战略武器?”
“帝国的手段太残忍,打得我们措手不及,他们在几个星夜之间连续摧毁了我们百分之三十的能量核资源,还有自然星系,伤亡难以估量。”蓝特助的眉头皱起,又很快打直,“如果不采取对等的威慑反制,他们只会变本加厉。”
回廊的另一侧,忽然响起脚步声。
“最新情况,帝国为了安定民心,发表了公开讲话。”胡安大步走了过来,脸色在纯白的回廊里显得很是阴沉。
他调出视讯,展示给二人。
女王正立于高台之上,身后站着执政卿与帝国上将。
雷昭廷的视线落在亚森·瑟兰脸上。
那双紫瞳冷而傲,透出非人的美感,仿佛一垂眼便能洒下清辉万顷。
这次出席发布会,那人没穿制服,而是身着袖袍宽大的长身礼服,和执政卿贴得近极了,近得就好像…他们在衣袖的遮掩下十指交扣似的。
蓝特助也注意到了这个细节,讽笑了一声,“双子星的感情还真是好,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在战场上办婚礼,反正帝国的葬礼和婚礼都用白色。”
蓝特助的话,在他的胸腔里砸出一阵莫名的钝痛,痛到几乎站不住。
雷昭廷不由伸手扶着玻璃窗,整个人难受得厉害。恍惚间,朔望戏谑的声音在脑海深处响起,“万一……你就成了被玩心玩肾的倒霉蛋……”
然而,当他尝试记忆起那句话的细节时,脑海里又成了混沌一片。这是朔望跟他开过的玩笑?还是说,这只是他做过的一个荒诞的梦?
神经仿佛被系了无数个死结。
尽管他可以将混杂不堪的思绪通通摈弃,但却依然无法控制自己不去想…紫色袖袍下的那只手。
“雷将军?雷将军你还好么?”
“没事,只是有些头晕。”他收回手,站直身体,看着玻璃倒影里面色从容的自己。可是,全身的血管依然隐隐绷紧,胸膛徒劳地起伏着,肺叶却攫取不到任何氧气。
不应该是这样的。
那个人…怎么会和以西结在一起呢?
可是,他脑子里的某个认知,无比坚定地告诉自己,上将是他的敌人,以西结是上将的恋人。
雷昭廷突然问道:“我和亚森·瑟兰,交过几次手?”
“哥尔达哈拍卖会、蓝瑙星荣德大厦、乌贼临时基地、银心学院、白帝星和不归星云,”蓝特助越说越觉得雷昭廷不对劲,转而问道,“雷将军,如果你觉得哪里不舒服的话,让医生再帮你看看?”
雷昭廷摇摇头,“我没事。”
胡安将手背在身后,眉上的疤痕微微拧起,“昭廷,你还记得精神力锁么?”
“嗯。”
雷昭廷垂着眼,平复着呼吸。
他记得,在白帝星的时候,因为那批精神力锁,他还和上将发生了冲突。
他忽然皱起眉头,“精神力锁…由力神族制作,随着它们种族覆灭,武器也彻底失效了,不是么?”
胡安叹了口气,“我们担心,那只是帝国和乌贼精心策划的表演,目的是为了卸下我们的防备。”
“现在还不确定下次开战会是什么时候,但我们已经全面布防,以免帝国偷袭。”他的手轻轻拍上雷昭廷的肩膀,“我们需要你带队去消灭乌贼,顺便查探他们是否还保留有精神力锁级别的武器,如果有的话,必须一同销毁,以此削弱帝国的战备力量。”
胡安将雷昭廷的低迷看在眼里,他的语气渐渐加重,“前线就靠你了,只有你的精神力能和亚森·瑟兰那个疯子对抗。”
“他不是疯子。”雷昭廷突然说了一句。
胡安和蓝特助全都诧异地看着他。
雷昭廷顿了顿,补充道:“亚森·瑟兰,他是我唯一的对手,如果他出战,我会解决掉他。”
胡安这才放下心来,“好,那你先回去收拾一下吧,首座这里有我们。”
“嗯。”
雷昭廷一边向医院外走去,一边用力揉着太阳穴。他也不知道,心底对于帝国上将的那种敌意从何而来。他甚至觉得,他只是迫切想要见到那个人而已。
可…然后呢?
比起亚森·瑟兰,他好像更想杀死以西结。
内心由于烦躁而涌起类似暴虐的情绪,但有没有一种可能…他只是想要给一只永不驯服的小狼狠狠地套上柔软的紫罗兰项圈,而不是想要跟它打一场你死我亡的架?
他这是在想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
雷昭廷回到自己位于四方京的家。
一打开门,空寂的气息扑面而来。
他好像很久很久没有回来过了,以至于家里一丝人气都没有。
床上的被褥整齐方正,沙发上还放着叠好的羊毛织花薄毯,但他明明没有盖毯子的习惯。
床对面的陈列架上摆满了他从学院里买来的纪念品,上面无一例外,全都画着一只紫眼睛比格。
他走到架子前,指尖落在一团小狗凝胶上,嘴角不自觉地扬了起来。
他将减压凝胶拿在手中,举到眼前,仔细观察着。
那双紫色的眼瞳在视野里无限放大,胶质里封着的晶亮碎光慢慢淡去,最终湮灭在一片纯粹的冷意里。
苏蒂南低下头,错开了上将冰凉的视线。
“如果这是您想要的,我会为您赴汤蹈火,不惜一切代价摧毁共和勋将第一顺位。”他每说一句话,就将自己的身体埋得更低,谦卑得一厢情愿。
亚森沉默了片刻,疑惑地问道:“我什么时候说过,我要雷昭廷的命了?”
“可……”苏蒂南下意识往前膝行了一步,语气不由急促了起来,“您来这里,不就是为了收编战力么?”
“两国交战,银河系都在对您和那位的力量对决议论纷纷,而这也关系到瑟兰王室在联合国所能争取到的支持率。如果女王能获得多票支持,那么,共和将孤立无援。”
“银河系里向来不乏愚昧之徒,这些人竟敢妄称雷昭廷为您的宿敌。”年轻人的眼神带上了一丝阴狠,“在我心里,世界上没有人值得您出手,我愿意为您取他性命。”
“哦,”上将似乎感到有些无聊,随意地扬了扬手,“那你去吧。”
苏蒂南抬眼,目光凝在那人的侧脸上。
上将的身后是巨大的火山口,岩浆翻涌而上,溅出半燃的灰烬,却连他的衣角边都够不到。那双仿佛被紫花染过的瞳眸,在火光里晕上了淡淡的红色。
还没等亚森回看过来,苏蒂南便收回了视线,缓步退出洞穴。
等年轻人的背影彻底消失,亚森才取出通讯仪。看着不断传来的通话请求,他终于选择了应答。
“亚森,你在哪里?”终端那头传来以西结的声音,永远温暖安定,仿佛由冬日、森林、木屋和火焰组成。
“外面。”
亚森的回答简洁明了。然而,鉴于他们对话的背景是整个银河系,这两个字便显得敷衍至极。
频道里的呼吸声变得压抑起来。
以西结安静了几息,再次开口时,音色未变,“如果你不想见我,我可以——”
“不是。”亚森打断他,“我只是——”
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没了说下去的兴趣。
只是什么呢?
他抬起指尖,悬停在自己心口,那里空荡得如同没有水的海洋。可他明明很喜欢以西结,怎么会舍得让他难过呢?
也许是他默不作声的时间太长了些,以西结再次唤了一句,“亚森?”
“嗯。”
亚森将语气放轻,显出了几分温柔,“等我处理完事情就回去,你想要什么礼物?”
以西结轻笑了一声,“平安回来,给我带一个吻。”
亚森身形微滞,语气听不出异常,“嗯。”
他关闭通话,起身,向火山口的方向又走近了几步。扑面而来的热度几乎可以融化眼球,但他却无知无觉。
一个吻?他不由皱起眉头。
他明明曾吻过那双唇无数次,他甚至还能记起那种动情的感觉。
可是,到底有什么变了呢?
通讯仪的声响再次打断了他的思绪。
这次是战术频道,三翼长官厄麦的声音传进他的耳中。
“紧急军情,哥尔达哈守卫队擒获了一名特殊人员,他企图在王宫前广场安置炸弹。自这个月以来,这已经是第十二名试图制造不安事件的人了。经过检测,他的意识里也被植入了Ra‘doom的请柬。”
“尽管意识拍卖会已经被摧毁,但Ra‘doom显然已经预先设下了重重阴谋。”厄麦叹了口气,“此人的身份信息一片空白,但我们读取到了他的记忆碎片。”
“现在基本可以确定,他来自四方京。”
“议会对此感到十分愤怒,刚刚已签发了防线推进令,要求我带领舰队越过属地边界,驻守在距离共和边界…单个标准弧的位置。”军人的汇报一向简洁干练,但厄麦除外。
亚森:“嗯。”
对面一时没再言语,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亚森始终没有说话。
“如果…如果您不同意,”厄麦犹豫着开了口,语气却骤然坚定,“我可以抗命。后果我自行承担。”
亚森无动于衷,“不必,听令行事。”
厄麦的惊讶不加掩饰,“您……”
“你说的,议会对此感到愤怒。”亚森的音线清沉,在粘稠的岩浆沸腾声里显得格外突兀。
他问厄麦:“那你呢,不愤怒么?”
“可是,议会的举措,明明是在宣战。”厄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困顿,“武力可以消灭问题,而不是解决问题,这是您说过的,不是么,老师?”
亚森站在悬崖边,安静地看着脚下火红汹涌的灼液。
半晌,他答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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