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场爆炸横亘整片星云,太空被照耀得如同火昼一片绚烂之中,龙血号早已远得失去信号。
与此同时,一条窄如胡同巷的黑暗隧道渐渐显现。狭小的尽头处,一抹微亮的深蓝色,看得人心头滚烫。
“全体启动防御,巩固隧道。”
随着雷昭廷一声令下,所有战士同时熔化手中的能量核,精神力瞬间汇聚成一道磅礴的纯白光芒,硬生生贯穿了扭曲的通道内壁。
一缕金色的光亮悄然蔓延于其中,引导着能量流渐渐摊开铺平。不到几息之间,一张巨型精神网便彻底凝结成型。
“全队前进。”
两军舰队聚在一起,如同一只拼凑紧密的风帆,乘势向出口驶去。众人眼前,通道那侧的星光越来越近,越来越亮,也越来越密集。
故乡近在咫尺,触手可及。
不归星云被他们渐渐抛在身后,爆炸产生的能量波纹布满了几乎整个雷达视界,然而,代表着龙血号的紫色光点迟迟没有出现。
黑天号与红腹号悄然停了下来。
“如果龙血号不将泰坦引得足够远,那泰坦就有机会借着这条隧道,闯进银河系。”英加的话音平静而快疾,“将军一时半会赶不回来,而通道随时都可能坍塌,我们得给他争取点时间。”
“朔望,你带队,确保把西莱安全送出去。”雷昭廷语气沉郁,视线紧锁在雷达面板上,“其余人正常前进,守在出口处,确保通路顺畅。英加,你也继续向前,这里有我。”
“大家记住,本次联合行动的最高原则,就是保护彼此,平安回家。”
“收到。”各舰的回应简练而精确。
雷昭廷虚握了握拳,掌心的痛感渐渐加深,如同有炽铁硌进了皮肤里。
他再次拿起三枚S级能量核,碾碎于手掌之中,隧道内壁的光芒也随之变得越发盛大。
朔望驾驶着北方号骤然加速。
就在此时,空间之中一股暗色乱流溃然溢散,向北方号拦腰卷去。
还没等朔望分出心神对抗,侧翼的五艘帝国战舰瞬时形成花瓣般的密实阵型,将这艘载有学生的舰艇护在中心。
下一秒,五道纯白的精神力织成切割网,将攻势化解于无形。
“谢了,兄弟们。”朔望独自坐在驾驶舱里,咧开嘴。
通讯频道里无人回应,安静得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朔望并不惊讶。
相处了一个月有余,他太清楚了,这帮家伙完全是一帮闷葫芦,说话都带不吱声的,打架就更别提了。
然而,几分钟后,某个淡定的嗓音突然响起:“不客气。”
共和军:“?”
共和大军马不停蹄加入对话,频道里顿时闹轰轰了起来。
朔望听见有战友感叹道:“嚯,原来你们会说话啊?我还打算回去苦练哑语,然后再去找你们喝酒呢。”
通讯频道里传来几声轻笑,随即又恢复了帝国舰队特有的沉默,安静如同偶尔起风的花田。风息之间,有人说道:“欢迎来哥尔达哈,我们有银河系最漂亮的葡萄酒,以及最醉人的星空。”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朔望的笑声震得整个频道都在响。他调动引擎,全速前进,“以后老子在哥尔达哈也算是有人脉——”
笑音蓦地塌在胸腔里。
在冲出空间通道的那一瞬间,朔望面色凝固,下意识站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壮观而震撼。
金紫两色的重甲舰队,巍峨山峦般层层铺开,森严对峙于太空之中。
原来,他们方才所见的光亮,并非熟悉的银河系星光,而是数千艘战舰亮起的第戎炮。
而北方号,孤零零地处于楚河汉界之中,仿佛一粒误入棋局的尘埃。
“这……”朔望一时语塞。
他面前的通讯仪忽然闪烁了一瞬。
频道里再次响起声音时,胡安行政官的指令清晰无误,“第二顺位朔望,立即归队备战,迎击帝国!”
“……”
简短的字句如锥般刺入眉心,朔望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化为了冰凉的淤泥,连带着躯体都滞涩得难以动作。
他僵硬地转过头,回望向空间隧道。
远征队的舰艇依然悬停在那里,为两位将军照亮归途,在蓄势待发的火力场之中,那只渺小的联合舰队缄默得如同礁石。
朔望同样没有忽略,那些星舰表面的光芒暗淡如暮,垂下的炮孔微微扬起了一瞬,又决然撤了回去。
显然,全体队员都收到了类似的指挥讯息,但是,他们和他一样,选择了不服从对战的命令。
作为‘期末考’行动的成员,此刻他们唯一认可的指令,来自仍守在不归星云里的两位将军。而指令的内容,也再简单不过——
回家。
“朔望?!”胡安严厉地催促着他,“你如果不打算服从命令,这笔账我们回去再好好算,但你必须尽快离开那里,避免受到战火波及。”
朔望却始终停留在两军之间的死亡地带。
“请先告诉我,为何要开战?”他的嗓音发干发哑,仿佛在沙漠里行得太久。
“首座在寻访肥沃矿带时遭帝国埋伏,直到现在还昏迷不醒,”毫无温度的深空之中,胡安的愤怒听起来格外冷沉,“不仅如此,他们还袭击了我方平民区。”
行政官深吸一口气,“我再说一次,请尽快归队。还有——”
“昭廷呢?他在哪里?”
“在…队尾。”朔望听见自己的声音,委顿得如同枯木。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样?朔望在心里问自己。这些人难道不清楚么?宇宙里的一切结局,没有输赢,只有死亡。
他忽然站直身体,直视前方。
距离北方号的不远处,一左一右,两座高塔似的武器徐徐亮起,那是——
歼星第戎炮。
炮身处的发射环缓慢旋转起来,光芒幽冷,仿佛映在兽瞳里的日食天象。
他不由瞪大眼睛。
这种级别的武器,相当于古地球时期的原子弹,只在抵御域外侵袭时启用过,共和与帝国的军备加起来也不超过五台。一旦爆发,足以侵吞在场的所有人,甚至波及周围的星系。
人类难道…疯了吗?!
朔望终于找回了声音,“等等,我请求紧急停火!至少先与帝国进行和平谈判再——”
“太迟了。”通讯那头的声音决绝得令人窒息,“朔望,我再说一遍,请尽快归队。”
北方号依旧原地不动。
歼星第戎炮的轰鸣被真空吞噬得彻底,然而,所有人都能清晰看见,发射环旋转的速度骤然加快,刺目的能量在炮口凝聚成巨大的光轮。
北方号的监测屏上,放射读数以几何倍数飙升着。朔望很清楚,再不做些什么,就真的来不及了。
他看向座椅边空空的储存匣,所有的能量核已耗尽在回家路上。此时,要阻止这场毁灭性冲突的,只剩一个办法。
朔望的呼吸突然平稳下来。
他恢复了远征队的通讯回路,嘱咐道:“英加长官,西莱交给你了,记得让他按时参加考试。‘期末考’行动,我就陪大家到这里了。”
英加还没答应,便看见那辆外表老旧的舰艇,在真空中划出决然的轨迹。
“朔望!!!”
英加的指尖死死攥住手动操纵杆,仿佛这样就能拽回什么。
可她只看见,一艘窄小的逃生舱从北方号的舰尾弹射而出,孤雀一般,撞进了远征军的防护网。
她也能看到,西莱发了疯一样地捶打着舱体玻璃,嘴不断地张合。
而远处,北方号已经径直冲刺向两门歼星炮。老舰的驾驶者,给宇宙留下了最后的话音,通过接通的回路,同时响起在两军的通讯频道里。
“联合远征军朔望,请求停战。”
仅仅一瞬间,比恒星更耀眼的白光吞噬了所有人以及星舰的视界。
“……”
等光芒终于散去时,太空中只剩一片洋洋洒洒的尘埃,和沉哑的舰队。
战场寂静得不再像是战场。
英加抬起右手,指节轻轻叩击心首。这是她人生之中,第一场真正意义上的葬礼,由死者亲自主持。
过了很久很久,人们才找回声音。
“昭廷将军呢?”
“亚森上将在哪里?”
无数人重复问着两个相同的问题,就好像,这样就能重新唤醒他们彼此对抗的底气。
英加看向后方的视界,那道临时空间隧道变得越发狭窄暗淡,但仍然迟迟不见黑天号和龙血号归航的影子。
悬悬欲塌的隧道深处。
黑天号耐心地等候着,龙血号就在它对面,同它相互守望。
亚森无意识地摩挲指尖,没有选择前进。
不归星云,根本就是Ra'doom精心为他和雷昭廷打造的陷阱,而穿过隧道的这一瞬间,正是敌人动手的最后时刻,也是收网的完美机会。
“我不允许…你和雷昭廷…同时活着……”
这些天来,黑影的低语无数次在耳边回响,他本以为自己可以很轻易地做出选择,甚至,远在那半句神谕之前,他就已经为自己选好了一条必死的路。
但是,当心头浮现出那双比黑夜更温良的眼瞳时,他突然不忍心了。
“雷昭廷?”他轻声喊道。
对面寂静得如同沉木。
他意识到不对,精神力陡然间暴涨,锋芒径直刺入黑天号的视讯系统,所见的景象却让他的脸色彻底冰冷下来。
一团阴影将雷昭廷死死桎梏在指挥椅上。
青年人手臂上青筋暴起,掌心发出炙热耀眼的光芒。原本深邃的瞳孔沁出了细密的血丝,他察觉到了亚森的注视,艰难地挤出声音,“别...别做傻事,你要…活着…...”
亚森:“六仁。”
“在。”
“去黑天号,保护好他。”
下一刻,一道虚白的丝网出现在黑天号的指挥舱内,没有触发任何入侵警报。它只是悄无声息地包裹住雷昭廷,静静地侵吞着束缚他的那阵无形力量。
雷昭廷从嗓子里呛出一口鲜血,声音抖得不像样子,“老师,你别…别扔下我…”
“回答我…老师……”
他的胸膛越发起伏得厉害,手掌渐渐覆上一层染金的血迹。
“老师…求…你……”
“你答应我…好不好……”他努力想要嘶吼,尾音却近乎哽咽。
亚森看起来无动于衷。
他身后,一抹黑雾逐渐显现。
那道声音令人想起皲裂的皮革,“看来,你已经做出了选择。”
亚森没有转身,只是看着面前的黑天号,语气微凉,“关于你的那半句神谕,我和雷昭廷只能活一个。这就是你们的全盘计划?你们到底想要做什么?”
黑影没有回答他的问题。
亚森自顾自地继续说道:“Ra‘doom,你不是喜欢做交易么?”
他靴尖一点,将座椅转了过来,看向影子,“和我做个交易。”
“哦?你要交易什么?”
“雷昭廷必须活着,而我也不会死,但是,”他轻扬下颌,“我允许你对我动手脚。”
上将的这番话听起来有些莫名其妙。
黑影若有所思地沉默了片刻,突然笑了。
“成交。”
隧道外,战场陷入了某种诡异的暂停。人们仿佛沉浸在了一场突如其来的葬礼之中,一时间甚至忘记了,自己为何拿着武器。
空间之中的那道裂口,突然迸出两道燃着烈焰的影子。
黑天号与龙血号一同刺破黑暗,闯入了太空战场。它们的背后,不归星云的最后一点光亮,也逐渐消失。
两军的频道同时爆发出声浪,仿佛终于找回了目的。
“雷将军!雷将军回来了!”
“上将!上将还活着!”
……
雷昭廷醒来时,发现自己身处四方京的病房。他的视线逐渐聚焦,扫过那几张熟悉的面孔。
蓝特助、胡安行政官、贺如、浮鸣…
他不由抱住头,感觉太阳穴涨得发疼,就好像有些重要的东西从脑子里逃了出去,他想阻止,却毫无力气。
“将军,你还好么?”贺如关切地问道。
“我?没事。”他抬起手,用力揉着自己的额角,“A...”
言语突然卡在了唇齿之间,某个本该脱口而出的词如同流沙般逝去,喉咙里也像是有砾石硌着,似痛似痒。
所有人都疑惑地看着他,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他的喉结微动,但依旧找不回声音。
“……”
这一次,他连那个下意识喊出来的字母都记不起来了。
看着一张张亲切的面容,他的心头却浮现出一道模糊不清的影子,以及一双看不见颜色的眼。
雷昭廷的嘴微微张开,他很想、很想…念出一个名字,但他却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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