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昭廷!他醒了!”
一个老奶奶,来到门口,刚和他对视一眼,扭头便吼了起来。
“雷昭廷!!!”
亚森·瑟兰:“……”
他靠坐在床头,从窗户向外看去。远处,一道高大的身影突然僵住,手里抱着的白蔓全都落在了地上。
不过几分钟的时间,雷昭廷就冲进了房间,带来一阵热度十足的风。眉眼帅气依旧,头发修剪得很短,几缕细碎的额发湿漉漉地贴着额头,粗布背心和裤子上都沾了土。
“雷昭廷?”
亚森有些恍惚。
也不知道他到底睡了多久。记忆里,雷昭廷的皮肤还是小麦色,如今已经成功镀上了墨铜的质感,僵在那里的样子活像一尊现代主义雕塑。
他扶着床沿,刚想动一下身体。
“别动!”
雷昭廷一个箭步冲到床边,两只手掌悬在他的身侧,却没有触碰到他。他的指尖微晃着,喉咙发紧,“你知不知道你全身不是骨折就是骨裂?肌肉撕裂对你来说都算轻伤了,这里一没医疗舱二没止痛药,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好好躺着,想要什么就跟我说。”
亚森:“不疼,渴。”
他不过说了三个字,雷昭廷便立刻起身去给他倒水。多日劳作下,青年的胸背变得越发宽厚朴实,仿佛一口气可以犁十个足球场的地。
亚森还眼尖地看见,雷昭廷背过身的时候,用指节摁了下眼尾。
他的嘴角轻轻扬起。
亚森还是忍不住,舒展了下四肢,没有发出任何声响。他的身下铺了层层厚实的布料,散发出晒过太阳的温暖气息,很好地中和了骨头里渗出的那种冷意。
“你睡太久了,简直要把我吓死了。”
亚森抬眼。
雷昭廷一边对他说着话,一边试着水温。室内的光线明亮,但那人的轮廓却黑得像个剪影,只能看出微微掀动的睫毛。
屋子的门没关,画框似的,展示出干净漂亮的小院落,外沿紫花成排,院门口还有一颗不大点儿的树,一看就是才种下没多久。
门外突然出现了三四个小脑袋。是一群孩子,发梢还沾着奶白的细叶,满脸都是土,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他回看过去,小孩又全都低下了头。
刚才喊雷昭廷回来的那个老太太走了过来,嘴巴无声地张合,将那几个小孩撵走。
她自己也没进来,只是站在门边,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手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粥。一股浓郁的米香被风吹了进来,弥漫了整个房间。
她的目光只在亚森身上停留了不到一秒,就直接扭头问雷昭廷,“给他吃点东西吧?”
雷昭廷的声音很轻,“多谢。”
他将水和粥端到床边的木柜上。
亚森依旧保持着半靠在床头的姿势。他倒是能抬手,但他不想动。
雷昭廷取下架子上的干净毛巾,擦掉身上混着灰尘的汗,然后坐到了他身边,将枕头垫在他的背后,动作轻缓得不能再轻缓,嘴里还念叨着,“下次不要自己起身了,想坐起来的话跟我说,我帮你。”
亚森就着雷昭廷捧过来的水杯喝了几口水,润了润嗓子,问道:“我们这是在哪里?”
雷昭廷吹凉勺子里的粥,送到他嘴边,“我看过星象,是森林旋臂的远心端。我们被这里的格托人收留了,这片区域是他们的聚居点。”
“格托人没有精神力,所以居落里找不到任何电子设备。”
“这片星域,是著名的不安星域,匪盗猖獗,恶势力遍地开花,几乎没有航船会来这。我稍微打听了下,在这一片混得好的几个帮派都是‘熟面孔‘,全部是被帝国和共和赶到这里来的。”
“以我俩的身份,一旦被那群匪贼发现,百分百被就地枪毙。”雷昭廷发出一声轻笑。
“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想,我们没被虫洞直接扔到域外,真是万幸。”
亚森抿了口粥。一股清淡的奶味从舌尖上蔓延开来,连带着胸膛里也变得暖洋洋的。
“不用担心。”他看向雷昭廷。
雷昭廷错开了同他对视的目光。
“龙血号有搜寻模式,会自主定位我的坐标。不过……”亚森皱起眉头。
他试着唤起自己的精神力,体内却寥寂得如同坍塌的殿。
“我的精神力还没恢复,没法和它取得联系。如果要等龙血号在银河系里一片一片星域找回来的话,可能要花上一辈子时间,而且说不好是我们的一辈子、还是它的一辈子。”
“大不了,我们就定居在这里。”雷昭廷垂着眼,专心致志地搅拌热粥,话音里透出笑意,“院长的阴谋已经败露,治罪的事情交给联合法庭就好。”
“这个人对你的恶意太深重了。”雷昭廷皱起眉头,“他所有的计划都是以‘毁掉你’为目标。想必,女王陛下不会轻易饶过他。”
“嗯。”
亚森始终看着雷昭廷,而雷昭廷始终低着头,就好像那碗粥比他好看似的。
直到用餐完毕,亚森才问道:“我毁容了?”
“嗯?”
雷昭廷惊诧地看向他,瞳孔的焦距却飘忽不定,仿佛在他的脸上找不到落点。他用指腹蹭了蹭亚森的脸颊,语气温柔,“才没有,你的外伤都好得差不多了。”
“那你为什么不看着我说话?”
雷昭廷:“……”
他叹了口气。
半晌,他才倾身,落下一个很轻的吻。亚森甚至能感觉,两唇相触的时候,对方的唇瓣颤了一下。
雷昭廷抱起他,将他安置着躺下。
滚烫的怀抱稍纵即逝,亚森微眯了一下眼。一只干燥温热的大掌顺势覆上了他的眉心。
黑暗之中,雷昭廷的嗓音听起来很是干涩:“别瞎想,我等你快点好起来。”
“我冷,抱抱我好么。”
他能感到,雷昭廷的姿势僵硬了起来。
他问道:“你是不是不想和我在一起了?如果你想要分手,我不介——”
他还没说完,嘴就被堵住。
多日不见,这人的唇舌都变得粗粝了起来。尽管动作轻柔,但他觉得舌根隐隐发疼。
“没有什么能把我从你身边带走。”雷昭廷躺了下来,挤在床的最外侧,小心翼翼地贴着他,声音里带上了厚重的鼻音,“包括你。”
……
雷昭廷从房里走了出来,脚步无声无息。
他沿着院子门口的小路,沉默地回到白蔓田。垂在身侧的指尖不住摩挲着,那上面还残留着亚森皮肤的微凉触感。
“抱歉。”他蹲下身,帮阿拆奶奶一起收拾刚才被自己扔在地上的植株。
“不碍事儿。”老人的动作利落极了。她将手里的星草捆成一束扔到筐里,松了松骨,“又不是多难的活儿。”
她看向雷昭廷,打趣道:”说起来也真是巧,你平时一直守着那个院子,他偏不醒,刚好你不在的时候,他就醒了。”
“不过,人既然醒了过来,也就没什么问题了,现在他只需要好好休养,而你,”她拍了拍雷昭廷的肩头,“也不用天天心惊胆战了。”
雷昭廷的嘴角噙着一抹微笑,“他不是会‘好好休养’的人。”
阿拆:“……”
也是,能把自己弄成那副模样,看着就不像是会珍惜生命的类型。
她记得太清楚了,几个月前的晚上,夜空如同一张被引燃的黑纸,两道烈焰自天而降。
赶到那里时,她只看见男人正发了疯似的在一堆炽铁里翻找,好不容易从金属废墟里找到了什么,背影却佝成了奇怪又绝望的弧度。
火光寂静而猛烈,透着某种撕心裂肺。
她更没想到的是,那个人的伤势…单拆开来说每一道伤口都很致命,组合在一起更是够死八百回。结果,他竟然能活下来。
也许那双紫色的眼睛本身就代表了某种奇迹吧。
雷昭廷打断了她的感慨,“奶奶,我想换个动静小点的事情做,不然我怕吵到他。他现在得多多休息。”
阿拆:……
她没好气地瞪了他一眼,“前阵子谁天天当木工,生怕吵不醒人家,这下子又想安安静静的?”
雷昭廷脸上微笑的幅度变大了一些。她竟然能从那张古铜色的脸上看出来一丝甜蜜。
好不容易人有点人样了,这人也是不容易。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自己看着办吧,我又不是总统,连这点事情都要管。”
说话的功夫,雷昭廷已经将白蔓整整齐齐码好在筐里。
“确认一下,”他单膝跪地,绑紧身上的筐绳,“全都码在三号坝,对吧?”
“那边的路有点滑,小心点脚下就行了。这次麻烦你了,其他人要去打群架,实在走不开。镇上的那群混混真是越来越猖獗了,自己没本事种地,整天就知道来这儿抢粮食,不过就是看格托人没有精神力,觉得我们好欺负而已......”
她打量了一下雷昭廷的体格,“其实,如果你往那一站,至少还能吓吓那群混球。这些杂活儿对你来说有些大材小用了。”
雷昭廷背起半人高的筐子,左手右手还各抱一个,身上的肌肉微微绷紧,神色轻松。
他笑了笑,“前几次打起来的时候,我在旁边悄悄看过,大家的身手很明显都不错。没一个受欺负的,根本用不上我。”
“人多人少不重要,重要的是气势!”老太太翻了个白眼,“总得吓得他们下次再也不敢来,这日子才真的安稳了。”
雷昭廷笑了下,“挺安稳的,这里已经很好了。”
阿拆撇了撇嘴。
太阳下,青年的眸色黑得耀眼,睫毛晒得发红,人也灿烂了不少,看得她心理舒坦多了。
“你俩以后日子还长着呢,别跟伤员置气,听见没有?”老人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雷昭廷刚抬起的脚步一下子顿住。
他无奈地解释道:“我没置气,他醒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哪舍得生气?”
“哦?是吗?”阿拆叉起腰,毫不客气地指出事实,“可我看,你俩相处的氛围还挺尴尬的。要不是人家喊了你的名字,我都会以为你俩之前不认识呢。”
“人那么好看一个人,而且一看就是个富养的主儿,我刚开始还担心过,会不会是你追求人家被拒绝了,所以才使用龌龊手段,把人拐到这种与世隔绝的星球上来。”
雷昭廷:“……”
“你也太看得起我——”话说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之前把上将绑架到地球的事。
雷昭廷陷入死寂。
他闭紧嘴巴,默默转身,朝堤坝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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