亚森睁开眼睛,看着土黄色的天花板。
他好像又睡了很久。
他侧过头,看向窗外,雷昭廷坐在院子里的小木凳上,正在取白蔓的芯,时不时抬起头,将叶络放到光下查看。
院子被雷昭廷装点得很温馨。上一次他见到这种田园景象,还是以地球母星为主题的的艺术展上。
他醒来这几天,雷昭廷天天在家门口干活。他则负责养伤,以及召唤宇宙里的龙血号。
“雷昭廷。”亚森召唤道。
“渴。”他的声音很轻,专心干活的男人却瞬间抬头。
雷昭廷走到桌子旁,用毛巾擦了擦手,端起水壶倒了些汁液,坐到了床边,“我在水里加了点糖,你现在每天吃的太少了,需要能量。”
亚森打量着他的胳膊,结实的大臂上缠了圈粗糙的布料。他记得,刚醒来的那天,雷昭廷明明还好好的。
他问道:“你受伤了?”
“只是干活的时候不小心蹭了一下。”雷昭廷很淡定,将他扶了起来。
亚森喝完水便躺了回去。
没过一会儿,他又睁开眼睛,“雷昭廷。”
院子里的男人立刻起身。
“饿。”
雷昭廷擦了擦手,从储存柜里取出一盒麦饼,端到床边,他让亚森靠在怀里,拿起一只兔子形状的麦饼,送到他眼前。
亚森看都不看,“换一个。”
雷昭廷一点儿脾气都没有,按照他的心意又换了一块麦饼,递到亚森的唇边。
进食结束之后,亚森重新躺了回去。
又过了不到一会儿——
“雷昭廷。”
雷昭廷站起身,动作没有丝毫拖沓,如同一个无怨无悔的机器人。
亚森看着来到床边的男人,命令道:“看着我。”
雷昭廷的瞳孔缓缓漂移,落在了他脸上,目光温柔至极。
亚森面无表情。
夜里,他也时常会感受到雷昭廷的注视,但跟现在的眼神不一样。
他闭上眼睛,“没事了。”
雷昭廷又重新坐回院子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亚森忽然从床上坐了起来,走到他面前。
雷昭廷的身形狠狠一滞,连忙把他抱回到房间里,整个人连声音都在颤,“这里医疗条件没那么好,你就好好躺在床上,不要强行活动,万一骨伤愈合不好怎么办?”
亚森并不在意他说的这些事情。
他拽住雷昭廷的背心领口,冷声问他,“你是不是生我气了?”
“是因为我当初差点杀了你?”
雷昭廷顿在原地,双臂悄然收紧。
他将亚森抱在怀里,在桌边坐了下来,语气无奈极了,“死在你手里,我心甘情愿。但是,你现在要做的事情是好好休息,不然你连只兔子都杀不死。”
亚森看了他一会儿,“啧”了声。
他握住他的手,从自己的衣服下摆探了进去。
雷昭廷:!
他感觉自己简直要疯了。这个人到底对自己的身体状况有没有一点认知。
亚森对他说道:“睡一次,然后不生气了?”
雷昭廷一手遮住眼睛,一手坚决地将手掌撤了回来,只有指尖留恋似的沿着某处线条轻蹭而过。
他的喉结滚了滚,“等你恢复了再说。”
亚森:“……”
“你到底在生什么气?你再不说,我就生气了。”他冷下脸。
这句话成功威胁到了雷昭廷。
“我没有…..”
雷昭廷眨了眨眼睛,却越眨越干涩。
“我不是生你的气。”他的脑袋轻轻倚在亚森的颈窝里,鼻尖溢满的气息过于冰冷,以至于令人产生了一种微甜的错觉。
他已经不敢再祈求什么,因为无论向这人如何索取,能得到的好像只有不安。
“老师,我…我只是害怕。”
“在不归星云的时候,你每一次出任务,都抱着必死的决心。你…你有没有想过,没有你的话……”雷昭廷的话音哽在喉咙里,饱涨不堪,如同海水倾盆而下,将整个世界都浸在湿咸之中。
“没有你……”一想到这个可能性,他的嗓子都哑了起来,“我要怎么办?”
亚森陷入沉默。
他人生中第一次感到委屈。
“当时,你选择了用最后一枚能量核来保护我,而不是自己,不是么?明明你也做好了牺牲自己的准备。”
枕在他肩头上的那颗脑袋轻轻摇了摇。
“我驾驶的是咏叹号,这个名字代表的不是战舰,而是死战版的‘安全协议’,飞船本身就是一个防御满点的逃生舱,所有的程序都是为了保护驾驶者的大脑而设置。我做好一切准备,只为了拼尽全力守护你。”
亚森微微启唇,却没有说话。
“我不怕死。”
“我害怕没办法陪在你身边。”
“你与我不同,你与所有人都不同。你是那么的不一样。”雷昭廷捧着亚森的脸,额头轻轻顶着他的眉骨,语气透着某种决心,“不一样也没关系。我想过,既然我的精神力以守护为属性,那我就做你的护盾,你大可以肆意行事。”
“可是。”他闭上眼睛。
他忘记了,一柄所向披靡的剑,是不在意任何保护的。
“我连保护你都没做到,你知不知道,你差一点就……死了。”
他的最后两个字说得很轻,像是怕被死神听到一样。
亚森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窗外偶尔有几缕阴影撇下,白色的田野无风自拂,一直蔓延到蓝莓色的天际。在这颗星球上,他感觉到了前所未有的寂静,以及前所未有的陪伴。
再开口时,他的声音也仿佛染上了白蔓的颜色,“我后悔了。”
雷昭廷猛地抬头,眼瞳如同被困住了一般,不安地晃动着,仿佛试图在他脸上找出什么。
“对不起,”他用掌心覆上亚森的手背,声线里满是仓皇,“都是我不好,你别…”
雷昭廷强行扯住一丝笑,喉结滚了又滚,“老师,别不要我。”
亚森无动于衷。
“当初是我没有考虑周到。今后,如果你继续和我在一起,只会继续受到伤害。”
“不,不是这样的,”雷昭廷凑近他的唇边,想要用力却不敢,只能一点一点落下轻啄般的吻,“我求你,别说了,好不好?一切都怪我做的不够好,让你失望了,我会改的。”
他连说话都带上了哽咽。
亚森知道,这不是雷昭廷第一次因为他而流眼泪了。
他沉睡的那段时间,能偶尔感觉到,有星点般的湿意,顺着脸颊沁入发间。于是,他也想快点醒来,告诉那个人不要哭了。
可当他真的睁开眼睛时,只看到了一个因为爱而变得荒芜的人,何其不幸,何其无辜。
“分手吧,昭廷。”他放轻声音,努力让自己听起来温柔一点,“万一,以后你比现在更难过呢。”
雷昭廷将头抵在他的下颌边,连呼吸都止住了,仿佛陷入了无尽的死寂。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话音重新响起,透着彻骨的萧条,“你不能这么对我,老师。”
“至少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亚森试图从他身上起身,却被他牢牢禁锢住,一点都动弹不得。他抿了抿唇,解释道:“有些事情我暂时没办法解释,但最起码我可以告诉你,院长那句关于我是怪物的话,说的没错。”
“也许有一天,我的死,能够给银河系带来平静安宁。如果那天真的到来,其他人至少不会难过,毕竟他们从此少了一个惹麻烦的人。但你…”
“你现在的样子,已经让我很担心。”
雷昭廷抬眼,多天以来第一次认真注视着他的瞳眸,嗓子里溢出的尽是哽涩,“我会努力修正这一切。”
“所以,不分手,好不好?”
“不好。”亚森回答得干脆。
他试着抬手,却被雷昭廷锁着手腕动弹不得。他微拧眉头,模样浅淡,“就当这是我给你上的最后一课,我们的关系,到此结——”
他的最后一个字被堵在唇间。
雷昭廷微阖着眼,一只手托着他的后颈,另一只手桎梏着他的手臂,吻得很深,仿佛试图席卷他口中的一切,包括冷漠。
一个绵延的吻,里面同时藏着火引、炽焰和灰烬。
雷昭廷问他:“一定要分手么?”
“嗯。”
“好。”
雷昭廷恢复了镇定,除了眼白里的血丝以外,再也看不出一丝异常。
“你还需要养伤,这几天还是让我继续照顾你吧。”他的语气也很平静。
“嗯。”亚森也没跟他客气。
“按照格托人的传统,”他若有所思地望着窗外,“居落里的每个人都要参与垦荒?”
雷昭廷点点头,“嗯,你可以找阿拆奶奶,就是前几天给你送粥的人。她来到这里已经有一百七十多年,算是这片定居点最有话语权的人了。”
“星期天,是格托人给这颗行星取的名字,这里的本土生命只有白蔓,说是藤类,但更像是星球上的一层绒毛。还有,这片星系的恒星不稳定,偶尔会爆发光子流。他们在远处建造了重力坝,用来抵挡光洪。”
“另外一边几十公里的地方,是个小镇。镇上大部分都是匪徒帮派,经常来这里抢粮食。”他用手掌包裹亚森的肩头,语气加重,“但我们一定不能露面,不安星域的各种势力总是相互牵扯,一旦惊扰到其中一个,整片星域的人很快就会知道我们在这里,那样会给村民们招来大麻烦。”
这里没有全息星图可以用来展示,雷昭廷便在他的手背上画出这一片的地图。
亚森:“给我看看你的伤口。”
“嗯?”雷昭廷愣了下,不由自主微笑起来,“你是说这个么?在坝上的时候不小心跌了下。”
他将布条解下,露出手臂上一道纵深的口子,血迹已经干涸。
亚森的眉头紧紧皱起,刚伸出手想要触碰就被雷昭廷按住。
“你的骨伤还需要养,不要乱动。”
“已经好了。”亚森感觉自己被小看了,语气里透出一丝不悦。
“我检查一下。”雷昭廷把他放到床上,用指腹从上到下轻轻按揉着。
半晌,他沉着地收回手,心头却有几分讶然。他自己在军中都算是体格强健的那一档了,伤口的痊愈速度也没有这么快。
而且…这里没有止痛剂,但亚森从来没有说过疼,甚至,他看起来也从不像是在忍痛的模样。
脑海里突然闪过刚才,亚森说自己是怪物时候的神情,他的心口蓦地一痛。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