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雾锁牛饮、司机的警告与无声的村落
离开小湾村时,日头已经偏西。最后一班途经上阳镇的城乡巴士早已发车,我只能站在尘土飞扬的省道路边,徒劳地伸着手,试图拦下一辆愿意捎带我一程的顺风车。
一辆辆货车、轿车呼啸而过,卷起漫天尘土,没有人理会我这个形单影只的少年。背包里的文件袋沉甸甸的,像一块冰冷的石头压在我的心上。秦峰留下的信息,村长的暗示,还有那双十七年前或许曾在此地停留过的、神秘老人的眼睛……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陌生的、听起来就透着股不祥气息的地名——牛饮水村。
天色渐渐暗淡,远山化作模糊的黛色剪影。就在我几乎要放弃,打算步行到下一个镇子再想办法时,一辆破旧得几乎要散架的七座面包车,发出刺耳的刹车声,停在了我面前。
车窗摇下,露出一张被风霜刻满皱纹、眼皮耷拉、看起来无精打采的中年男人的脸。他嘴里叼着烟,含糊不清地问:“去哪?”
“上阳镇,牛饮水村。”我连忙回答。
司机听到“牛饮水村”四个字,耷拉的眼皮似乎抬了一下,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几乎难以捕捉的异样情绪,像是警惕,又像是……怜悯?
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尤其在我略显苍白的脸上和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上停留了片刻,才慢悠悠地吐出个烟圈:“上来吧。五十,不还价。”
这个价格明显偏高,但我已别无选择。拉开车门坐进副驾驶,车内弥漫着浓重的烟草和机油混合的怪味,座椅套油乎乎、脏兮兮的。
司机不再说话,重新挂挡,破面包车发出巨大的噪音,颤抖着重新上路。
车子驶离省道,拐进一条更加狭窄破旧的县级公路,路况变得颠簸不堪。窗外,田野和村庄逐渐被起伏的山峦和茂密的树林取代,人烟愈发稀少。天色彻底黑透,只有车灯昏黄的光柱切割着浓重的夜色。
司机开得很慢,也很沉默,只是不停地抽烟,一支接一□□明灭的火光,偶尔照亮他没什么表情的侧脸。
压抑的沉默让我有些不适,我试图搭话:“师傅,您常跑这条路吗?”
司机从喉咙里含糊地嗯了一声,算是回答。
“牛饮水村……远吗?那边怎么样?”我又问,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普通的好奇。
司机猛地吸了一口烟,然后将烟头摁灭在满是烟蒂的烟灰缸里。他转过头,那双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看了我一眼,声音沙哑地开口:“小伙子,听我一句劝,如果不是非去不可,前面路口下车,掉头回去。”
我心里一紧:“为什么?”
“那地方……邪性。”司机的声音压得有些低,仿佛怕被什么听见,“穷山恶水,出刁民,也出……怪事。这几年,外面的人进去的少,里面的人……出来的也少了。”
“怪事?什么怪事?”我追问。
司机却摇了摇头,不肯再多说,只是含糊道:“反正……不是什么好地方。看你年纪轻轻的,不像那边的人,去那儿干啥?”
“我……我去找亲戚。”我撒了个谎。
司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显然不信,但也没再追问,只是重新点起一支烟,幽幽地说:“亲戚?牛饮水村现在还有没有活人亲戚都难说喽……”
他的话像是一股寒气,顺着脊椎爬上来。
之后无论我再问什么,他都紧闭嘴巴,一言不发,只是专注地开着车,仿佛刚才的警告只是我的幻觉。
路越来越难走,到最后几乎不能称之为路,只是在山石和土坑间颠簸。浓雾不知何时又弥漫开来,比在小湾村遇到的更加浓厚粘稠,车灯的光线只能照出前方不到五米的距离,四周是彻底的无边白茫和死寂。
司机似乎对这条路极其熟悉,即使在这种环境下,依旧能稳稳地操控着车辆,在仿佛没有尽头的雾中穿行。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感觉骨头都快被颠散架的时候,车子猛地一顿,停了下来。
“到了。”司机的声音干涩,“前面车进不去了,自己走吧。沿着这条泥巴路往下,看到老槐树往右拐,再走一里地,就是村口。”
我付了钱,道了声谢,拎着背包下车。
司机却没有立刻离开,他摇下车窗,最后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在浓雾和夜色中显得格外复杂,他又补充了一句,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小伙子,要是看到村里……没人,或者人都怪怪的……别多问,别多看,赶紧走。天亮前,或许还走得掉。”
说完,他不等我反应,猛地倒车,调头,破面包车发出嘶哑的轰鸣,迅速消失在来的方向的浓雾里,仿佛生怕多停留一秒。
只留下我一个人,站在冰冷粘稠的浓雾中,听着自己有些急促的心跳声。
环顾四周,能见度不足三米。脚下是一条泥泞不堪、坑洼不平的小路,通向更深、更未知的黑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腐烂植物、潮湿泥土和某种极淡极淡的、像是香火又像是霉变的味道。
司机最后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
我深吸一口冰冷潮湿的空气,从背包侧袋掏出手电筒拧亮。光柱刺入浓雾,却被吞噬了大半,只能勉强照亮脚下几步的范围。
别无选择。我打开手机,秦峰文件里有他手绘的简易地图,虽然粗糙,但大致方向与司机说的吻合。我又将那把军用匕首抽出,反握在手中,冰凉的触感带来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然后,迈步,沿着那条泥泞的小路,向着牛饮水村深处走去。
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四周是绝对的寂静,只有我自己的脚步声和呼吸声,以及偶尔不知从何处传来的、极其细微的、像是水滴落入深潭的声音。浓雾不仅遮蔽视线,似乎连声音也吞噬了。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果然看到前方影影绰绰出现一棵巨大槐树的轮廓,枝桠虬结张狂,如同鬼爪般伸向雾中。按照司机指示,我向右拐去。
路似乎稍微好走了一些,但雾气依旧浓得化不开。又前行了不知多久,手电光柱的尽头,隐约出现了一些低矮建筑的轮廓。
牛饮水村到了。
我放慢脚步,更加警惕地靠近。
村口没有牌坊,也没有标识,只有几栋歪歪斜斜、看起来荒废已久的土坯房。越往里走,房屋渐渐多了起来,大多是砖木结构的老屋,低矮,破败,许多窗户都没有灯光,黑洞洞的,像是废弃的眼窝。
整个村子死寂无声。
不是小湾村那种带着“正常”假象的死寂,而是真正的、毫无生气的、仿佛被时光遗忘已久的死寂。没有灯光,没有炊烟,没有狗叫,甚至没有虫鸣。只有浓雾无声流淌,和手电光柱扫过时,看到的门上厚厚的灰尘和屋檐下密布的蛛网。
难道真如司机所说,这里已经是个空村了?
我沿着村子里唯一一条像样点的主路小心翼翼往前走,手电光谨慎地扫过两旁的房屋。有些院门虚掩着,里面杂草丛生。有些则门窗紧闭,上着锈迹斑斑的锁。
没有秦峰,没有牧玄,更没有阿亮。他们会在哪里?
就在我心中疑虑越来越重时,手电光无意中扫过路边一栋看起来稍微齐整些的二层小楼。一楼的窗户里,似乎……有极其微弱的、昏黄的光线透出?!
有人?!
我立刻停下脚步,屏住呼吸,仔细看去。
没错!那扇糊着旧报纸的窗户后面,确实有光!非常微弱,像是油灯或者蜡烛的光芒,但在这一片死寂的黑暗里,却显得格外醒目!
我的心跳陡然加速。是村民?还是……秦峰他们?
我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上前查看。我尽量放轻脚步,像猫一样靠近那栋小楼。
院门是开着的,我悄无声息地溜进去,走到那扇透出光亮的窗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沾了点口水,润湿窗纸上一个不起眼的小洞,凑上去往里看。
屋内的景象,让我的血液瞬间变冷。
屋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灯光下,围着桌子坐着几个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看起来像是一家人。他们穿着几十年前款式的、洗得发白的旧衣服,动作僵硬,表情麻木,正低着头,默默地吃着桌上的饭菜。
饭菜很简单,甚至是简陋,但他们吃得很慢,很专注,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然而,最让我头皮发麻的是——
他们吃的,根本不是正常的食物!
那碗里盛着的,是某种黑乎乎、黏糊糊、还在微微蠕动的东西!盘子里装着的,是像树根又像腐烂水草的条状物!甚至……我好像看到那个坐在主位的老人,夹起了一块惨白的、像是浸泡了很久的……指骨?!!
一股强烈的恶心感和恐惧感瞬间涌上我的喉咙!
而就在这时,坐在最靠近窗户位置的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朝着窗户我的方向看了过来!
她的脸惨白浮肿,一双眼睛只有眼白,没有瞳孔!嘴角咧开一个极其诡异的、僵硬的弧度,对着窗外的我,无声地笑了笑。
“呃!”我吓得猛然后退一步,心脏几乎跳出胸腔!
而屋内的煤油灯,就在这一刻,倏地熄灭了。
整个小楼,瞬间重新陷入一片死寂的黑暗。
只有那无声的、诡异的笑容,还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视网膜上。
冷汗瞬间湿透了我的后背。
这个村子……根本不是空村!
这里的人……他们……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