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凌睿的目光落在屈末寒因大笑而微微震动的肩头,那玄色龙纹常服下的伤口似乎并未影响他此刻的鲜活。这鲜活,与御书房内沉凝庄重的氛围格格不入,却像一道强光,穿透了堆积如山的奏章和冰冷政务带来的疲惫,在他沉寂的心湖投下一颗石子。
他的思绪,不受控制地被这身影牵动着,飘回了数年前,他刚刚登基不久的那个夜晚。
那时,龙椅尚未坐稳,朝堂暗流汹涌,先帝留下的烂摊子千头万绪。他常常在深夜独自一人,在空旷寂寥的宫殿廊庑间踱步,冰冷的夜风穿透单薄的衣袍,却吹不散心头的沉重与孤寂。偌大的皇宫,金碧辉煌,却像一座华丽的囚笼,将他与过往的一切隔绝开来。
那夜,他信步走到御膳房附近,隐约听见里面传来细微的窸窣声响。心头一凛,莫非有宵小之辈?他示意身后远远跟着的侍卫噤声,悄然靠近。
御膳房内只点着一盏昏暗的油灯,借着微弱的光线,萧凌睿看到的是一个他绝没想到的场景——一个穿着武将常服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门口,蹲在灶台边,手里似乎捧着什么东西,埋头啃得正香。那背影,他再熟悉不过。
是屈末寒。
他似乎是饿极了,吃得有些急,偶尔还发出满足的叹息。空气中弥漫开一股烤肉的焦香。
萧凌睿站在原地,没有出声,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见屈末寒抬手用袖口抹了抹嘴角,侧脸上似乎还沾着点油渍,那模样,哪里像个刚刚受封、该谨言慎行的将军,分明还是个没长大的、偷嘴吃的半大少年。
紧绷的心弦,在这一刻奇异地松弛下来。那沉甸甸压在心头的孤家寡人之感,仿佛被这鲜活又带着点滑稽的画面驱散了些许。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专注,蹲着的人终于察觉到不对,猛地回过头来。
四目相对。
屈末寒嘴里还叼着一大块鸡肉,腮帮子鼓鼓的,眼睛瞪得溜圆,写满了“被抓包”的惊愕。那表情,活像一只偷腥被主人逮个正着的猫。
然而,惊愕只持续了一瞬。屈末寒迅速将嘴里的肉咽下,也不起身,就那么蹲着,举起手里那只被啃得七零八落的烧鸡腿,对着萧凌睿,脸上绽开一个毫无愧意、甚至带着点理直气壮的笑容,牙齿在昏暗光线下白得晃眼:
“陛下?您也饿啦?来来来,尝尝!您这御膳房手艺真不错,就是规矩太大,过了时辰连口热乎饭都没有,臣饿得前胸贴后背,实在扛不住,只好自己动手来拿了。还热乎着呢!”
他语气自然得仿佛只是在路边分享一个烤红薯,而不是在皇帝的御膳房里偷吃御膳。
跟在萧凌睿身后的侍卫首领脸都吓白了,手按在刀柄上,不知该不该上前将这“胆大包天”的逆臣拿下。这可是大不敬之罪!
萧凌睿的目光从屈末寒油汪汪的嘴,移到他举着的鸡腿,再落到他那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亮得惊人的眸子上。那里面,没有畏惧,没有算计,只有纯粹的“吃东西被抓到”的些许尴尬,和分享美食的真诚。
他想象中的雷霆震怒并没有出现。相反,一股莫名的、久违的笑意从心底涌起,冲散了连日来的阴郁。他看着屈末寒那副“你能拿我怎样”的赖皮样子,最终还是没忍住,嗤笑出声。
他几步走过去,并未在意地上的油污,居高临下地看着依旧蹲着的屈末寒,语气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纵容,笑骂道:
“吃货!饿了下朝不会自己去京兆尹衙门大牢里讨饭?跑朕的御膳房里来做贼?”
屈末寒见他没生气,胆子更肥了,嘿嘿一笑,撕下另一只看起来更肥美的鸡腿,递过来:“那多麻烦!还是陛下这儿方便,现成的。您尝尝?真香!”
萧凌睿没接那油乎乎的鸡腿,只是抬脚,用靴尖不轻不重地踢了踢屈末寒的小腿:“赶紧吃,吃完滚回去睡觉!满嘴油,像什么样子!”
说完,他不再看屈末寒,转身,对着身后那群噤若寒蝉的侍卫和内侍,挥了挥手,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淡漠:“都退下。今夜之事,朕没看见。”
侍卫和内侍们如蒙大赦,连忙躬身,悄无声息地迅速退走,将这片空间留给了皇帝和那个依旧蹲在地上、美滋滋啃着鸡腿的“御前小偷”。
萧凌睿走出御膳房,夜风拂面,带着一丝凉意,他却觉得心头那股盘踞多日的滞涩,似乎通畅了许多。
这冰冷的宫墙之内,终究还是有一个不守规矩、鲜活生动的人存在。
只是如今,这份鲜活,这份不守规矩,在时过境迁之后,是否还如当年一般,只是单纯地驱散孤寂,而不会带来别的、更复杂的困扰?
这个念头如同鬼魅,在他心底一闪而过,却留下了一道浅淡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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