屈末寒说到做到,果真就穿着那身玄色暗纹龙蟒的常服,大摇大摆地出了安王府,一路招摇过市,直奔皇宫。沿途所遇的巡城卫兵、宫门守卫,乃至宫内低头疾走的内侍宫女,在看清他衣袍上那清晰夺目的龙纹时,无不脸色骤变,慌忙低头垂目,不敢多看,心中却是惊涛骇浪。安王殿下这……这也太胆大包天了些!
屈末寒却浑不在意这些目光,他甚至觉得这衣裳穿着格外舒坦,步履生风,肩胛的伤似乎都没那么疼了。他凭着那张无人敢拦的脸和腰间晃悠的蟠龙玉佩,一路畅通无阻,径直来到了御书房外。
德忠正守在门口,瞧见他这身打扮,饶是早有心理准备,眼角也是狠狠一跳,连忙上前压低声音:“哎呦我的王爷,您还真穿着这身就来了?”
“那是自然,陛下赏的,不穿岂不是辜负圣恩?”屈末寒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也不等通传,伸手就推开了御书房那扇沉重的雕花木门,声音洪亮,“陛下,臣来谢恩了!”
御书房内,熏香依旧。萧凌睿正端坐于巨大的龙案之后,手持朱笔,凝神批阅着堆积如山的奏章。闻声,他笔尖一顿,一滴饱满的朱砂墨迹不受控制地滴落,在摊开的奏章上晕开一小团刺目的红,如同心头溅上的血。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落在门口那个逆光而立、笑得一脸灿烂的身影上,尤其是那身衣袍上,在光线映照下若隐若现、却又无比清晰的龙纹。他的眼神有瞬间的凝滞,深邃的眸底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情绪,快得让人无法捕捉。
“你……”萧凌睿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带着一种刻意的平稳,“倒是真敢穿。”
屈末寒仿佛没听出他语气中那微妙的异样,几步就走了进去,动作自然得如同回自己家一般。他环视了一下这间无比熟悉的书房,目光掠过墙角那盆半人高的翡翠珊瑚,随口道:“臣穷啊,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俸禄都贴补军中兄弟了,实在没银子置办新行头,只好翻箱底,找出陛下早年赏的这件旧衣裳撑撑场面,免得御前失仪嘛。”
他说着,视线落到龙案旁的小几上,那里放着一盏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香袅袅。他极其自然地走过去,端起那盏显然是给皇帝准备的茶,吹了吹气,就“咕咚咕咚”喝了大半杯,末了还咂咂嘴:“渴死臣了。还是陛下这儿的茶好喝。”
萧凌睿看着他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拿着朱笔的手指微微收紧,终究是没说什么,只是将那支笔轻轻搁在了笔山上。
“一点规矩都没有。”萧凌睿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他身体向后,靠在龙椅宽大的椅背上,目光落在屈末寒因喝水而微微滚动的喉结上,“伤如何了?”
“小伤,不碍事!”屈末寒放下茶杯,浑不在意地挥挥手,随即像是想起了什么有趣的事,眼睛一亮,指着御书房里侧一张铺着软垫的贵妃榻,“陛下您看那张榻!还记得不?当年咱们刚回京那会儿,您夜里总睡不安稳,我就常赖在这儿,美其名曰给陛下守夜,实际上睡得比猪还沉,有次半夜从榻上滚下来,脑袋磕了个包,还把您给惊醒了。”
提及往事,萧凌睿紧绷的唇角几不可察地柔和了一丝。那段时光,是他登基之初最为艰难,却也最为……不那么孤寂的岁月。他记得那个蜷在榻上,睡得毫无形象可言的少年将军,也记得他被磕醒后,两人在深夜的御书房里,就着一盏孤灯,分食一盘冷掉的点心,谈论着如何平定四方、稳固江山的豪情。
“岂止是守夜,”萧凌睿的声音低沉了几分,带着回忆的模糊,“军中那会儿,寒冬腊月,辎重不及,你我挤在一个小营帐里,裹着同一条破毯子,靠互相取暖才没冻死。你那会儿睡觉可不老实,抢被子是一把好手。”
屈末寒闻言哈哈大笑,毫不羞愧:“那不是年纪小不懂事嘛!陛下您还好意思说?有次半夜饿得前胸贴后背,咱俩摸黑去偷伙头军的腌肉,您踩了人家的洗脚盆,摔了一身水,回来喷嚏打得震天响……”
那些在生死边缘挣扎、物资匮乏的岁月,那些靠着彼此体温和信任才能熬过的寒冬,此刻回想起来,没有了当时的艰辛,只剩下了过滤后的温暖与纯粹。那时的他们,是真正的生死之交,是可以将后背完全托付的兄弟,信任坚不可摧,毫无杂质。
御书房内,熏香袅袅,茶香淡淡。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两人一个坐于至高无上的龙椅,一个随意站在御案之旁,隔着几步的距离,却仿佛被那些共同经历的、带着汗味、血味和泥土味的回忆,短暂地拉回到了并肩的过去。
屈末寒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笑容,沉浸在往昔的温情里。
萧凌睿看着他,看着他身上那刺眼的龙纹,听着他爽朗的笑声,眼底深处那刚刚因回忆而泛起的一丝暖意,却如同投入冰湖的石子,迅速沉没,被更深的、复杂的幽暗所取代。
这毫无保留的亲昵与信任,在这象征着至高权力的御书房内,此刻显得如此珍贵,却又如此……不合时宜,甚至,刺眼。
他微微垂眸,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指尖无意识地划过龙案上那摊开的、写满军国大事的奏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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