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凯旋的消息,比屈末寒本人的马队跑得还要快。不过几日功夫,整个帝都就像一锅被投入了烧红炭火的温水,彻底沸腾起来。街谈巷议,茶余饭后,无人不在谈论那位即将归来的战神,空气里都弥漫着一种节日前夕特有的躁动与欢欣。
茶馆酒肆,无疑是最佳的舆论发酵地。各大茶馆的说书先生们,这几日可谓是红光满面,嗓音都比平日洪亮了三分。惊堂木拍得震天响,唾沫横飞间,安王殿下单骑破敌阵、于万军丛中取敌酋首级的故事,已然衍生出七八个细节迥异、但同样精彩纷呈的版本。那故事里的安王,不仅能征善战,偶尔还能呼风唤雨、撒豆成兵,俨然已非凡人。
“话说那北漠第一勇士,身高丈二,眼如铜铃,挥舞着百斤重的狼牙棒,直取安王面门!说时迟那时快,只见咱们王爷不慌不忙,手中银枪一抖,使出一招‘凤凰三点头’……”台上的说书先生口若悬河,台下的听众如痴如醉,叫好声、打赏声不绝于耳。
而这股“安王热”最直观的体现,则是在京城的商业街上。最火爆的生意,当属各大绸缎庄和裁缝铺。不知是哪位机灵的商人率先带的头,今年京城里突然就流行起一种被称为“安王紫”的颜色——据说是安王殿下帅旗的主色,象征着尊贵、勇武与胜利。一时间,姑娘小姐们纷纷涌向布庄,争相抢购这种颜色的绸缎,催促着裁缝日夜赶工,就盼着能在迎接仪式上,穿着一身“安王紫”,远远地、哪怕只是瞥见那位传奇王爷的风采。
更有甚者,一些街边的手工艺小摊,开始售卖一种做工颇为粗糙的泥塑娃娃。那娃娃造型是个披甲执枪的小将军模样,虽然五官模糊,形态也歪瓜裂枣,却被摊主冠以“平安安王像”的名头,大声吆喝着:“买一个吧!沾沾安王殿下的福气和煞气,保家宅平安,邪祟不侵!”
离谱的是,这泥塑的销路竟异常火爆。不仅寻常百姓买,连一些商贾、甚至少数穿着体面的小吏,也忍不住驻足,掏上几个铜板,请一尊“战神”回家镇宅。
皇宫,御书房内。
萧凌睿刚批完一摞奏章,正捏着眉心稍作休息。暗卫统领无声无息地出现,将一尊刚买来的、还带着摊头尘土气的泥塑娃娃,和一匹颜色鲜亮的“安王紫”绸缎样本,轻轻放在了龙案的一角。
萧凌睿的目光先是被那丑得颇具特色的泥塑吸引了过去。他伸手拿起来,在掌心掂了掂,指尖摩挲着那粗糙的釉面,端详了半晌,语气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古怪:“朕怎么没瞧出来,这玩意儿……哪里像屈末寒了?”他抬眼看向垂手肃立的暗卫,“他有这么丑吗?”
暗卫低着头,肩膀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没敢接话。
萧凌睿又将那匹紫绸拉过来,指腹感受着丝滑的触感,轻笑一声,听不出是喜是怒:“‘安王紫’?倒是会赶时髦,名头起得响亮。”他放下绸缎,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目光扫过案上的两样物事,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评论天气,“看来朕的安王,不仅在战场上万人敌,在这京城里,也是万人迷啊。民心所向,军心所归,呵,真是……好事。”
他把“好事”两个字,咬得略微有些重。
“下去吧。”他挥了挥手,“京城里的这些……有趣的风向,继续盯着。”
“是。”暗卫如同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消失在阴影里。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萧凌睿没有立刻继续处理政务,他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尊泥塑和那匹紫绸上。屈末寒受军民爱戴,他一直是知道的,甚至一直是乐见其成的。一个得民心的将领,能更好地替他稳固江山。
但当这种爱戴开始变得具体,变成一种颜色,一种符号,一种近乎盲目的崇拜,甚至开始衍生出“平安符”这样的民间信仰时,感觉就有些微妙了。这不再仅仅是对于一位杰出将领的敬仰,更像是一种……对于某种权威的潜意识追随。
他想起屈末寒那张俊得过分、笑起来带着点痞气却又阳光灿烂的脸,无奈地摇了摇头,低声笑骂了一句,语气里带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纵容与一丝烦躁:
“真是个会惹麻烦的家伙……人还没回来,倒是先把京城搅得鸡飞狗跳。”
而此刻,远离皇宫喧嚣的安王府,又是另一番光景。
屈沉璧正指挥着下人们将府里布置得焕然一新,灯笼挂得满满当当,恨不得把屋顶都照透。小丫鬟跑得气喘吁吁,忍不住提醒:“小姐,王爷回来是白天……”
“白天怎么了?”屈沉璧一瞪眼,叉着腰,理直气壮,“我哥凯旋,那就是普天同庆的大喜事,就得日夜不分地亮堂!”
她年纪小,心思单纯,满心满眼都是即将归来的兄长,以及兄长背后那位她同样敬若神明的皇帝陛下。在她看来,哥哥是战无不胜的英雄,陛下是英明神武的君主,他们的情谊坚不可摧,而她无忧无虑的生活,也会永远这样持续下去。
她丝毫感受不到,那尊被送入宫中的丑陋泥塑,和那匹鲜艳的紫绸,如同两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已经在帝王的心湖中,漾开了一圈名为猜忌的涟漪。
这涟漪虽小,却在悄然扩散。而帝都的狂欢,依旧如火如荼,等待着它的主角登场。在这片狂热的背后,一些更为隐秘的视线,也正透过喧嚣,冷静地记录着这一切,等待着合适的时机,将其转化为更具杀伤力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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