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风卷着雪沫，扑打在行军队伍的铠甲上，发出沙沙的轻响。凯旋的大军如同一条玄色的巨蟒，在银装素裹的官道上沉默而迅疾地蜿蜒前行。中军那辆特制的、减震效果极佳的宽大马车里，此刻正上演着一场小小的“医患对峙”。
“哎哟！老张！轻点轻点！本王这可不是木头疙瘩，是肉做的！”屈末寒龇牙咧嘴地倒抽着冷气，古铜色的上半身袒露着，一道新鲜的、狰狞的箭伤横亘在肩胛处，皮肉外翻，虽然已经过初步处理，依旧透着骇人的红。
老军医张焕，一个在军中待了半辈子的干瘪老头，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手上换药的动作依旧不紧不慢，嘴里却不饶人：“现在知道疼了？追敌三百里的时候，那威风劲儿哪去了？王爷，不是老朽说您，您这身上要是再添新疤，都快能当疆域图使了，北漠的山川河道都没您这儿齐全！”
侍立在一旁的副将赵莽，人如其名，是个铁塔般的壮汉，正小心翼翼地擦拭着他那柄门板似的大刀，闻言瓮声瓮气地插话：“王爷，您这次又立下这等不世之功，等回了京城，陛下还不得把内库都赏给您？金银财宝，美人庄园，肯定堆成山！”
屈末寒却嫌弃地“啧”了一声，漂亮的剑眉拧了起来：“俗！赵莽啊赵莽，你跟了本王这么多年，脑子里怎么还是这些黄白之物？一点长进都没有！”
他微微侧过头，避开老军医又一次“毒手”，眼神里透出几分憧憬，像是想到了什么极好的事情，连带着嘴角都翘了起来：“那些死物，哪比得上陛下亲手斟的一杯庆功酒？你们不懂，宫里的酒再好，也只有他亲手倒的那一杯，才是天下独一份的滋味儿，喝下去，从喉咙一直暖到心里去。”
那神情，不像是个权倾朝野、杀伐决断的王爷，倒像个盼着年节糖果的单纯少年。
赵莽和老张对视一眼，都在对方脸上看到了同样的无奈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自家王爷哪儿都好，就是对陛下，太过赤诚，赤诚得几乎毫无保留。
屈末寒却没留意他们的眼神，自顾自地摸着下巴，开始了他每次凯旋归途的“保留节目”——琢磨该向他的皇帝陛下要点什么“新奇”的赏赐。
“你们说，”他眼珠一转，闪过一丝狡黠的光，压低声音，像是分享什么了不得的秘密，“这次我立了这么大功，要是跟陛下说，想试试他那顶十二旒的冕冠戴起来到底重不重，压不压脖子……他会不会答应？”
“王爷！慎言！”赵莽的脸瞬间吓得比外面的雪还白，手里的刀差点脱手，“那是天子冠冕！岂、岂能……”
老张也吓得手一抖，药粉撒多了些，惹得屈末寒又是一阵龇牙。
“哈哈哈！”屈末寒看着他们如临大敌的样子，畅快地大笑起来，结果牵动了伤口，笑声变成了痛苦的抽气，“咳咳……开玩笑的！瞧把你们吓的！本王是那种不知轻重的人吗？”
他缓了口气，脸上玩笑的神色稍敛，但那双明亮的眼睛里，依旧跳跃着跃跃欲试的火花：“不过嘛……立了功总要讨赏，这是天经地义。要点别的不那么吓人，但又足够新奇、能让陛下也愣一下的玩意儿，总可以吧？”
他开始认真地盘算起来。金银珠玉？太俗，库房里都快堆不下了。神兵利器？他自己的佩剑就是陛下亲赐的，用着顺手。美人？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摁死了，心里莫名有点堵得慌。
想着想着，他的指尖无意识触碰到怀里一个硬物——那是上次凯旋时，他玩笑般说喜欢萧凌睿腰间玉佩的成色，萧凌睿当场解下来扔给他的那块蟠龙玉佩。冰凉的触感让他躁动的心稍微安定了些。
他知道，萧凌睿表面上总是板着脸，训斥他莽撞、不爱惜身子，但每次他得胜归来，那双深邃眼眸里藏不住的骄傲和如释重负，他都看得清清楚楚。他就喜欢看萧凌睿那副想训他又舍不得，最后只能无奈纵容他的别扭样子。
那比任何封赏都让他满足。
“王爷，京城快到了，探马来报，陛下安排了盛大的仪仗，百姓也都涌上街头准备迎接您呢。”车外传来亲兵的禀报声，打破了车内的思绪。
屈末寒精神一振，仿佛肩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他示意老张加快包扎的速度。
“快点收拾利索了，本王要精精神神地见陛下！”他语气里带着迫不及待，“可不能让陛下看出来我伤得重，不然他又该念叨了。”
赵莽忍不住嘟囔：“王爷，您这伤本来就不轻……”
“闭嘴，就你话多。”屈末寒笑骂了一句，自己动手将衣襟拉好，遮住了那骇人的伤口，只留下一张因为失血略显苍白，却依旧俊朗飞扬的脸庞。
马车辘辘，向着那座越来越近的、象征着无上权力与荣耀的帝都疾驰。
屈末寒靠在软枕上，闭目养神，心里却已经开始描绘太极殿上，萧凌睿见到他时，会是怎样的表情。他一定会先仔细打量自己，看看有没有受伤，然后才会端起帝王的架子，说些冠冕堂皇的褒奖之词。
而他，则会在他最放松的时候，抛出自己精心“算计”好的那个赏赐要求，打他一个措手不及。
想到萧凌睿可能露出的错愕又无奈的神情，屈末寒的嘴角就抑制不住地上扬。
他全然不知，他这份纯粹如赤子般的热望与期待，与他即将踏入的那个漩涡中心，是多么的格格不入。他满心算计着的，是如何从那人那里讨要到一份独特的关注；而帝都之中，有些人算计的，却是如何将他这份独特，变成他的催命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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