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门如同巨兽沉默的利齿,森然矗立,将门外的喧嚣与狂热彻底隔绝。一股无形的、庄重而冰冷的威压,自那幽深的门洞内弥漫开来,让最亢奋的情绪也不自觉地收敛。
屈末寒利落地下马,落地时肩胛处的伤口被牵扯,一阵尖锐的刺痛让他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脸色也白了一分,但他身形稳如磐石,除了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再无任何异样。他随手将马缰扔给迎上来的侍从,动作流畅自然。
早已在宫门前等候的文武百官,此刻纷纷整肃衣冠,收敛了在城外时或多或少流露出的轻松神色。为首的正是一身紫色官袍、面容清癯的林相。他上前几步,脸上堆起恰到好处的、恭敬而不失体面的笑容,拱手道:“恭贺王爷凯旋!陛下已在太极殿设宴,为王爷接风洗尘,文武百官皆已到齐,恭候王爷大驾!”
屈末寒拱手还礼,姿态谦和,语气也带着对老臣的尊重:“有劳林相和诸位大人久候。末将愧不敢当。”他目光扫过林相身后那些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将他们眼中各种复杂的神色——敬佩、羡慕、探究,乃至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尽收眼底,心中却是一片平静。这些官场上的浮沉,远不如沙场上的刀剑来得直接痛快。
就在这官方流程即将按部就班进行下去的时刻,一阵略显急促却依旧规律的脚步声从宫门内传来。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皇帝身边最得用的大太监德忠,正小跑着过来,脸上带着与林相那种官方笑容不同的、更显亲近热络的笑意,拂尘一甩,向屈末寒行了礼:“王爷万安!一路辛苦!”
不等屈末寒回应,德忠便挺直腰板,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宫门前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陛下口谕——安王征战辛劳,又负伤在身,特许免去今日繁琐礼仪,不必行全礼。陛下惦念王爷伤势,特命老奴带了步辇前来,接王爷入宫赴宴!”
此言一出,宫门前出现了一瞬间的寂静。
不必行全礼?步辇相接?
这可是连亲王都极少能获得的殊荣!几位站在靠后的官员忍不住交换了一下眼神,意味莫名。林相脸上的笑容不变,只是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深思。
屈末寒闻言,眼底闪过一丝真切的笑意,如同阳光落入了深潭。他就知道,凌睿嘴上不说,心里还是记挂着他的伤的。他连忙对着太极殿方向微微躬身,算是谢恩,随即对德忠摆摆手,语气轻松,带着点熟稔的随意:
“多谢陛下隆恩,也辛苦德公公跑这一趟。不过臣这点小伤不碍事,躺了几天马车,骨头都僵了,正好走着进去,活动活动筋骨。”
他拒绝了步辇。并非不识抬举,而是他深知,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过分的恩宠有时并非好事。他屈末寒立下的功勋,不需要靠这些额外的殊荣来彰显。
德忠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似乎对屈末寒的回答毫不意外,反而上前一步,压低了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清的音量说道:“王爷体恤奴才,奴才感激。陛下还特意吩咐了,让御膳房备了您最爱吃的几道菜,温酒的炉子也一直给您看着火候呢。”
屈末寒眼睛一亮,也凑近了些,完全不顾及身后百官的目光,像极了跟长辈讨要糖果的孩子,带着点狡黠的抱怨,低声道:“还是陛下和公公懂我!公公,陛下库房里那坛五十年的‘醉逍遥’,可给我备好了?我这趟出去,嘴里都快淡出鸟来了,就馋陛下亲手斟的这一口!”
德忠忍俊不禁,脸上的褶子都笑深了,同样压低声音回道:“王爷放心!陛下早就念叨着呢,亲自盯着人从地窖里启出来的,就等着您回来!这坛酒啊,除了您,谁也甭想沾一滴!”
这番近乎“密谈”的对话,声音虽低,但近处的林相等几位重臣,却隐约听到了“醉逍遥”、“亲手斟”等零星字眼。林相垂眸,掩去目中一闪而逝的厉色,袖中的手指微微捻动。
屈末寒得了德忠确切的答复,这才心满意足,仿佛肩上的伤都不那么疼了。他整了整因为下马而微皱的衣袍,对德忠和林相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便跟着引路的小太监,迈着稳健的步伐,踏入了那幽深似海的宫门。
玄色的身影消失在宫门的阴影里,仿佛被那巨兽无声地吞噬。
宫门外,阳光依旧明媚,但气氛却莫名地冷却了几分。德忠脸上的笑容缓缓收起,恢复了内侍监应有的恭谨与漠然,对着林相等官员微微躬身,也转身返回宫内。
林相站在原地,望着那空荡的宫门洞,良久,才轻轻拂了拂官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对身后百官淡然道:“诸位,我等也入殿吧,莫让陛下久等。”
百官应诺,依次入宫。只是每个人心中,都还在回味着方才宫门前,陛下那破格的恩宠,安王那看似随意的拒绝,以及那场透着非同寻常亲昵的低声交谈。
安王与陛下之间的关系,似乎比他们想象的,还要更……复杂一些。这份“复杂”,是机遇,还是危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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