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一场雨的到来，才真正有入冬的感觉，地面冒着寒气，前天晚上刚两边是枯枝败叶特意清洗过似的，乌泱泱一片的冰渍，
小雪这天天空一碧如洗，杨林婆婆赶着清晨太阳还被云层压住的时候上东安村给杨安姐姐送了牡丹珠串，一大早迎亲的队伍从银山村浩浩荡荡开着十几辆三轮车上东安村迎接新娘，到下午的时候又浩浩荡荡地从山上绕着盘山公路下来，谢全爬到在吉祥婶子前的樟树上远远地看见车子上坐着一位红衣，带着红色头纱的盘发女子。
“他们来了”
他大喊，下面的女孩字闻声“刷”地跑出去，到离吉祥婶子家两个巷子之隔的奋发哥哥家里。
“来咯”，桥头上站着的人大喊。
抽烟的公公躬身用嘴边的香烟点燃排布好的炮竹，瞬间炮竹炸满了白烟，火药味洋溢在空气中，红色的鞭炮碎纸片铺满了整个小巷子，杨安姐姐被簇拥着被奋发哥哥背着从红毯般的炮竹碎片上从桥头走过来。
“杨安姐姐好美”
“杨安姐姐头上的牡丹珠串簪子是杨林婆婆做的”，杨涛说。
从楼上洒下来喜糖，点红的馒头，艾瑞尔被发到了一个染成梅红色的鸡蛋，沾得她手上全是红色，他们捡到了很多糖，中午，奋发哥哥请大家进去吃桂圆茶，艾瑞尔还吃到了糖水鸡蛋，晚上在村大厅里热热闹闹地吃席。
大雪这天真的下大雪，艾瑞尔早先同纪和一起拿着生活用品走街串巷，后来她在季温阿婆那里留下和阿欢一起吃了大寒这天的圆枣茶，在出去耍的时候遇到阿年哥哥被阿香婆婆一起邀请去家里煮茶。
阿香婆婆的住所边养了棵很大的柿子树，满当当的柿子红红火火灯笼似的挂着，雪带着风铃似轻盈的声音落在房顶的瓦片上，光线下，雪粒子那种奇特的颗粒感在光下明暗闪烁。阿香婆婆让他们在靠近窗户的地方坐下特意在阿欢坐的地方的窗上铺了厚厚的纸板。
桌子是摆着炉子和各种小吃
“你们尽管吃，不要跟阿婆客气啊”
她套了身长袖子格子围裙，在远处忙忙碌碌，听说阿香婆婆的丈夫谢贵泉是村里有名的茶农在后边是山上的东瓦印村的山顶经营了片不错的茶园，这里偶尔有其他镇上的人来喝茶，是间不错的茶室。
艾瑞尔被阿年问起学校里发生的事情，艾瑞尔就直接问出了她困惑已久的事情
“老师说给我点颜色就开染坊，可是她从来没给我看过什么颜色，还有染坊是什么东西”
“阿年哥哥你笑些什么”
艾瑞尔看着阿年，他笑得都快直不起腰了，笑声跳过墙都散到外面去，“毛线球”炸毛后弓起后背貌似是瞟了眼他们，尾巴摇啊摇在空中柔软地打了个圈轻巧地擦过艾瑞尔的袖子，昂头踮脚目视前方高贵的像公主殿下。
“你小声点”，阿年的笑声让艾瑞尔脸颊耳朵都发热，她扭捏地假装拿碟子里的柿饼吃。
那柿饼软软的，冰冰凉凉，摸着沾了一手的白粉，像镀了层白霜，咬上去拉丝似的，断了一半，剩下嚼在嘴里的颗粒缓慢化开，涩涩绵软香甜，冗杂了秋天枝叶覆盖大地的气息，艾瑞尔嚼出了“巴扎巴扎”的满口馥郁感。
新鲜龙眼猝不及防在炭烤的铁网上“啪哒”炸响，小憩在毛绒小屋里的“毛线球”翻了个身，张牙舞爪发出声幽怨凄厉的尖叫，后尾巴转了个圈像是使了个魔法，铁网上连续又炸响了几个，带着热气的甜味炸开洋溢飘荡在空气中
阿年用筷子夹到碟子上拨开烤得加深的外壳，他把剥出来的晶莹剔透的龙眼倒入煮得飘白烟雾的陶壶里，
“没什么”，他憋着笑。
正是因为这个年纪阶段，小孩不需要被成人用在任何方式磨灭她的天性，“给点颜色就开染坊”是多少人的梦寐以求回不到的过去，阿年觉得有点儿好玩儿，有点儿羡慕，又一点小小的嫉妒。
“这里面有红枣，我闻到了”，阿欢对艾瑞尔说。
“我也闻到了，我还闻到了梨子的味道”
“还有甜甜的糖味”
“小霁这个是年糕可好吃了，我每年只有在冬天的时候才能吃到”
“这个年糕等凸出白泡泡的时候就能吃了，嗯……”，阿年思索怎么向她们做出更确切的解释，“就像吹泡泡糖一样”
“那它们会破开吗？”
阿年生动形象地纠正，“是吐出来，再瘪下去”
艾瑞尔瞅了眼表皮微微发黄的年糕，它原来放上去的时候是个白娃娃，挨着年糕的依次是板栗，红薯，玉米，开了天窗的橘子，它们的味道慢慢醇厚起来，烤橘子里是特殊的加热过的清爽味道。
年糕在这时真的像阿年哥哥说的那样吐出了白色的泡泡，然后泄气似的慢呼呼，慢呼呼…
艾瑞尔感觉很可爱
“可以吃了”，阿年将膨胀的年糕一人一块夹进她们的碟子里
“阿年哥哥，还有什么是能烤的？”
“还有这个”
艾瑞尔看他拿了个放在再看了眼手上吃了一半的柿子，“这个也行？”
“当然啦”
“那还有什么是不能烤的吗”
“我想没什么了”，他笑得温和。
阿香婆婆招呼着一波人走进来，他们都是小镇里的熟人在艾瑞尔他们旁边的位置坐下。
“是小霁，阿年啊，阿欢也出来了啊”，说话的是桂媛阿婆
“阿婆们好”
“诶诶，你们好”
她们从进门来嘴里叽里咕噜着银山方言直至扶着椅子的扶手坐下，不时感叹自己老了，一会儿商量着来年的收成，或是新年的准备，艾瑞尔能从他们每个人的眼角看到漂亮的金鱼尾。
风婆婆出来是头一遭的新鲜事儿，毕竟风婆婆习惯于待在自家褪皮的的矮楼下，艾瑞尔更习惯在那里见到她，遇见她浑浊的视线投放在孤单的石拱桥上，她很少出门，也很少在她脸上见到今天的淡淡的平和的开心，即使她的目光一直经常性地落在最外面的门上。
“阿年啊，你们自己煮的是什么茶啊”
“是龙眼红枣梨子茶”
“怪香的”
“你看我们的，用这橙皮里放茶在炉子上烤一烤，等这茶啊吸收了橙子的香气再把茶倒进壶里煮，这茶喝了特别提神”
艾瑞尔伸长脖子去看阿婆们炉子上烤着的橙子皮里面烘着细细的黑绿色的东西。
“阿年是明年去城里考试？”
“是的”，阿年坐直身体，他镜片里闪着自信的光亮。
“这样好啊，这以后考出去了，过个三五年你阿爸阿妈的日子也不苦了”
“可不是有了盼头，我们这帮老不死的也只能指望下面的小孙子小孙女了，更不知道能不能有那个命看到”
“做了一辈子苦活了，我们啊都已经直不起腰了，就想看着你们下面的小辈好好的，都好好的”
老人的嗓子总是低低沉沉的，饱经沧桑般的，细哑柔和，就听这几句话阿年的眼眶慢慢湿润了，他抿了口碗里的茶，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好
“您别这么说，大家都会好的”
白的雪自天空洒下将花摘得天上的几分颜色，院子里的树渐渐堆上了积雪，今年是个好年，艾瑞尔从阿婆们那听来的，阿香婆婆是忙完外面的事后回来的，她还给他们三个都拿来了棉花糖，阿欢建议烤着吃。
利用炉子散出来的热气将棉花糖烤的蜷缩起来，软哒哒，香味也更足。
橙子茶的香味从陶壶里冒出来，阿香奶奶端了一杯茶叫了艾瑞尔的名字，她的背更弯一只手贴在艾瑞尔的耳朵上，嘴唇凑近很小声的拜托她把这杯茶给风婆婆吃——她已经不在阿婆群里坐着了。
阿香婆婆牵着艾瑞尔转了个弯，季风婆婆就坐在那，她的腿上趴着“毛线球”，混沌的眸子里唯一一片清明可能是窗外的雪了，她的侧脸在雪的反射下像是冰塑成的。
其实这个转角离大门更近，她可能是由于习惯一直坐着。
“季风婆婆，你看我自己烤的棉花糖可香了给你吃”
“阿婆不吃，小霁吃吧
季风婆婆看着这可爱的孩子，她想起了自己的孙女。
“那这个给你”
艾瑞尔把茶放在她就近的桌子上，她自己也坐在她旁边的小竹椅上，不做声响
真可爱啊，这孩子，令人忍不住想亲近，季风婆婆想。
“季风婆婆你是在等人吗？”
“是啊”
“婆婆等的人会从桥的那一头来吗？”
“是啊”，季风婆婆忍不住要对这个孩子多说些，“过年我的家人们就回来了，我有个和你一样的小孙女，小孙子刚出生呢，过年他们就回来看我了”
“只有过年的时候吗？”
“嗯，只有过年的时候。”
艾瑞尔明白了季风婆婆沉默等待的理由，她是个沉醉于亲情走不出的人，甚至看不到周围的人，艾瑞尔看着雪景冷意从脚底涌上来，她看着季风婆婆的侧脸，她所期待的家人马上就要到来了，她在寒冬漫长的等待迎来了雪化的一刻。
晚上，艾瑞尔在小灯泡下，提笔照常给祖父祖母记录自己在银山小镇发生的事情。
亲爱的祖父祖母：
银山小镇下雪了，今天阿香婆婆请我，阿年哥哥和阿欢去店里烤火煮茶，她家有一个胖滚滚的白猫，我叫她“毛线球”，她生了一个小小的比煤炭还黑的孩子，阿香婆婆问我想不想要于是我把它抱回家，妈妈同意我养“煤炭”了，我用一个纸箱铺上旧衣服当做它的家，家里的每个房间我都给它准备了一个小窝。
我还遇见了季风婆婆和吉祥婶子们一起喝茶，她是常常坐在石桥对面墙角处的，她是个连下雨都会坐在窗前看着石桥方向的人，但今天她眼里仿佛充满了太阳，快过年了，所以她等的家人马上就要回来了，希望她可以变得很开心。
爱你们的艾瑞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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