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宁没有想到夏小星会来。
他心底涌现出一些希望,眼睛悄悄望向她在的地方。
她旁边还是跟着那个烦人的玩意儿。
他嘴里又泛起一阵苦涩的意味,周围的侍者媒体和另一个烦人玩意的声音都一起听不清了。
他从侍者的盘子上拿起一杯起泡酒。
在她咽下那些酒精的时候跟她一起。
起伏的泡沫在他的嗓子里舞蹈,爆炸,把他淹没。
他从不喝外面的东西,这次却迫不及待想要尝尝它的味道。
苦到发酸。
对他这种并不适应酒精的人简直是种灾难,但他还是一口一口吞了下去。
记者在他面前举起话筒。
“您好季先生,本次楚奕女士回国,头等大事就是为您举办画展,她之前也向我们透露,本次画展的主题都与您有关,对于她的深情,您怎么看?”
季宁微笑着,眼神里带着捉摸不定的,恍若泡沫的东西:“我们只是朋友。”
四周传来惊呼,闪光灯拍摄的频率似乎变快了。
他冷然望着黑洞洞的摄影机,抛出一个重磅消息。
“十年前我母亲因为救她在事故中挡了一刀,楚小姐因此对我一直心有愧疚,我想这才是她创作的真正原因。”
楚奕不可置信的回头,难以想象他会把这个伤人伤己的疤痕**裸抛向记者面前。
她压低声音,贴近季宁耳边:“你不要告诉我你这么做又是为了她。”
季宁垂眸,露出一个极不屑的表情:“不然是为了你吗。”
楚奕僵在原地,季宁仍旧在笑,仿佛他们只是聊了些再寻常不过的往事。
过了一会,楚奕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颊,她的脸红了。
季宁没有等楚奕,先一步往宴会厅走去。
楚奕却一把抓住他。
记者愣了一下神,立刻问道:“其实,楚小姐先前还给我们透露过别的消息,您一直戴着手套,其实是高中的时候为楚小姐割腕自杀过,是这样吗?”
记者之间熙熙攘攘的讨论爆炸开来。
“听说家里不同意,楚奕是被迫出国。”
“这么说,季宁这种手腕阴狠的人为了向上爬,的确干得出来。”
“季先生,你能不能把你的手套脱下来,让我们大家看一看,当年到底是什么情况。”
“是啊!”记者中有人怕这把火烧得不够烈,迫不及待要再添一把
“脱下来让我们看一看吧!”
季宁的脸色终于沉了一点。
夏小星在远处看着。
另一个入口林颂和檀粟也走了进来。
林颂冲过去,挡在季宁身前。
庄梦白笑了一下:“他也有今天。”
季宁的眉毛皱起来,在公开场合这种神情在季宁的脸上几乎是看不到的,夏小星心底沉了沉,她深知他的手都是拜自己所赐。
记者们有些咄咄逼人,没人愿意放过这个大好机会。
楚奕的侧脸有些刺人,勾勒出一个微笑的弧度。
画展的音乐响起来,夏小星把手里的酒塞给庄梦白。
“喂,星星,你要干嘛?他周围有人,不用你保护!”
混乱中不知是谁拽住了季宁的手套,他伤痕累累的手腕就这样暴露在众人眼前。
那是多么丑陋的一只手。
横亘在上面的伤痕不忍直视,几乎整个手腕上都是黑色的色沉。
周围安静下来。
有人小声说:“天哪......”
林颂尽力挡在季宁面前,可仍然有无暇顾及的地方,檀粟看到楚奕,只敢躲在遥远的观景台。
记者里不乏心思活泛的,钻到林颂身后,跳上红毯,对着季宁的手调整焦距,他嘴角露出一丝得意洋洋的笑,知道自己一定是明日的头条。
他脑海中飘飘然,已经在想要写什么标题,季宁白得刺目的手腕上落下这些痕迹,如同洁白的雪上一块块污泥,极具冲击力,记者咧开嘴,笑出了声。
闪光灯咔嚓一声,记者盯着自己的镜头,奇怪地皱了皱眉。
一袭白色裙子。
他以为是楚奕,可是是一个陌生的身影。
一个冷淡如霜雪般的女人。
更离奇的是。
季宁看到她第一眼,整个人便像呆住了一样,嘴角甚至不自觉上扬些许,眼睛死死盯在她身上。
夏小星谁也没看,只是握住季宁的伤疤,拽着他往里走。
季宁乖顺地,听话地跟着她,仿佛眼前这个漂亮到让人有些目眩神迷的女人说什么,他都会照做。
楚奕被彻底丢在身后,聚光灯和记者追着两人走,像潮一样,把楚奕推出人群。
楚奕在背后盯着夏小星背影,眼神阴狠得可怕。
宴会厅记者进不去,夏小星拎着季宁,把对方摔在某个无人的角落。
季宁的眼神还带着点茫然,空荡荡的,又很喜悦。
他勾起唇角,缓缓说:“你来了。”他说眼睛垂下去一点,有点可怜地眨了眨,“我以为,你再也不会管我了。”
夏小星心口酸酸涩涩的,她知道自己不应该走过去,可是她反应过来的时候,身体下意识替她做出了选择。
季宁贴在墙壁上,声音轻飘飘地问夏小星:“你消气了吗,消气了就回来吧。”
他赌咒一般发誓:“我承诺,以后再也不会监视你的行动,不会强迫你。”
夏小星看着季宁的手腕,没说话。
她既没答应也没拒绝,庄梦白走进来,一把扯走夏小星,对着季宁吼道:“季总,有好多人都等着和你旧情复燃呢,你可真是个大情圣啊。”
夏小星顿了一下,没再看季宁,而是扭过头。
他握着夏小星的手就往外走。
季宁在身后看着,盯着那双紧握在一起的手,眼神愈发阴沉。
夏小星的位置被安排在庄梦白旁边,是足够好的位置。
她却只是躲在宴会厅外围,看宾客们来往应酬。
一件件画作背人送上来,身穿旗袍的女人在台上介绍,不止卖画,还有各种名贵珠宝。
“拍卖会。”庄梦白说,“你可以看看这些作品,估计你也不会喜欢。”
他低着头联系什么人似的,过了一会,一个西装革履的人走过来,鞠躬说:“小少爷。”
“你去,按我说的做。”庄梦白递过那个U盘。
“你要做什么?”夏小星问,“这种场合,别做出格的事。”
庄梦白揽住夏小星的座椅靠背,侧身对着夏小星低语:“就是这种场合,才最适合做这种事,难道你不生气吗,他口口声声说爱你,结果转头就能为了商业利益和别人亲密无间,他又为你做过什么呢,也就做过几顿饭吧。”
夏小星侧过头不说话。
“展厅有很多楚奕的画呢,你要不要去看看。”庄梦白说,“我带你去?”
夏小星站起身,对庄梦白说道:“他的处境现在已经够艰难了,看起来好像风光,其实他身后根本是孤立无援的,你要是在这种时候出手,以后我们朋友就没得做了。”
庄梦白愣了一下。
夏小星已经走远了。
“不是来看笑话的吗,怎么维护上了。”庄梦白喃喃自语。
展厅里人很少,她走进去,一幅一幅看过去。
展厅刻意布置得很暗,昏黄的小夜灯照过去,亮度刚好够看清旁边的画作。
她穿高跟鞋,踩着厚厚的绒毛地毯。
的确都是季宁。
大多是少年时期。
一中的校服是淡蓝色,如同一张浅淡的水墨画,他的身影在她的画上氤氲开来。
夏小星对季宁的高中全然没有印象。
明明都是一中的,她却从未关心。
如果当时多费些心思,是不是可以早早就和他认识。
夏小星这样想着,可是下一秒又想起那个藏在柜子里的摄像头。
摄像头的眼睛和袁暖的眼睛重叠了。
她捂住嘴,胃里翻涌的厌恶感又一次蔓延上来。
微微的耳鸣让她没有听见身后细微的声响。
不知道谁推了她一把,她脚踝一扭,一下栽倒在最中心的巨幅画作上。
她扶了一把画框,画并没有坏,只是松动些许,歪了个角。
她皱着眉,看清了画的细节。
那是一张大片大片,运用了蓝色的画,男生是蓝色的,身后的背景是钢筋水泥,未建成的建筑。
季宁的五官没有被画出来,只是站在钢筋之间,如同穿越在云层之上,手腕上空出一块,放着一个赤红红的心脏,第一视角伸出两只鲜血淋漓的手,把捧着那颗心放进去。
似乎在说,那些伤痕将她的心脏和他连接到一起。
夏小星胃里泛起一阵恶心。
她想吐,脑海中冲起一阵剧烈的,没有来的愤怒,她的大脑嗡鸣开来,恨意滔天的盘旋。
她环视四周,装满水的花瓶里放着花束,她拿起那花瓶,所有的水都浇到那幅画上。
这是展厅最中央的画,也是楚奕的成名之作。
在英国画廊上展出,轰动一时。
画作轰然倒塌,巨大的警报声响起。
展厅的灯啪地一声亮起来。
她什么也听不见,如同浸入一片巨大的海,她不知道画的价格,不知道后果。
她的心情从平稳又变得沮丧,似乎连抬起手臂都变得困难。
楚奕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她身后,抱着胳膊,手里还拿着一杯香槟。
刚刚被人推了一把,脚踝一阵痛意。
夏小星捂住脚踝,咬住牙,后知后觉感受到尖锐的刺痛。
越来越多的人被警报声吸引过来。
“这是谁,怎么这么不小心?”
“这不是那个女人吗,她也是来抢季宁的,季总未免也太抢手了吧。”
“你看她,太狼狈了。”
夏小星踢开高深鞋,周围黑压压的人群让她心脏中的痛苦蔓延上来,似乎又回到某个无能为力的时候,只能被按住,躺在地面上,听着远处的海潮声,海鸥一声一声叫着,一遍一遍盘旋。
她似乎从来没走出过那个海边。
她的眼前有点模糊。
楚奕伸出手,香槟顺着夏小星的头发落下来。
昂贵的酒的香味飘散上来,夏小星想,这还是她第一次尝到香槟的味道。
她动不了,不知道是酒里加了东西,还是状态太差。
楚奕站在她面前,锋利而尖锐的高跟鞋距离她的眼睛只有几十公分的距离,声音从夏小星头顶传过来:“就凭你,凭什么跟我抢人?”
夏小星的视线冷漠淡然,像一片冻结的冰湖。
香槟让她的头发变得有些潮湿。
季宁听到消息赶过来。
可人群中已经有人先行一步。
庄梦白冲了上去,挡在夏小星身前。
楚奕是个疯女人,这一点季宁比庄梦白更清楚,他的视线死死锁在楚奕身上,寻找她是否有藏匿尖锐物品的可能。
庄梦白打横抱起夏小星,怒视着楚奕。
“庄小少爷,你要破坏两家的关系吗?”楚奕和他对峙,“你还是这么闲散,有一对娇惯纵容你的父母就是好,什么都不用付出也可以像你这样恣意妄为。”
庄梦白没搭理楚奕,抱着夏小星就往下走。
夏小星缓缓抬起头,看到站在台下,没用任何动作的季宁。
她第一次觉得,庄梦白的肩膀算得上宽阔。
“庄小少爷,你们的生意和军方关系密切,你可要想好了,是不是真的要得罪我。”
庄家有人在台下,庄梦白的大哥庄毅冲了过来,死死握住庄梦白的手。
“小白,你快把人放下,不看看是什么场合吗,你不给庄氏帮忙,我们不说你什么,只是别总这么任性。”
庄梦白抬头看庄毅一眼:“大哥,她的脚踝伤到了,我得立刻把她送去医院。”
“够了!别再耍小孩子脾气,快把这女人放下!”
庄毅的声音几乎是从嗓子里挤出来的,带着压抑的愤怒,“鬼迷心窍了?一个没权没势的穷女人,你要多少就能有多少,得罪楚家大小姐,知道我们要用多少真金白银去填吗?”
“那就填。”庄梦白说,“我这些年也攒了不少钱,全给你们。”
“你能有什么钱?”庄毅看庄梦白的视线里全是对庄梦白烂泥扶不上墙的痛心疾首。
庄梦白顿了顿,脚步却没停:“米兰的烹饪工作室,开了三十多家,每一家的盈利都在百万以上,这要是还不够,我把整个牌子都卖给你,你去打听打听,Dream.Bai这个牌子在米兰的估值。”
庄毅皱了皱眉,第一次重新看他的弟弟。
这个弟弟,从小的时候就不同寻常,只喜欢做些女人才爱做的事。
烹饪是其中他最喜欢的。
他是家里最小的,长辈几乎不对他有过多要求,他很会讨家里人喜欢,嘴甜,也不惹事。
庄毅被家里按着头去和难缠的客户谈判,精疲力竭的回到家里,就看见巨大的,设备齐全的厨房里,他的弟弟脸上带着种平静快乐的表情在烤面包。
他很难形容当时的感觉,是觉得庄梦白傻多一点,还是觉得羡慕他更多。
他只记得他在厨房门口看了很久,久到被庄梦白发现,于是自己的桌子上也多了一块蓬松香软的烤面包。
庄梦白的成绩也算不上好。
作为哥哥,他代替父亲监督庄梦白的课业,庄梦白在二十人的班级里只能占第十名,有时更加靠后,大概十二三。
问他,他就漫不经心地说:“那有什么,反正庄家不缺我一口饭吃,我只要不是倒数第一不就够了吗?”
那是庄毅第一次对庄梦白发火,气到摔了他新烤的蛋糕。
然后半夜想起来,第二天是自己的生日。
他偷偷溜过去看庄梦白,小小的孩子已经哭累了,睡了过去。
手里攥着他那份平庸的成绩单。
庄毅叹了口气,轻轻抽出那份成绩单,在上面签了字。
他又回到厨房,打翻的蛋糕早就被保姆清理一空了。
他翻箱倒柜,终于在冰箱里找到一点剩下的奶油,尝了尝。
之后就没再管过庄梦白什么事,而是提前联系人,大学把庄梦白送出了国。
可以说,庄梦白真的就像众人口中一样,是个一点苦都没吃过的小少爷。
除了对烹饪,其他的事他都不执著,一直是八斤八两的过,凑凑活活的活。
现在,为了一个女人,他居然说要把自己的店卖了,全卖了?!!
真是好样的。
庄毅攥得指节发白:“你到底中哪门子邪了?”
他又补充道:“你开店哥哥会为你开心,为什么什么都不告诉家里?”
庄梦白回过头,看了庄毅一眼,小声说:“哥,对不起,我也不想一直被你当成草包废物。”
他顿了顿,把剩下一段话补完:“我放弃事业,还可以从头再来,她的脚踝不治,万一落下伤,以后阴雨天都会痛的。”
“庄梦白!”庄毅胸膛剧烈起伏,一幅恨铁不成钢的样子,又拦了一步,盯着庄梦白的视线问,“我问你,你是不是喜欢上她了”
庄梦白低头看夏小星,女孩痛得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紧紧闭着眼睛,他仍然往前走,过了很久空气中才飘过来一句:“对不起哥。”
季宁刚想跟上去,画展大展台主屏幕上忽然弹出一段视频,他拿着球棍,一下一下砸上玻璃窗,看起来像一个歇斯底里的疯子。
周围的视线集中到他身上,他面不改色地抬了抬眼,无辜地歪了一下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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