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楼下等她,听见脚步声,猛地把烟掐灭,扔在地上狠踩了两下,笑嘻嘻道:“走吧,想去哪儿逛逛,我陪你。”
秋蝉看一眼路旁整齐停放的共享单车,忍住想要逃跑的冲动,深吸口气,面无表情道:“随便。”
县城不大,可逛的地方不多,走走停停,穿过步行街,再走回来,一路男人都在喋喋不休地说着,秋蝉左耳进右耳出,就差把“敷衍”二字贴脑门上了。
原以为她态度冷淡,对方多少懂得知难而退,不想回到茶楼,介绍人一问相处如何,对方竟然难掩喜色。
“还不错。”
场中诸人除了秋蝉无不拊掌大喜。
介绍人给母亲使了个眼色,转过头对男方家人挨个道喜:“成了,成了,剩下的事就让两孩子自己商量去吧。”
相亲定律中,男女双方见面,只要男方没有明确拒绝,那么不管女方是否愿意,这门亲事就算成了。
秋蝉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脑子比浆糊还懵,张张口,竭力想要澄清:“等等,还没问过我的意见……”
母亲打断她的话:“不重要不重要,日后两个孩子相处的机会还多得是,慢慢来,不着急。”
秋蝉愕然转头看向母亲,再一次为她只顾迎合男方而忽略自己的态度感到震惊。
为什么,在我需要支持的时候,你却站在了我的对立面。
也是此时,秋蝉意识到,原来无数次的相亲,父母对男方永无下限的讨好与包容,从而轻贱打压自己的女儿,只是为了把她驱逐出家庭,转移自己的责任,完成权力的交接。
整个社会都在加速推进女人走入婚姻,顺者昌,逆者亡。
法律不会强迫女人结婚生子,但把她禁锢在特定的环境中,那些约定习俗就像蟒蛇化为重重枷锁,将你捆绑在原地,逃也逃不掉。
秋蝉恍惚走进一个死胡同,身前竖着一堵不可攀越的高墙,左右两臂被人钉死在墙上,后面有仪仗队吹吹打打前来迎亲的声音,相亲对象提着聘礼上门,说:
“我来娶你了。”
唯一的父亲,甚至会为一个从未见过面,只从母亲口中只言片语勾勒出大体情况的男人抱有莫大的好感。
在饭桌上,他抑扬顿挫地教育起秋蝉。
“差不多行了,要求不要太高,挑别人的时候也要看看自身的条件,你年纪不小了,又没有什么其他方面的优势,趁着现在有人给你介绍,遇到合适的赶紧把婚事定下来,要求不能太高,人家能看上你就不错了。三十岁了还不成家,别人会以为你这个人有什么毛病,问起来,我都不好回答。”
秋蝉不理解,少时读书样样都要求她争第一,考试排名永远不允许她后退,千方百计阻止她早恋的父母,怎么在婚姻这件事上,变得如此松懈散漫,不仅处处妥协,一味地顺从,还会为了男方劝自己女儿一再降低底线。
每天,母亲都会旁敲侧击打听一下两人交往的进度。
“聊得怎么样了?合适的话见了面再说,老是抱着个手机,”
秋蝉想尽办法糊弄过去:“没怎么聊,最近在复习,课程有点紧,没时间。”
母亲责怪她有意冷落对方,不高兴道:“你那个课不学也罢,复习了这么久也不见得能考上,好好和人家男孩聊聊,谈个恋爱,早点成家才是正经事。”
秋蝉逃去图书馆也堵不住母亲的唠叨。
母亲劝解她不成,只好又去麻烦介绍人,让她暗示一下男方,多给秋蝉发些消息,自己女儿听话又懂事,现在待业在家,随时都有时间可以出去约会。
男人的电话傍晚就打过来了,邀请秋蝉外出聚餐。
如此不请自来,秋蝉很反感。
偏偏母亲已经替她答应了对方的邀请,秋蝉只能半推半就到了约定的地点。
男人定在肯德基见面,点了双人套餐,秋蝉在外工作加班时经常会点这类快餐的外卖,早吃腻了,没什么胃口。
但与对方而言,这是矜持,是羞涩,是面对异性的不知所措,颇为大方地替她消化了本该属于她的那份吃食。
“怎么?不好意思啊,没和男生出来吃过饭?你这样光看着,我吃东西都不香了。”
秋蝉思绪被拉回到眼前满目狼藉的餐盘上。
不理解怎么有人吃饭能把桌子弄得一团糟,包装纸乱丢,番茄酱甩得到处都是,沾了酱料的手指还要放进嘴里嗦一嗦。
“我不饿。”她道。
男人慷慨地说:“既然你不吃,那我就先解决了,看在你这么谦让的份上,今天就不AA了。”
秋蝉不想被人说是占便宜,宁肯公事公办:“没事,一共多少钱,我转给你吧。”
男人感慨:“你还真是善良顾家的好女人啊,以前我要跟人AA,人家都不搭理我,只有你,主动提出给我转钱。”
秋蝉忍不住:“你跟人交往,一直都AA吗?”
“也不全是,我没那么小气,值得我花钱的我都挺大方的,不值得我花钱的我当然要小心防备着咯。”男人得意地说,“但我发现,你跟别的女人都不一样,她们只是图我的钱,你是真的为我着想。”
秋蝉看到对方的眼神停在自己身上,嘴角衔起一抹满意的微笑,赶紧从包里掏出一百元纸币,随意找了个借口,逃也似的回到家。
母亲还没有入睡,就着一盏壁灯,等在客厅,见到秋蝉回来便问:
“晚上约会怎么样啊?”
秋蝉摇头,勉强挤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如死灰道:“妈,我是真的谢谢你。”
母亲双手抱胸,得意的嘴角快要翘到天上去:“那当然。”
后见秋蝉表情不对,咂咂嘴,没太懂:“你啥意思?”
秋蝉低着头,游魂似的飘回了房间,关上门,母亲仍在屋外喊叫:“干嘛一回家就往屋里钻,老的少的都是这幅德行,嫌弃我啊,我死去好吧。”
秋蝉不应。
四下里一片寂静,偶尔只能听到父亲手机短视频里开水壶般尖锐的笑声,母亲嚷嚷的声音实在太大,扰到他看直播,父亲气得踱出门外,暗骂一句:“吵吵吵!烦死个人!”
母亲顿时不敢再说了。
这一夜,秋蝉睡得很不安稳,在想对策该如何应付相亲对象。
母亲不知情,只道两人还在交往,时不时地便会提点秋蝉:“你性格还是太闷了,要多出去走走,约一约人家,女生也要主动一点。”
秋蝉反问:“你以前不准我早恋,说跟男的单独出去是不自爱,现在又换说法了,让我主动了?”
母亲尴尬:“不一样的,时代不同了嘛。”
秋蝉在心底翻了一个白眼。
母亲纳闷道:“奇怪了,年轻人谈恋爱不都黏黏糊糊的吗,你们这么久了,怎么也不见多出去逛逛。”
“谁谈这么久了?”
“你跟那男孩啊。”
“我们只是普通关系,连朋友都算不上,怎么就谈上恋爱了?”
“你都答应跟人家约会,难道不是谈恋爱?”
“妈,你这什么逻辑啊。”秋蝉怒不可遏,“我们只是按照流程正常吃饭见面而已,大部分还是你们长辈撮合硬凑在一起的,话都没说几句,谁跟他谈恋爱了。”
母亲嘟囔:“你自己答应相亲的啊。”
秋蝉反对:“是你硬拉我去的,我开始并不同意。”
“总之是你自己答应的相亲,给你介绍对象你也没有反对,你都加那男孩微信了,处了这么多天,不是谈恋爱,你跟人家约会干嘛。”
母亲对于相亲对象有种本能的、天然的好感。
这种偏爱是秋蝉渴望而不可得的。
她不能说一句对方的不好,因为她有千千万万个理由来反驳她。
“那不是约会,就是正常吃饭聊天而已,我们不熟,还在互相了解,你不要贸然给我扣帽子。”
“相亲,相亲,相中了这门亲事就成了。”母亲有一套自己的逻辑,“当时那么多长辈都看着,你一声不吭,现在跟我说你们还在互相了解。”
秋蝉解释:“相亲只是提供一个男女双方认识的机会,后续能不能成还要看各自的意愿,加微信、聊天、吃饭、见面都只是推进感情交流的一种方式,加速彼此互相了解,不是你们想当然的以为,男女凑在一起就是配对。”
母亲懒得理她:“你是读书人,歪理多得很,我说不过你。”
秋蝉偏要把道理说清楚::“我不知道哪一步我做错了,给了你我和他在谈恋爱的错觉,还是你觉得,任何一个男的分配给我,我都该感恩戴德,卷铺盖立马和他结婚。”
母亲脸上挂不住,使出最后一招杀手锏:“哎哟你,脾气这么大,说不了几句就要跟我吵,以后结婚了看谁受得了你,你爸不待见我,现在连你也要嫌弃我。”
“我要是嫌弃你,我早扭头走了,何必浪费时间跟你说这么多。”
“我还不是为了你,换做别人,我都懒得管。”
“为了我还是为了你自己的面子?”秋蝉终于咆哮出声。
母亲傻了眼:“你说什么?”
“催我结婚不是为了我的幸福,而是为了你们所谓的面子,你怕别人议论,怕被人看低,怕沦为亲戚朋友茶余饭后的谈资,觉得我没结婚给你丢脸,所以你想尽办法逼我赶紧结婚。结了婚你的任务也就完成了,你不用再对我负责了,责任和风险一起转移,从此我的一切由夫家承担,出了事儿也是丈夫替我担责,你大可放心地把我交到别人手中。对你来说,有没有爱情不重要,婚后幸不幸福不重要,嫁什么人也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必须把婚结了。哪怕后来我婚姻不幸,受尽委屈,你也会说这是我自己选的路,都是命,没有办法……”
“你就是这么想的?”
“我只是把你想的说出来而已。”
“我是为了你好。”
“妈,你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明白,你所谓的‘为我好’,其实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
母亲终于沉默了,转过身,背对秋蝉,没有再说一句话。
秋蝉看着她的背影,想起无数个被冷落、被忽视的日日夜夜,想着那些委屈,趁此时机,自揭伤疤,一股脑儿全说了。
母亲回头,最后一次,用尽全力,把女儿越推越远。
“我不记得了,多少年前的事情了,我哪里记得住,根本没有这回事,我哪里会这样。你就是心眼小,爱记仇,我对你的好怎么记不住,专门去记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
秋蝉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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