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蝉没有想到,世界上最难听的话会出自父母的口中。
没想到,半辈子顺风顺水,受过最大的霸凌来自于自己的父母。
本以为撕开血痂剖出伤口拿给母亲看,可以换来一句抚慰,但那些掏心掏肺说出口的话,最终变成一把尖刀刺入自己的心脏。
事后,母亲依然谈笑风生,把这次对话当做笑话一样将给别人听。
只剩下秋蝉,费力拖动着残缺的躯壳,缝好鲜血淋漓的伤口,一步一步在绝望中走向死亡。
她不明白,明明母亲一句话就能把自己噎个半死,自己因为她的回应而陷入巨大的内耗,但对当事人来说,母亲只是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自己抓狂,脸上是一派云淡风轻的坦然。
秋蝉看着母亲无畏的脸庞,事到如今,她连一丝虚情假意也不肯奢求与她。
没什么好说的。
秋蝉离开家,去超市买了一瓶酒,顺着沿江大道一直往前走,来到一处无人之地,翻过围栏,脱下外套,一头扎进江水里。
奇怪的是,水比想象中的温暖。
温暖的江水犹如一只张开的巨掌,揉遍她的全身,托住她的口鼻。
秋蝉贪恋这股温暖,最后一刻放弃沉底,爬上了岸。
她仰躺在沙石上,一个人静静听着耳边微风呼啸而过的声音。
情绪卡在喉咙里,酒水穿肠过,吐不出来也咽不下去,只那么一瞬间,心一下子就空了。
同时,手机微信提示音响起,屏幕一亮,送进两条消息。
“我升职了。”
“就在上周。”
秋蝉眼睛追逐着落日,看到文字时竟然有着短暂的失焦,略晃神,迅速回拨了一个电话。
“恭喜啊,在深圳站稳脚跟的日子,感觉如何?”
对面沉默了很久,终于重重地落下一句。
“深圳的好只有在深圳才能知道。”
蜗居在家半昏半暗的日子里,母亲的冷嘲热讽,她没有哭,父亲的狂躁暴怒,她也没有哭,但此时好友轻飘飘的一句问候,秋蝉隐忍的情绪全线崩溃,忍不住低低啜泣出声。
“你不好吗?”
“不好,我过得很不好。”
秋蝉挂断电话,任凭泪水滚滚而下。
捂住脸,放肆大哭起来。
几乎同一时刻,休眠的手机屏幕再次被点亮了。
微信消息随之而来。
“她们一定贬低过你,但没关系……”
“you must always have faith in yourself ”
秋蝉赫然神魂归位,似有醍醐灌于顶,脑中困顿一瞬变得澄澈分明。
她抹了一把眼泪,开始大步往回走,调动全身力气,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最后大脑主动发出指令,她舒展四肢,快速奔跑起来。
跑!
秋蝉脑中只有一个字。
跑!
她一口气跑回了家,大步推门而入,母亲难得没有出门,坐在客厅观看电视,像是未曾发现这个不速之客,脖颈绷得直直的。
秋蝉走过去,微微垂头,姿态放得很低,却是一语不发。
母亲没有回头,下颌咬得死紧,声音微不自然:“我给你留了饭。”
和幼时一样,母女之间不留隔夜仇,母亲喊一声吃饭,秋蝉走出房间。
再大的矛盾也就结束了。
生活一切如常。
秋蝉不再排斥相亲,甚至主动与母亲提起:“你们不给我介绍对象了?”
母亲一脸古怪地看着她,直到确定秋蝉没有任何玩笑的意思,才松了口气,哼唧唧道:“现在还有谁会给你介绍,你拒绝了这么多人,挑剔的名声都传出去了,哪个胆子大的,还敢给你介绍。”
秋蝉淡淡道:“随便吧,我已经无所谓了。”
母亲神色复杂:“搞得我好像逼你一样。”
秋蝉自嘲一笑,拎起背包出门去了。
按照计划,她该去图书馆复习申论,再背几篇新闻稿件,等到图书馆闭馆,披星戴月地回到家,日复一日,麻木且孤独。
只是今天,秋蝉忽然不想再继续了,她扔掉学习资料,拐道去了一家网咖,充值,办卡,开了无烟包厢,耳机一带,自顾打起了游戏。
此后的每一天,她往返于家和网咖之间,在痛苦中寻得一丝短暂的慰藉。
母亲满意秋蝉的让步,自己作为长辈,最终还是夺回家庭的主导权。
她继续在相亲市场上摸索着,等中间人找上门,把“合适”的对象推到女儿面前:“你看这个,公务员呢,多好的条件。”
本以为要费好一通口舌,不料秋蝉果断同意,反客为主:“什么时候见面。”
母亲结结巴巴三两句话说不清:“呃……还没给那边说。”
“你们安排吧,约好时间通知我一下就行。”
母亲一时拿不准秋蝉的心思,纳罕道:“莫不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也会主动关心自己的亲事了。”
秋蝉皮笑肉不笑:“是,我看开了,毕竟已经三十岁的人了,现在是我挑别人,等过了三十岁,就是别人挑我,女人啊,一过三十岁就不值钱了。”
母亲何尝听不出她这话语里的反讽之意,几次张口欲反驳,但对上秋蝉冷漠的眼神,心底一怯,只能扭头走了。
秋蝉打出年轻人主动加入催婚队伍的第一枪,后续流程自然顺利得多。
介绍人搭桥牵线,男女双方约定时间见面。
秋蝉第一次正式以相亲对象的身份赴约,尽管已经做好本人或许会与照片不符的心理准备,但是对方不到一米七的身高,超一百八十斤的体重,还是令她感到手足无措。
她看一眼手机,再三确定自己没有走错位置,拿着母亲提供的照片反复对比,纠结得眉毛拧做一团。
“好像差距有点大。”
男人倒是坦诚:“照片是读书时候拍的,那时候瘦,现在长胖了一点。”
秋蝉点点头,心已就此认命。
一顿饭吃得寡淡无味。
事后男人提出送她回家,特意绕路去到自己现工作单位,指给秋蝉看。
县城公务员,几乎是整座城市食物链最顶端的存在。
男县城公务员,那就是城里的土皇帝,等着“秀女”排队上门,大手一挥,赐婚留牌子。
秋蝉没有兴趣,完全是看在母亲的面上,努力装出一副虚心请教的模样。
“你父母也是公务员?”
“那没有。”男人极为骄傲,“我家体制内工作的人不多,这么多年就考上我这一个。”
“可我听说,你有亲戚在市里上班,你从乡镇回到县城还多亏她从中拉了一把。”
“那算啥,事业编而已,我才是正儿八经体制内,我可是公务员。”
秋蝉一噎,莫名有些接不上话。
男人侧眸频频打量她,心里计算了一番,长得倒是乖巧,性格也算文静,身量还算丰满,正中自己的下怀:“我找对象,看中的是女方的家世,体制内最好,事业编次之,央企国企也还行,再不济也得是个老师或者护士。你吧,各方面都差了那么一点,胜在年轻漂亮,我也挺喜欢。”
绿灯进入倒计时,黄灯闪烁,男人减速停车,转过脸,深深看了秋蝉一眼。
秋蝉一声不吭,别过头,透过车窗玻璃的倒映看到男人肥硕的大脸,猝不及防,四目相对。
男人的脸离得似乎近了,越来越近。
她打了个寒颤,扭头呵斥:
“你干什么!”
男人咧嘴一笑,仿佛秋蝉越害怕,他越兴奋。
红灯即刻转绿,男人脚下给油,车如离弦之箭疾驰而出。
一路秋蝉都不敢再分心,还没到小区路口,便借故有事逃下了车。
男人打着远光,非要跟着秋蝉,沿途替她照明。
秋蝉左躲右闪,特意绕去远路,进了一条窄巷子,男人开不过去,终于知难而退,调头走了。
秋蝉平安到家。
母亲问起见面后的感受。
秋蝉面如死灰,仿佛卸掉一层皮:“今天才第一次见面,他就想对我动手动脚。”
母亲一脸看戏的表情,竟然有些兴奋:“人家这是喜欢你啊。”
此话彻底激怒秋蝉:“你们真的很会给男人找理由。”
“人家不是没碰着你嘛。”母亲无所谓的态度令秋蝉感到心寒。
或许是看到女儿失望的眸色激发了母性潜在的爱意,又或许是害怕此次相亲再度告吹,母亲最终敛起玩笑,正了正神色:“没碰着你吧?”
秋蝉无意再与母亲交流,横竖她有自己的计划。
等到第二次见面,秋蝉做足心理建设,比之上次愈发热情,主动邀请男人去看电影。
这是一个暧昧的信号,表明女方已向自己抛出橄榄枝,男人满心欢喜,**极速膨胀起来,赶紧掏出手机对着秋蝉的背影一顿猛拍,并迅速将其发布在微信聊天群里。
“兄弟们,两顿饭,拿下!”
看完电影,秋蝉提议再去喝杯咖啡。
她不是不懂相亲界的规矩,面对男人几次三番暗戳戳的试探,索性开诚布公。
“我的个人情况,有必要详细跟你解释清楚。
“我今年三十岁,父亲国企职工,母亲家庭主妇,不算大富大贵,只能说勉强够温饱,从小没什么志向,大学毕业后南下深圳打工,今年辞职,赋闲在家,有一房一车,不过都在父母名下。
“我长得不漂亮,身材也不好,学习勉强看得过去,工作条件一般,现在考公还没考上。
“我不追星,也不爱旅行,日常挺宅的,假期也不怎么出门,要实在没办法出去,也是逛逛公园,看看展。”
家庭情况中间人早早便给对方透了底,她不敢胡扯,余下的真真假假,十之**都是秋蝉编的。
男人表示能接受,继而又问秋蝉:“我比较传统,男主外女主内的模式,你能接受吗?”
秋蝉装傻:“当然啊。”
男人见她十指干净如初,很好,没踩他的雷,颇为爽朗地笑了笑:“你平时不做美甲的吧。”
秋蝉有样学样:“我不做美甲啊,浪费钱嘛,伤指甲,还耽误我做家务。”
“猫狗呢?你养吗?”
“宠物啊,猫猫狗狗那些我也不养的,我喜欢小孩,比较传统,结婚之后我更愿意待在家里全职照顾孩子。”
要不说人逼急了什么话都能说得出来,秋蝉几乎把这辈子没撒过的谎全说尽了。
男人对此颇为满意。
次日便给介绍人通了口信。
“我这边没什么问题,你去探探女方家里的口风,问问嫁妆有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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