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回想起来,所有的改变都是有征兆的。
比如丈夫频繁借口加班以逃避家庭责任,比如他经常发错消息又慌忙撤回,比如他偷偷给电脑上了密码锁,再比如,他聊天中带了一些不是本地方言的口癖。
越来越晚回的消息,越来越敷衍的态度,越来越不着家的日子,都像一颗定时炸弹不断提醒着梦卿。
婚姻已经进入倒计时。
也许她早该发现,一向粗野的丈夫开始注重外表,并学会穿衣搭配,已是一颗危险的信号。
是她太傻,还多方平台对比,熬夜蹲直播间只为给他买他最喜欢的衬衣和皮鞋。
而他享受着妻子的付出却转身投入另一个人的生活。
那么多的日日夜夜,他们共事的分分秒秒里,他会不会在与她接打电话的时候与那个女生温柔对视,会不会在她给他发购物记录时被拿去跟那个女生分享,会不会在她和女儿最需要他时他却忙着听那个女生撒娇。
梦卿关闭了对话框,把聊天记录截屏保存到自己手机内,出乎意料地没有崩溃嚎哭,甚至非常冷静地洗澡换了身衣服,出门,找了一家打印店。
她的要求是全部彩印,装订成册,多备几本,有备无患。
老板几次偷看内容,又觑了觑梦卿,忍不住调侃。
“你和你老公年纪也不小了吧,还玩这种年轻人的把戏呢?”
梦卿轻嗤:“年纪大也不影响他找别人玩啊。”
老板讪笑:“怕不是误会,聊个天而已,犯得着这么较真儿嘛?”
果然这个世界上只有男人最会共情男人。
一个男人的失德自有万千个男人替他维护辩解。
梦卿连夜收拾好行李,给自己和女儿办理好请假手续,买了最近一趟的高铁票,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
女儿不理解,但也知道母亲这么做一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她安安静静坐在座位上,看着窗外,玻璃窗上倒映着母亲苍白的一张脸庞,眼中盈盈泪光闪烁。
梦卿在这座城市待了十八年,生命中几乎有一半的时光都在这里度过。
从十八岁背着行李孤身一人南下求学,到二十二岁毕业顺利留在本市工作,她这半生可谓顺风顺水,从未经历半点坎坷。
直到二十八岁那年,命运与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
在一次同事撺掇的聚会中梦卿认识了现在的丈夫。
灯下看美人,犹胜三分色,毫无意外地,男人对她一见钟情了。
老实说,丈夫的容貌并不符合梦卿的审美,太过粗旷,并不秀气,梦卿喜欢的是温柔斯文的男人,文质彬彬,最好带点书卷气。
丈夫的打扮十足得local,体恤衫加短裤,一双球鞋,寸头无须,皮肤晒得黢黑,手机用到破烂也不舍得换,开一辆家里淘汰下来的旧皮卡,浑身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
梦卿不喜欢他身上那股颓懒劲,懒洋洋的,没有一丝朝气。
丈夫则偏偏钟情于梦卿身上那点温婉恬静、知书达礼的文青气质。
眼眸春水清波流盼,三分笑意自带风情,梦卿的一举一动,都叫他魂牵梦萦。
她是外乡人,口音不一样,文化背景不一样,生活习惯也不一样,住在这座城市里带着探索世界的好奇,带给他的感觉是新奇的,鲜活有趣的,他为她着迷,不可自拔。
男人的爱给得火热,像八月兜头撒下的暴雨,把人浇得湿透。
梦卿不好拂了同事的面子,礼貌拒绝。
丈夫变本加厉,几次跑来公司堵门,非要与她交个朋友。
梦卿急得直哭,同事开导她:
“他是本地人,有车有房,家境不差的,你与他结婚,以后经济压力会小很多。”
梦卿没有考虑以后,工作已经占据了生活的全部,但一靠近三十岁,父母就跟疯魔一样,频频催婚,势必要她早日嫁出去。
相亲对象梦卿并不排斥,接触下来却令她大跌眼镜。
经过几番较量,想着同事的话,梦卿答应了丈夫的大胆示爱。
他本是个粗人,不善那些风花雪月的浪漫,但也尽可能地挤出时间,陪梦卿观看话剧演出和舞台剧。
虽然他对此并不感兴趣,且大部分时间都在睡觉,但梦卿觉得他有这份心,能够包容她,她已心生欢喜了。
梦卿渐渐对丈夫有了好感,得知他的父亲早早离世,心里更是多了几分怜惜。
第一次登门,梦卿愁得好几晚睡不着觉,想到这里这么多规矩,自己真不一定能吃得消,如果对方家庭计较起来,会不会嫌弃她是个外地人。
丈夫再三保证,说,我妈会尊重我的一切决定,自然也会尊重你。
梦卿舒了口气,希望自己的担忧是多余的。
然而,初次见面,那个其貌不扬的老太太留给梦卿太多震撼。
她大概真的吃了很多的苦。
丈夫去世得早,没有改嫁,一个人拉扯两兄妹长大,等女儿结婚,儿子工作稳定,她便回了乡下,过起半隐居生活。
得知梦卿要来,她老早等在村口,手里拎着一只鸡,说要给她做白切。
丈夫说白切鸡是本地宴席上不可或缺的主菜,要她好好尝尝他妈妈的手艺。
梦卿笑问:“怎么不见妹妹?”
她知道丈夫有个妹妹,结婚早,已经搬出去了,却不知她人不在,家里已经没有她的房间。
婆婆只是摇头,不吭声。
她普通话不是很好,带有浓重的乡音,梦卿听得吃力,只好求助丈夫,由丈夫一字一句翻译给她听。
丈夫不在,她便不敢开口,婆婆就坐在一旁,拉着她的手,聊起家长里短。
她的眼睛亮晶晶的,也许是真的接纳了她。
梦卿心想,她真的很不容易,我要好好待她。
就这样,二十九岁的梦卿早早结婚了。
婚后她与丈夫商量,自己工作还在上升期,偶尔面临出差,居所不定,实在不方便生育,要孩子至少也要晚几年。
丈夫答应得好好的,在高频率的夫妻生活下,每次也都有做好保护措施,但到三十岁这年,梦卿发现自己怀孕了。
验孕棒上的横杠像两条绳索勒住了她。
这个孩子来得很是蹊跷,梦卿怀疑丈夫暗中算计了她,本想打掉,孩子的事准备过两年再说。
婆婆不知从哪儿听说了消息,从乡下赶了过来,拉着梦卿的手,声泪俱下地哀求着,让梦卿留下这个孩子。
话里话外皆是,她只有一个儿子,不能不留后啊。
这话听得梦卿忍不住咋舌,很想问她,你一儿一女,女儿只是结婚了不是去世了,怎么就只剩一个儿子了。
梦卿询问丈夫的意见,丈夫默不作声,好半天憋出一句:“我觉得妈说得挺对的。”
“可我现在的身体真不适合怀孕,我要工作啊。”
“工作再好能有孩子重要吗,再说我年纪也不小了,该要孩子了。”
男人动动嘴皮子,床上扑腾两秒,就敢使唤女人给他生孩子。
成为父亲的门槛简直低得可怕。
梦卿渐渐适应不了出差,只能换岗做些基础性的文职工作,没有前景,毫无上升空间。
丈夫劝她离职,说“我能养你”,回家待产,舒舒服服过清闲日子不行吗?
梦卿知道这句话杀伤力有多大,谨慎跨过这道陷阱。
孩子足月出生,是个漂漂亮亮的小闺女。
梦卿爱极了她,后悔刚怀孕时曾那么坚定地想要打掉这条小生命,几乎是报复性的要将所有的爱投注到这唯一的女儿身上。
婆婆却不太高兴,先是抱怨她剖腹产影响孙女的生长发育,又怪她奶水太少,孩子被迫喝奶粉,科技的东西添加剂多又不营养。
那个时候梦卿便猜测到婆婆接二连三的挑刺可能与她生了女儿有关。
心底存疑,却始终没有捅开这层窗户纸,直到婆婆在月子中催生二胎。
“女儿多好啊,再生个男娃,姐姐就可以照顾弟弟了。”
梦卿大跌眼镜,拒绝了生二胎的要求,出了月子立马赶去上班。
女儿得不到照顾,她就请个阿姨,横竖不能再与婆婆待在同一个屋里。
家庭开支因此加重,丈夫埋怨梦卿不该花这个冤枉钱,阿姨做得再好也不如自家人亲,要么她辞职回家带娃,要么母亲过来帮忙带娃,反正这笔钱不该花。
梦卿试着争取过,想了很多办法,她不愿意妥协,代价则是婆婆进城,搬来和他们同住。
女儿还小时,梦卿日日夜夜不眠不休地带娃,在丈夫眼里,是轻松的、享福的。
后来轮到梦卿上班,婆婆带娃,丈夫又突然开始意识到带娃有多不容易,心疼自家母亲劳累了。
“要不我们还是请个阿姨吧,我妈一个人带娃这么辛苦,不能让她太累啊。”
原来男人眼里是看得到女人付出的啊。
前提是这个女人得是他妈。
“家里负担太重了,还是别花这个冤枉钱了。”
梦卿用原话回怼过去。
丈夫吃瘪,可她心疼婆婆的方式不是尽可能地参与到带娃中来,而是给婆婆办了一张按摩卡,定时提醒她去放松。
真是笑掉大牙了。
都说真正的婚姻是从生了孩子开始的,梦卿觉得自己的婚姻是从和婆婆同居开始的。
她很多时候觉得自己才是和婆婆结婚的那个人,比如上班的是她,带娃的是婆婆,丈夫才是家里的第三者。
但是婆婆并不认可她这个老婆,大概是她少长了某个器官吧。
婆婆没来之前,丈夫本就不爱做家务,常常都要梦卿催。
她吼一句,他动一下,然后装模作样地敷衍一下,最后还是要梦卿去做善后。
婆婆一来,丈夫理所当然地不愿再动了。
他在国企混了一官半职,现在也不爱上班,隔三差五迟到早退,不打卡,也不出门,就窝在房间打游戏。
梦卿嫌弃他没有上进心,又指责他宁肯闲着也不愿带娃,没有一点做父亲的担当。
丈夫这般解释:“你不给我生儿子,我没动力赚钱啊。”
婆婆重男轻女梦卿可以理解,毕竟她们都是那个时代的牺牲品,家里需要男丁,去争夺有限的土地资源。
凭什么丈夫这种占尽男女红利的人也有权利嫌弃女儿。
子宫又不长他们身边,他们是有多大的脸面来决定女人生男生女的。
梦卿气道:“生了儿子你就赚钱,生了女儿难道你就躺平了,这辈子不干活了?”
丈夫不以为意:“女儿迟早是要嫁出去的,是别人家的人,我给她攒一份嫁妆就不错了,又不指望她给我养老。”
梦卿心里悔到绝望。
她知道丈夫再也靠不住了,自己必须努力赚钱,给女儿更多的后续保障。
更重要的是,她必须守好自己的肚子,不能再生了,尤其不能再生儿子,不能让儿子抢走属于女儿的资源。
婆婆不同意,怒骂梦卿让她家绝了后,撺掇丈夫与梦卿离婚。
家里隔三差五上演母慈子孝,婆婆与丈夫仿佛才是恩恩爱爱的一家人,梦卿彻底被隔绝开外。
她不在乎,满心只想着赚钱。
家务不做,就请阿姨上门。
婆婆舍不得花这个钱,到处宣扬梦卿懒惰败家,而他的儿子十指不沾阳春水,却是她口中的好宝宝。
梦卿实在厌恶丈夫这幅德行,讨厌他抽烟不顾忌孩子,讨厌他不洗自己的内裤袜子,讨厌他堆一叠碗筷宁愿放在水池发霉也不舍得动动手指,讨厌他打呼噜吵得她睡不着觉,更讨厌的是他永远不会坐着尿尿!
无论这个世界,男人永远不会主动坐着尿尿。
每次梦卿提及此事,丈夫便觉得有失尊严,与她大吵一架。
站着撒尿是男人的特权,一旦让他坐着,就是彻底失权,活成了女人样。
所以呢?
男人的尊严就挂在那玩意儿上?
梦卿忍了这么多年,始终在等待一个契机,彻底与丈夫决裂。
幸好,被她抓到了丈夫出轨的证据。
丈夫出轨,令她倍感意外,同时又有些庆幸,因为她拿到一张他永远无法翻身的底牌。
是他背叛的她,背叛了这个家,她当然有权利离开他。
梦卿回到家,发现钥匙已经打不开门了,等了一会儿,发微信给母亲,母亲抱着手机,开了门。
“又不是逢年过节的,怎么突然回来了?”
梦卿放下行李,把女儿带去房间,来到客厅,开门见山。
“我要离婚。”
母亲脸色变了又变,直念叨:“大白天的,闹什么脾气,这事你老公知道吗?”
梦卿仍道:“我要离婚。”
父亲的建议是有事好商量,不要动不动就闹离婚,伤害夫妻的感情,但看梦卿态度坚决,也不好再说什么。
丈夫连夜驱车找上门来,几日不见,他看起来憔悴了许多。
一见梦卿就哭诉,流着眼泪忏悔,还把婆婆也带来了,再三保证自己并无过错,当场删除聊天记录,并把手机交给梦卿查验。
说到底,他还是不肯承认自己的错误。
梦卿坐在沙发上,内心毫无波澜。
这边父母迷迷糊糊,但也大致听明白了具体发生的事,在他们眼里,同事之间聊聊天而已,行为并无越矩,更没有什么“亲爱的”“宝贝”之类的暧昧称呼,顶多算作没有边界感。
男人嘛,心思歪了,你给他掰正回来不就行了。
就这样,双方父母,还有丈夫,四个人轮番劝说梦卿。
那意思就是,小事一桩,差不多得了,再闹下去不好看,给点台阶让人家下去,以后日子还要不要过了。
“不过了,我要离婚,是民政局见还是法院起诉,你给我个准信吧。”
婆婆气得仰倒,拉起儿子就走。
梦卿再也没见过他,几天后,冬眠突然找上了门。
“你也是来劝我的吗?”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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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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