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后,春晓回忆起那一天。
如果没有发生那件事就好了。
星期一,学校组织升国旗,学生们要比往常早到半个小时。
按照惯例六点半出门,等待第二班5路公交车从家门口经过,顺利的话,上车落座,十五分钟后即可到达学校。
今日春晓特意提前两分钟就到了公交车站,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车来,她歪头张望着,心里有些着急,一跺脚,干脆直接步行算了。
反正时间还来得及,春晓拐去早餐店买了一杯豆浆,边提着边往学校走。
她家住的这片是老城区,退休公职人员居多。
家附近有个很大的公园,老人们天天在这里晨练。
隔得好远,都能听见舞剑甩鞭子的声音。
春晓不常往里走,里面遛狗的人多,她有些怕狗。
但是穿过公园,可以节省一半的时间。
她犹豫两秒,算了,管不了那么多了,早点到学校要紧。
走过那片人多的区域,绕行两圈,往前,就是一湾浅湖。
湖面横卧一座青石板桥,跨过湖心,两侧的树又高又密,假山错落有致,奇峰怪石嶙峋,目之所及,尽是磅礴生机。
春晓以前还挺喜欢这里的,小时候经常过来玩水,花十块钱就能租下一条游船,晃晃悠悠划半个小时,找老板要一包饵料,还可以免费喂鱼。
但现在不是看风景的时候。
春晓紧了紧步子,合拢书包背带,刚迈上石桥。
忽然,身后有人叫住了她。
“妹妹,过来玩。”
春晓回头,见是一个蓬头垢面的中年男子,远远站着,正朝她招手。
那人个子不高,身材极瘦,头发胡乱耷拉着,遮住半张脸,衣服邋遢,松松垮垮地挂在身上,像是一个行走的晾衣架。
春晓不认得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附近小区里的熟人,流浪汉吧。
她只瞥一眼,连话都没回,扭头走了。
男人跟过来,边走边解裤带上的抽绳,嘴里不时发出呵呵的淫.笑。
春晓回头瞪他。
男人看着她,嘴角一咧,嬉皮笑脸的,双手覆在裆部,做了个暗示性的动作。
春晓一瞬间恶寒,像吞了一只苍蝇,胃里翻江倒海,差点吐了。
“来啊,好东西……”
男人含糊地低语,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逼近。
姿势昭然若揭。
春晓尖叫一声,下意识把手里的豆浆朝他脸上丢去。
男人没躲,豆浆径自溅入他的眼眶,他踉跄不稳,跌了一跤。
浑浊的液体顺着衣角滴滴答答滑落下来,沿着肌肤纹理一路往下,留下丝丝污痕,极大刺激了男人的感官。
男人抹了一把,哈哈大笑起来。
春晓气得浑身发抖,想要厉声尖叫,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
男人愈发肆无忌惮,裸露着下.身,伸出手要去抓她。
可惜春晓连反驳的力气都没有,被逼得连连后退,脑中也只有一个念头:跑!
男人裤子半褪,追不上春晓,光是看她狼狈得节节败退的模样。
那纤细的手臂,柔软的腰肢,有规律摆动的臀部,心底便起了一种强烈的极致般的渴望。
春晓一口气跑回学校,扔下书包想去办公室找班主任。
站在门外,却有些犹豫了。
该怎么跟班主任解释她刚刚遇到了变态。
又有什么证据证明她受到了骚扰。
报警吗?现在回去还能抓到那个人吗?
抓到了人,警察会把他关起来吗?
同学们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背后说她的坏话。
他们会不会觉得她是一个不安分的人。
为什么别人遇不到,偏偏她就能遇到。
春晓突然不想报告班主任了,她觉得有点想哭。
因为通常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都会被家长和学校反复教育:
你要乖巧一点,懂事一点,穿着不要暴露,行为要得体,要懂得自尊自爱,遇到危险的事要主动避开,凡事不能强出头。
春晓只当自己走错路买了个教训,过几天就把这事忘了。
然而等到下周一全校举行升旗仪式时。
校长突然宣布,学校最近发生多起女学生被变态男尾随事件,提醒女同学要注意防护,吸取教训,上下学尽量不要单独行动,最好结伴而行。
女同学们忧心忡忡,男同学们却在嬉笑。
大喇叭里老校长苍老又混沌的声音反复吟诵,春晓在办公室帮老师统计月考成绩,旁边的语文课代表月言偏偏坐不住了。
“每次都这样,出了事总会叫我们提高警惕,我们要主动避让,我们应该多长个心眼。
“错在我们身上吗?不应该是那些不要脸的流氓吗?
“要我说,这群垃圾就应该全部抓起来,绑起来,让公鸡去啄他们的屁股。
“以前还有流氓罪呢,怎么现在就不是犯罪了吗,怎么就一点惩罚都没有了呢?”
春晓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怎么之前自己就没有想到呢。
月言还在继续说着:“你知道班里男生说什么吗?他们说自己是‘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笑话我们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拍不响’。这群人,真是可恶极了。”
春晓见她把语文试卷翻得哗哗作响,心里那股气也被吊上来了,怒道:“不公平,施害罪无罪,受害者有罪。”
月言点头,狠锤书桌:“不公平。”
班主任进来:“你们说什么呢?”
月言脖子一缩,吐了吐舌头:“没什么。”
春晓直到晚自习下课也没想明白,如果自己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月言邀请她一起回家,因为班主任交代,两个女孩子结伴比较安全。
她们一起步出校门,因为顺路,也没有叫车。
学校位于市中心,走两步就到了市民广场,路过广场背后的美食街,春晓发现,月言的神情似乎变得格外紧张。
她问:“怎么了。”
月言:“今天吃饭的人好多啊。”
美食街是这座城市的文化名片,烟火气早在暮色时分就已就燃了起来,无论晨昏昼夜,这里都有数不尽的美酒与故事。
酒,是个好东西。
经过这么多年的发酵,已然成为全天下男人犯罪试错的实验单品。
酒,是个好东西。
它能帮助男人正确地识别出每一位女性,比任何导航都要精准。
此时大概已到饭局尾声,街头巷尾开始陆陆续续有人散场。
出租车掐着点把男男女女吞吃入腹,打包带走。
里面的人出来,外面的人进去。
几个醉酒的年轻男人正在路边交谈。
春晓她们路过时,男人目光很自然地落到这两个装扮可爱又十足清纯无害的女孩子身上。
“哟,学生妹~”
多么不怀好意的表情。
月言侧头狠狠剜他们一眼,似乎有人再口出狂言,她就要动手给他们好看。
春晓拉住她:“算了算了。”
男人目光愈加放肆,抬手,打了一个响指:“过来陪哥哥们喝点。”
月言瞪大双眼:“你说什么?”
“听不懂啊。”男人扣住她的手腕往身前一送,哈哈大笑起来,“让你陪哥几个喝酒。”
月言挣扎着,骂道:“不要脸!”
听在男人耳中,颇有一股**的味道,他屈起手指掐了一把月言的脸:“真嫩。”
春晓急得大喊:“你们干什么,放开!”
另一个男人揽住她的肩,俯身想要讨一个亲吻,春晓躲开,他转而一笑,暧昧地揉搓起她的头发:“妹妹,别害羞嘛。”
春晓闻到酒气喷洒在颈侧,男人说话的声音又油又腻,令人作呕至极。
她本以为醉酒之人应和爸爸那样,直接昏睡过去,呼噜震天,雷打不动。
但眼前这个男人,酒后的反应却出乎意料,拽住她手的劲道,那股力量之大,让她措手不及。
“有没有人啊,帮忙报警……”月言已经被人拉到车旁,回头,还不忘关心春晓:“班长,快跑!”
春晓跑不掉了。
男人捂住她的嘴,把她双手反剪在后,她连开口求救的机会都没有,只能踢踏双腿,努力去踹商铺门口的蓝色塑料大垃圾桶,试图引起路人的注意力。
“救命……”是月言的声音。
春晓扭头。
见有人驻足而望,激动之心简直溢于言表。
可惜,男人只是站在暗处,举起手机,拍了两张照片,与对方交换了一个眼神,留下一句“三年雪赚,死刑不亏”,便甩腿走了。
上周路过公园被流浪汉骚扰的场景至今心有余悸,不到半月,相同的事件再次上演,春晓只恨自己当时没有选择报警,为什么要助长如此歪门邪风。
路人注意到异样,不明就里,纷纷张望过来。
男人颠倒黑白:“家里妹妹闹脾气,对不住了各位,我们马上就走。”
大伙儿耸肩一笑,表示理解,再听男人胡搅蛮缠两句,纷纷表示安慰:“哎呀兄弟,你也不容易。”
男人尝到甜头,拽起月言和春晓就要上车,猝不及防,后脑挨了一记,皮肉拉扯神经,钻心的疼,脚下一止,冰凉的啤酒兜头浇下。
“谁说出生率低的,畜生不是挺多的嘛。”
啤酒瓶砸在几人脚边,玻璃碎片擦过男人手背,他“嘶”了一声,张口叫唤:“哪条狗干的好事,信不信老子弄死你。”
月言踉跄赶到春晓身边,两人跑出去好远,躲在一个铁皮垃圾桶后。
“是职高的那群大姐头子。”
“谁?”
“就她,粉色头发,戴耳钉的那个。”月言指给春晓看,“她叫艾力。”
艾力是一个时尚前卫,热衷于朋克风格打扮的女孩,常年混迹街头,带着一帮小弟,在这附近上学的中学生没一个不认识她。
“有种你就弄死我,没种就别骚扰人家小姑娘。”
“我艹你大爷,哪只狗眼看见我们骚扰了。”
男人捂住后脑,面目可憎,他的同伙迅速围拢过来。
“抱歉,抱歉,是我的错。”艾力捡起啤酒瓶,掂量了下余量,仰头一口饮尽,说,“我自罚一杯,给你们赔罪,是我误会了,你们这哪能叫骚扰啊。你们这分明是……”
她拔高声音:“性骚扰!”
“性骚扰”三字经她口中说出,仿佛带有千斤重的份量,春晓觉得,自己心里也渐渐升起一把火。
环顾四周,不少女生已经悄悄站在两人身后,她终于鼓起勇气,说出那句藏在心底已久的话:
“我要报警。”
“用我的手机吧。”旁边的女生弱弱递来一只手机。
又有女生加入进来,谴责男人的行为,鼓励春晓报警,并说自己可以当证人。
男人咬了口后槽牙,眼看舆论风向已转,终究自己理亏,这群女生都是未成年,不好惹的主,硬碰硬,闹到派出所,自己和兄弟们都不不好看。
“对不起,我们喝多了,脑子一时糊涂,冒犯了两位妹妹,不好意思啊,我们道歉。”
也不给春晓和月言反应的时间,几人假意道完歉,跳上出租车,仿佛鬼撵一样,拔腿就跑。
很快,人群也散了。
艾力拎起酒瓶往回走,余光瞥见垃圾桶后两个单薄的身影,不禁挑眉:“你们两个,还不走?”
春晓莞尔一笑:“谢谢。”
艾力大步往前,没回头,右手高举,打了个响指。
“走了。”
等人走远,月言双手合十,朝天拜了拜,心虚道:“我以前对职高有种刻板印象,挺怕她们的,但其实艾力不是个坏孩子。”
“嗯。”春晓转念一想,“要报警吗?我有手机。”
月言摇头,嗓音透着一丝无奈:“没用的,只要没有任何实质性伤害,报警也不过口头教育一番,道个歉,什么用都没有。”
春晓暗自琢磨,这句话的含义,突然一阵心惊肉跳:“月言,你以前经历过吗?”
“是啊。”月言耸耸肩道,“但是我都习惯了。”
“我家住的老房子,楼下就有一家烧烤店,每天营业时间很晚,到处都是人。我只要回家都会路过那家店面,里面喝酒的男人都会看我,有些发起酒疯来比刚才那几个还要恶心,奶奶怕我受欺负,每晚都等在楼下,主要也是怕那群人闹事。”
春晓执意要陪她回家,走到小区门口的老槐树下,看见了那家通宵营业的烧烤店,以及店门口坐在折叠凳上等候的那位老人。
月言赶紧挥手:“奶奶!”
又回过头来笑别春晓:“我看见奶奶了,班长,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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