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的雨丝斜斜掠过教学楼的玻璃幕墙，在窗棂上蜿蜒成细密的水痕。傅知夏攥着被淋湿的实验报告，踮着脚在化学实验室门口抖落伞尖的水珠。深灰色的帆布鞋沾着几星泥点，是方才在梧桐树下捡枯叶时留下的。
"吱呀——"生锈的铁门被推开，潮湿的空气裹着消毒水味道扑面而来。她习惯性地望向靠窗的第三张实验台，却见那里已经坐着个陌生身影。少年垂着头调试显微镜，黑色卫衣帽子滑下来遮住半张脸，露出的脖颈皮肤冷白，像是浸在雨水中的玉石。
"同学，这是我的位置。"傅知夏轻声开口，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报告边缘。少年闻声抬头，眼尾处的淡色泪痣随着动作轻颤，镜片后的目光像是穿透雨幕的月光，清冷却带着灼人的温度。
"临时借用。"他声音很轻，喉结动了动，"等我观察完这组细胞切片。"培养皿里淡紫色的洋葱表皮在载玻片上舒展，像朵微型的花。傅知夏注意到他左手小指缠着创可贴，指节上沾着几点蓝墨水，像是不小心蹭到的。
她只好在旁边的空位坐下，打开标本夹整理新采的银杏叶。潮湿的叶片在吸水纸上晕开淡淡的黄，突然听见右侧传来轻笑。转头时正撞见少年摘下眼镜擦拭，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叶脉断了。"
傅知夏慌忙低头，果然看见叶片边缘有道细小的裂痕。再抬头时，对方已经递来一支银灰色钢笔，笔帽上刻着"JX"的缩写："用这个挑开叶肉组织。"笔尖还带着体温，在她指尖轻轻擦过。
雨势渐大，打在铁皮屋顶上的声音像密集的鼓点。傅知夏专注地分离叶肉，忽然闻到若有若无的松木气息。侧头发现少年不知何时凑过来，黑色卫衣袖口蹭到她的校服衣角："角度再倾斜十五度。"他的呼吸扫过她发烫的耳垂，钢笔尖准确地刺入叶片脉络。
下课铃响起时，傅知夏才发现两人的实验报告不知何时混在了一起。少年的字迹凌厉如刀，在她记录标本形态的段落旁批注着："可尝试丙酮萃取叶绿素"。而他的实验数据栏里，突兀地画着片简笔银杏叶，叶脉间歪歪扭扭写着"傅知夏收"。
"江叙白。"少年收拾显微镜的动作顿了顿，忽然开口。他将混着的报告对折塞进她怀里，转身时卫衣帽子又滑落下来，露出后颈一小片淡青色血管，"高一（3）班，下次换你借我位置。"
走廊里的声控灯在雨幕中明明灭灭。傅知夏抱着报告站在实验室门口，看着少年的背影消失在转角。校服口袋里突然传来硬物硌人的触感，掏出来是颗柠檬味硬糖，糖纸边缘还粘着半枚透明胶，像是匆忙间撕下的。
接下来的日子里，这颗糖成了某种隐秘的暗号。每当傅知夏在图书馆角落整理标本时，总会在《植物图鉴》的书页间发现不同口味的硬糖；化学课代表收作业时，她的作业本里偶尔会夹着写满解题思路的便签，字迹和那天实验报告上的批注如出一辙。
直到某个放晴的午后，傅知夏在生物园修剪花枝时，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江叙白倚着生锈的铁门，手里转着她上周遗落在实验室的镊子，腕间褪色的红绳随着动作轻晃："听说你在找完整的银杏叶？"
他抬手指向生物园角落，那里不知何时新栽了棵银杏树，树梢顶端挂着片金黄的扇形叶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细碎的光。傅知夏转身时，恰好撞进他含笑的目光里，镜片后的眼神像融化的太妃糖，黏着化不开的温柔："需要帮忙吗？标本师小姐。"
风掠过紫藤花架，卷起满地潮湿的花瓣。傅知夏握着镊子的手微微发颤，忽然想起那天在实验室，江叙白帮她挑开叶肉时，钢笔尖在阳光下泛着的冷光。而此刻，少年眼中的温度，却足以融化整个雨季的潮湿。
生物园的银杏叶在秋风中簌簌作响，傅知夏握着剪刀的手突然顿住。树影间晃动着一抹熟悉的黑色衣角，江叙白正仰着头，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顶端那片金黄的叶子，腕间褪色的红绳随着动作在风里飘摆。
"原来你说的是这棵树。"傅知夏走近，鞋尖碾碎脚边干枯的落叶。江叙白闻声回头，镜片后的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他伸手摘下那片银杏叶，叶片边缘泛着微卷的焦糖色，"刚转学时栽下的，没想到真被你养得这么好。"
傅知夏愣住。三个月前的雨夜，她抱着淋湿的实验报告冲进生物园避雨，撞见浑身湿透的江叙白正在给新栽的树苗撑伞。当时他只说"顺手"，却从未提过树苗是特意为她寻来的。
"小心！"江叙白突然伸手揽住她的腰往后带。傅知夏踉跄着撞进带着松木香的怀抱，头顶传来树枝断裂的脆响——方才她站立的位置，一截枯枝正横在泥地里。她的心跳还未平复，就听见头顶传来压抑的闷笑："标本师小姐，观察植物的时候也要注意头顶的危险。"
脸颊瞬间烧起来，傅知夏挣扎着要退开，却被他手里的银杏叶拦住去路。江叙白用叶片轻轻点了点她发烫的耳垂："作为赔礼，这片叶子归你。"他的指尖擦过她掌心时，傅知夏注意到他小指的创可贴又换了新的，边缘还沾着些褐色的泥土。
当天傍晚，傅知夏在标本夹里发现了意外的礼物。江叙白送来的银杏叶下压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里年幼的男孩蹲在古银杏树下，手里举着比脸还大的叶片笑得灿烂。背面用钢笔写着："老家的银杏树，第三百零二次想带你去看。"
第二天化学课，傅知夏故意把作业本落在江叙白桌上。再去取时，发现每道错题旁都画着小小的银杏叶，最下方的空白处，他用蓝墨水写着："放学后生物园，教你做永不褪色的标本。"窗外的阳光穿过玻璃，将字迹晕染出温柔的金边，就像他说话时眼尾那抹若有若无的笑意。
深秋的风裹挟着凉意钻进袖口，傅知夏抱着标本夹站在生物园门口，远远就看见江叙白蹲在那棵银杏树下。他穿着黑色工装裤，裤脚沾着泥土，手里小心翼翼地摆弄着什么，侧脸在夕阳的映照下镀上一层暖黄。
听到脚步声，江叙白抬起头，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来看看这个。”他起身让开位置，傅知夏这才发现地上铺着一块旧帆布，上面摆满了大小不一的玻璃罐，罐子里浸泡着不同阶段的银杏叶，有的翠绿如初，有的金黄透亮，还有的呈现出迷人的橙红。
“这是我改良的标本保存方法。”江叙白拿起一个罐子，轻轻摇晃，“先用酒精脱水，再用特殊的树脂封存，这样叶片的颜色和形态就能长久保留。”他说话时专注的模样，让傅知夏想起第一次在实验室相遇时，他调试显微镜的认真神情。
傅知夏蹲下来仔细观察，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玻璃罐的边缘。“为什么想做这个？”她轻声问道。江叙白的动作顿了顿，喉结动了动，半天才开口：“因为你说过，普通的标本保存不了多久，我就想试试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几个字几乎淹没在风声里。
傅知夏心里泛起一阵温热，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哽住。她抬头看向江叙白，却发现他正盯着自己，眼神里有期待，有紧张，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羞涩。两人的目光相撞，又迅速错开，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微妙的情愫。
“我们试试看吧。”傅知夏打破沉默，拿起一片新鲜的银杏叶，“就用今天你送我的这片。”江叙白立刻来了精神，开始有条不紊地准备材料。他往烧杯里倒入透明的液体时，手腕上的红绳垂落下来，轻轻扫过傅知夏的手背，像是羽毛拂过，酥酥麻麻的。
整个制作过程安静又和谐，只有偶尔的工具碰撞声和两人浅浅的呼吸声。当最后一片银杏叶被封存在树脂里，夕阳已经快要沉入地平线。江叙白举起成品，金色的叶片在琥珀色的树脂中舒展，宛如凝固的时光。
“送给你。”他把标本递给傅知夏，“独一无二的。”傅知夏接过标本，指尖触到江叙白残留的温度。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突然一阵大风刮来，卷起地上的落叶。江叙白下意识地伸手护住她，自己的后背却暴露在风中。
傅知夏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心里某个柔软的角落被轻轻触动。“江叙白，”她轻声唤道，在对方疑惑的目光中，鼓起勇气说，“以后……也一起做更多的标本吧。”
江叙白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嘴角上扬，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好，一言为定。”风还在吹，可傅知夏却觉得，这个秋天似乎没有那么冷了，反而充满了温暖与期待。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