隆冬的初雪悄无声息地覆满窗台时，傅知夏正趴在实验室的操作台上，对着显微镜观察松针横切面。冷气从门缝钻进来，冻得她握载玻片的手指发僵，忽然有件带着体温的黑色外套轻轻落在她肩上。
"暖气又坏了？"江叙白的声音从头顶传来，他弯腰调试显微镜的焦距，发梢扫过傅知夏泛红的耳尖。少年今天身上除了熟悉的松木味，还混着淡淡的雪松香皂气息，傅知夏盯着他侧脸被灯光勾勒出的弧度，连呼吸都放轻了。
自从深秋那次共同制作树脂标本后，两人的相处仿佛进入了某种微妙的平衡。江叙白会在她做实验时默默递来加热垫，傅知夏则开始收集与植物学相关的冷知识分享给他。此刻他指节叩了叩载玻片边缘："你看这里，树脂填充的气孔结构......"
话没说完，走廊突然传来喧闹声。几个男生追逐打闹着跑过，震得实验室的玻璃柜嗡嗡作响。傅知夏没来得及扶住的培养皿应声倒地，江叙白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去挡，飞溅的玻璃碴在他手背上划出细长的血痕。
"你疯了！"傅知夏的声音带着颤抖，她拽着江叙白往医务室跑，校服裙摆扫过地上的狼藉。消毒水的气味里，校医边处理伤口边唠叨："现在的孩子......"江叙白却盯着傅知夏泛红的眼眶笑了："不疼，你看。"他晃了晃包扎好的手，腕间褪色的红绳不知何时换成了银杏叶造型的银链。
那天傍晚，傅知夏在标本室找到正在整理的江叙白。月光透过百叶窗洒进来，在他的睫毛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她从口袋里掏出个小木盒："你生日......本来想再做个标本，结果......"话被突然凑近的气息截断，江叙白垂眸看着她，受伤的手轻轻搭在她肩上。
"其实我更想要这个。"他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另一只手从身后拿出个玻璃罐。罐子里漂浮着片被树脂封存的枫叶，正是他们在图书馆共同处理的那片，叶脉间用极细的金粉写着"11.23"——傅知夏生日的日期。
窗外的雪突然下得急了些，扑簌簌地撞在玻璃上。傅知夏感觉心跳声震得耳膜发疼，却见江叙白又掏出个信封，熟悉的凌厉字迹写着："关于永不褪色的标本，我还有更重要的事想和你讨论......"
没等她打开，实验室的老式座钟突然敲响六点。江叙白慌乱地后退半步，耳尖红得要滴血："先、先去吃饭吧！凉了的乌冬面可不好吃！"他转身时带翻了旁边的标本夹，十几张写满化学公式的草稿纸散落满地，每张边角都画着小小的银杏叶，其中一张背面用铅笔反复写着同一句话，橡皮擦破的纸页间，"我喜欢你"的字迹若隐若现。
四月的紫藤花开得肆意，垂落的花穗在风里轻轻摇晃。傅知夏攥着学生会通知单，盯着"全市青少年自然标本艺术展"几个烫金大字，指尖无意识摩挲着纸张边缘。走廊尽头突然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江叙白抱着一摞化学竞赛资料走来，校服袖口还沾着昨天做实验时的蓝墨水痕迹。
"又在发呆？"他将资料往腋下一夹，探过头来看通知单，发梢扫过傅知夏泛红的耳尖。当看到"标本艺术展"字样时，他的眼睛突然亮了，"这个比赛有意思，要用标本创作艺术作品，你肯定能......"
"我不行。"傅知夏慌忙把通知单塞进书包，转身时发尾扫过江叙白手背。她想起去年校庆，自己制作的蝴蝶标本被同学嘲笑"像干瘪的树叶"，掌心顿时沁出薄汗。江叙白却不依不饶地跟上来，黑色运动鞋踩过满地紫藤花瓣："周末去市标本馆？听说这次展览的评委之一是馆长。"
标本馆的冷气开得很足，傅知夏缩了缩脖子。玻璃展柜里，用夜光菌制作的星空标本散发着幽蓝光芒，蝴蝶翅膀拼贴的世界地图栩栩如生。江叙白突然停在一组银杏主题展品前，转身时镜片闪过一道光："你看这个。"
那是用三百六十五片不同季节的银杏叶，在木板上拼出的城市剪影。春叶嫩绿，秋叶金黄，每片叶子都被精心处理过，叶脉间还镶嵌着细小的银线。傅知夏屏住呼吸凑近观察，鼻尖突然撞上江叙白垂落的领带——他不知何时已经弯下腰，温热的呼吸扫过她后颈："我们也做个这样的？用生物园那棵树的叶子。"
话音未落，展柜旁突然传来孩童的惊叫声。几个小学生追逐着跑过，其中一个男孩不小心撞向展柜，玻璃震颤的瞬间，江叙白几乎本能地伸手护住傅知夏的后脑。她仰头时，正好对上他骤然放大的瞳孔，少年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阴影，后颈贴着冰凉的展柜，心脏却跳得震耳欲聋。
"小心。"江叙白的声音比平时低了八度，等孩子们跑远才慢慢直起身。他耳尖红得厉害，假装整理被撞歪的领带夹，"其实我偷偷问过馆长......"他从口袋里掏出张泛黄的纸，上面用铅笔写满潦草的设计思路，最下方画着两个小人站在银杏树下，"如果作品能体现植物生长的时间感，获奖概率会很高。"
傅知夏接过纸的瞬间，发现他袖口内侧用钢笔写着"傅知夏加油"，字迹被水洗得有些模糊。标本馆的顶灯突然闪烁两下，在忽明忽暗的光影里，江叙白又掏出个小铁盒："上次在生物园捡的，你说缺冬天的枯叶。"
盒子里躺着几片蜷缩的银杏叶，叶脉间还沾着去年的雪粒。傅知夏感觉眼眶发热，突然想起江叙白最近总在午休时间消失，原来都跑去收集落叶了。当她抬头时，正撞见少年慌乱移开的目光，他盯着展柜里的甲虫标本，耳朵却红得像要滴血："所以......要不要一起参赛？我可以负责......负责当你的助手。"
窗外的紫藤花又落了几朵，轻轻粘在江叙白的肩头。傅知夏弯腰捡起一片花瓣，夹进他递来的笔记本："助手要负责打扫实验室，还有......"她顿了顿，看着少年紧张的表情突然觉得好笑，"要陪我去后山找最完整的松果。"
江叙白如释重负地笑了，露出虎牙的弧度。他的银链在标本馆的冷光下轻轻晃动，坠着的银杏叶恰好擦过傅知夏手背。两人谁都没注意到，不远处的馆长正若有所思地看着他们，在展览报名表上悄悄记下两个名字。
暮色漫进实验室时，傅知夏正对着铺满桌面的银杏叶发愁。春的嫩绿透着生机，夏的墨绿泛着油光，可秋冬的叶片不是碎了边角，就是颜色黯淡。她咬着笔头，目光不经意扫过江叙白，少年此刻正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将枯叶浸入自制的修复液中，台灯在他睫毛下投出细碎的阴影。
“试试这个。”江叙白突然递来个玻璃小瓶，里面的液体泛着奇异的蓝光，“用萤火虫发光蛋白和植物激素调配的，或许能让枯叶恢复些色泽。”他说话时，腕间的银杏银链轻轻晃动，在桌面投下晃动的光斑。
傅知夏接过瓶子，指尖不小心擦过江叙白的掌心，温热的触感让她手一抖。液体溅出几滴在实验报告上，晕开成小小的蓝花。江叙白低头轻笑，薄荷糖的气息混着松木香扑面而来：“标本师小姐，专心点。”
接下来的日子，实验室成了两人的秘密基地。江叙白会在清晨带来沾着露水的嫩叶，傅知夏则研究着如何将叶片永久固定在画板上。有次她专注得忘记时间，再抬头时，发现江叙白正倚着窗台打盹，阳光穿过他微微张开的睫毛，在眼下投出金色的扇形。她鬼使神差地拿起相机，镜头里少年的侧脸与窗外的银杏枝桠重叠，构成一幅静谧的画。
标本制作到关键阶段时，意外发生了。傅知夏调配的粘合剂出了问题，已经固定好的叶片开始卷曲。她急得眼眶发红，对着失败的作品手足无措。江叙白默默接过画板，从书包里掏出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后，里面整整齐齐排列着他提前备份的叶片，每片都标注着采集日期和处理方法。
“早就料到你会粗心。”他嘴上这么说，眼神却温柔得能滴出水。两人凑得极近，呼吸交错间，傅知夏清楚地看见江叙白眼尾泪痣旁细小的绒毛。当他用镊子小心翼翼调整叶片位置时，傅知夏突然发现，他的小拇指创可贴下，隐约透出淡粉色的新肉——是那次为她挡玻璃碴留下的疤。
展览前一周，作品终于完成。三百六十五片银杏叶在画板上拼出母校的轮廓，春的嫩芽、夏的繁茂、秋的灿烂、冬的萧瑟依次排开，叶脉间的银线在灯光下流转，仿佛凝固的时光长河。傅知夏后退几步欣赏，不小心撞到身后的江叙白。少年伸手扶住她的肩膀，温热的掌心透过单薄的校服传来：“傅知夏，你看。”
他指着画板右下角，那里不知何时多了两个用银杏叶剪成的小人，一个捧着标本夹，一个拿着钢笔，脚下是飘落的金黄。傅知夏的心跳漏了一拍，转头时，正撞见江叙白慌乱移开的目光。窗外的风卷起几片银杏叶，轻轻落在他们发烫的耳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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