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侧耳聆听着,已经准备好迎接她们赞同我提议的声音了。
不想下一瞬,马娘子带头道:“说的比唱的好听!你要真这么大方,今天的午饭也别要了,干脆给我们大伙儿分了吧!”
说罢,四下又起了一些七嘴八舌的喝彩声,好不容易安静下来的屋子里须臾间又变得闹哄哄的了。
柳妹妹急得直跺脚:“杨姐姐,这可怎么办呢?”
我一咬牙,冷静道:“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不宜再耽搁了,咱三个现在就开始吧!”
柳妹妹和高姐姐一齐坚定地点了点头。高姐姐和我分别自皿中取了针线,学着柳妹妹的样子开始穿针引线。
三个人中,以我的织锦为主,谁累了再去绣另两个人的。这样反反复复,一共做了两个时辰便到了用膳的时间。好在我和高姐姐一大早就到了清欢镇,不然时间太短更是做不出什么来。
钱娘子不紧不慢的踏步到这间房里来,手中抓着一条粗长的树枝,两个时辰前的笑容早已无影无踪了,一脸凶相活像是风塑的。
她背过手去,在屋子里转上了悠长的一圈儿。见到哪个娘子绣得好了,她干巴的脸上才终于挤出半个笑来,眼角的笑纹却是见不到的。
哪个娘子绣得慢了,她便真的举起树枝来毫不留情地下手,只闻“啪”的一生,那娘子的眼中立刻便沁出眼泪来。她没把袖子拉上去,只是紧紧地捂住袖口。我却似乎看到了衣袖里面狰狞的伤口。
这些场景,看得我们胆战心惊,连大气也不敢出。
片刻过后,钱娘子终于踱步到了我们这边,一双眼在我们的织锦上来回跳动地审视着。
她先是指了指我的,似笑非笑地道:“这个,还不错。”说话时,她的嗓子里像是卡了鱼刺,不大利索,更不大好听。
自己的算是勉强过关了,我便不由自主地为其余两个姐妹捏了一把汗。
钱娘子不悦地皱了皱眉,我便知大事不妙了。好在她没有出手打人,只是面无表情道:“慢了。看在你们新来的份儿上,先饶你们一次。”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却拍拍手中的树枝续道:“要是总这么磨蹭,钱娘子可就要让你们吃点苦头了!哼哼……”
我们三人顿时面如土色,连连跟她保证下次不会了。她这才悠悠地离去,留下我们一屋子人犹自心惊肉跳,久久难以缓和。
不一会儿,她命人端了许多碗过来,每只碗中盛的米饭又多又少,然而最多不过多半碗,最少的一共才几口米。
米多的几只碗里,还零星飘着几根瘦削的青菜,米少的可就什么也没有了。
这……还不如囚犯吃得好呢!我和高姐姐对视一眼,都觉怒火冲天。我和高姐姐到来前不久刚啃过了饼子,方才还给柳妹妹塞了半块,因此我们三人此刻算来是不饿的。
其余姐妹可不似这般幸运,拿到碗便开始狼吞虎咽起来,黑漆漆的碗底瞬间就呈现了出来。
我们三个实在于心不忍,便将自己的米饭给众位姐妹一人一口舀着分了。我的饭算是好一点的,其上有两根瘦弱的青菜。我将它们夹到了适才挨打的那位娘子碗中,她怔了一下,眼中闪着莹莹泪花,似乎很是感激。
我自作主张撸起她的袖子来,一道赫然的的红印子果然映入了我的眼帘。我突然好生后悔,这次出来也没带金疮药之类的药物,不然至少可以替她们减轻一点痛苦。
“三位娘子,”沉寂中有人开口了,正是方才被打的娘子,“若你们说的是真的……我愿意帮你们。”她嘴角浮现出一丝虚弱的笑意来。
众人闻言纷纷面面相觑起来。
孙大姐最先应和道:“是啊,我看你们三个……心肠还凑合,不像是偷奸耍滑,骗我孙老婆子的!”
孙大姐的号召力非同小可,不过一瞬间,此起彼伏的声音居然变成了称赞我们的。
马娘子是最后一个开口的,她不好意思地嗫嚅道:“别这么看着我,倒好像我是个蛮横不讲理的……罢了罢了,我也帮你们一次便是。”
没想到诸位娘子如此善解人意,我们三人一面欢呼一面相拥而泣。
我激动得热泪盈眶,给大家深深鞠了一躬,喜笑颜开道:“大家尽管放心,此计一旦成功,我杨采采定然不惜一切也要救大家出来!”
一阵喝彩声爆发出来,原本死气沉沉的气氛忽然间变得其乐融融了。
我们的计谋,便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虽然我不清楚在我到来之前她们是怎样干活的,但我基本可以想象,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小屋中,密密麻麻坐上十几个女子,她们争先恐后地做着针线活,生怕做慢了就没饭吃,甚至要承受皮肉之苦。
好在清欢镇要女子做针线活儿这事才发生没多久,她们到这儿来估计也就比我和高姐姐早了两三天时间。
自从我这个“不速之客”到来,她们每天做的活儿实则是更多了--既要完成自己的,又要每人帮我一把。除用饭与就寝时短暂的歇息,几乎片刻不曾停歇过。
不过再怎么说,现在大家也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而且有人嬉笑作伴,总归没那么寂寞了。
渐渐地,大家也不再攀比了,而是互相帮忙,做得多的主动在做得少的织锦上添上两针,这样大家做的活都是差不多的,真就看不出谁多谁少了。
钱娘子不好再打人,只好每次都挥一挥手中的棍棒,厉声吓唬我们:“你们这群贱蹄子若敢偷懒,下次便让你们所有人都尝尝挨打的滋味,哼!”
在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出的情况下,我常常违心恭维道:“钱娘子教训得好!就该给她们点颜色瞧瞧!”等钱娘子悠悠地迈着步子离开后,她们就蜂拥而至的围上来,可劲儿给我挠痒痒并瓜分我多出来的饭菜,以示严厉的惩罚。
这样重蹈覆辙过了足足一整月时间,我们大家早已彼此熟识。经过彼此询问方知,这群娘子中无一例外,全是从别的镇奔波而来的,竟没有一个原本就在这清欢镇中生活。况且除了我之外她们都是独自苦苦奔波至此,为的也都是解决生计问题。
如此一来,就全说得通了。这许多娘子平白无故地消失了,为何无人寻找?因为她们大老远的来到这儿,本就是为了谋划生计的。就算没有钱娘子,本也应该有个数月甚至数年才能重回故土。更何况,这样小小的一个镇,想报官先要走上好远的路不说,即使真的报了官,又怎么能说得准传说中的富商不会提前花银子将一切都打点好?
这一个月中,每日钱娘子都要来检查三次,每次我总是做的最好的一个。
为了取得她的信任,每次我都要特意装作谄媚,绞尽脑汁来讨好她。每隔两天时间,还会站出一个姐妹来在我的安排下故意同我吵嘴,以彰显我的忠心与懂事。
我每天掰着手指头计算着日子。
纵使心急如焚,奈何时机未到。
终究,五月廿九这一日,这个我突然等待了半年甚至可以说是十年的日子,在姊妹们的欢声笑语中过去了。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白天时,即使断肠般苦痛也丝毫未敢耽误手里的活,到了夜里,我却免不了独自伤心好一阵儿了。
除了上茅房,这一天中所有时光都是在这一间极为狭小的屋子中度过的。就连去一趟茅房,也要由钱娘子来带领并看守。
天黑到伸手不见五指时,我们就齐齐往地下一躺,大热天的也不怕被冻着,倒也方便。
五月廿九那天晚上,其余娘子均睡去了,我却兀自思索着什么,瞪着一双大眼睛,迟迟无法入睡。
此刻月色轻柔冷冽,白日间的暑气渐渐消退了,月光洒得人说不出的舒服。却不知阿鹿如何了?
阿鹿,你今日可有去找我?若去了,见我不在那里,你该难过得紧吧?
想来你必定每日都有许多事儿要做吧?留给我的时间,想来也就只有这一日吧?
可我现在被人家给困住了,不知何时才能回去。我甚至不知道,这辈子还能否回去了……想到这儿,眼泪便不受控制的涌出了。我使劲收敛着抽泣声,生怕将其他姐妹吵醒。
我身后却传来一个极小极低的声音:“采采,你没事吧?”
我吓了一跳,回过头去,发现高姐姐竟也没睡,眨巴着眼睛正紧盯着我呢。
我有些歉然地点点头,低声道:“姐姐,我把你给吵醒了吧?”
高姐姐的神色却是比我还要愧疚几分:“采采,我真对不住你。要不是我,你根本犯不着到这个鬼地方来……”
我连忙摆手道:“姐姐你千万别这样说,要是我不来,这一屋子姐妹可就彻底出不来了!你做的可是大好事儿,你是大伙的救命恩人呢!”
高姐姐这才勉强露出一个笑来,安安稳稳地睡去了。
但其实我对我的计谋也是实在没把握的。刚才这一番话,全是为了安慰她才故意说得这般胸有成竹的。
虽说我的阳奉阴违确实起到了一点作用--钱娘子看上去是真的很喜欢我了,每日给我盛最多的饭和最绿的菜叶子,就连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了三分,不再凶神恶煞的;但我始终无法判断此时的她是否会听信我的一面之词。
不管怎么说,钱娘子是个谨慎狡猾的人,我可万万不能前功尽弃、功亏一篑,所以只好日复一日的等了下去。至于每碗米饭,我自然只吃一半,剩下的分给其他姐妹。
我不敢轻举妄动,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时间溜走,我们仍在做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活。
可我也知道不能一直这样,首先人心就已经到了该倦怠的时候了。
于是在又一个月之后,大约是一年中最热的时节,在一个酷暑中冷冷清清的早晨,我终于决定施展计划了。
钱娘子是那日午时来检查成果的,却被眼前的景象给吓了一跳:十六个女子中,只有五个还醒着。不必多说,我自然是其中最清醒的那个。
钱娘子大叫了一声,正手足无措之际,只听得我气若游丝道:“钱……钱娘子,太热了……姊妹们全都……热昏啦……我们村里有一种解暑的偏方,还请娘子……请人帮我抓点药………”
钱娘子面露惊慌道:“你说,什么偏方?”我给她比划了纸笔,她命人取了来,我便写上了一些药材。为了不被发现,写字时我也特地将手晃得颤颤巍巍的,连眼皮也是一垂一垂的,完全做足了样子。
钱娘子拿起写有药材的纸匆匆离开了,我听她低声对一人道:“抓药时问问,这是不是解暑的药。”
我在心中暗暗得意道:早对你说了这是“偏方”,只有我们南榆族人才知道!你要问,就是问到皇帝的御医那里,他也未必能答出来!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依旧面露痛苦的呻吟道:“哎呦,好热……”
我知她必定会派人暗中观察我们。于是我在前一日就同各姐妹商量好了:“为确保万无一失,药材抓来之前只能躺着一动不动!”
众姐妹均答应了,只有柳妹妹皱眉道:“要是在这过程中,真有人热得昏过去了怎么办?”
我一呆,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吴娘子插嘴道:“也顾不得这些了,我且问你,就算是药给买来了,你怎么让钱娘子那伙人服下呢?”
我狡黠一笑,道:“嘿嘿,根本不用服下!待那伙人依我之言将药磨成了粉末,再不经意间闻上一闻,就够他们睡个三日三夜的了!”
马娘子立即反驳道:“他们能睡上三日三夜自然是好,可咱们呢?这下可好,假晕也成真的了!”
我又是一乐,慢斯条理地解释道:“诸位有所不知,这毒呢,名为‘醉雄’,顾名思义,就是只毒男,不毒女!”
众女将信将疑,然而很快又有人疑惑道:“既然如此,那定是不能毒钱娘子的了?”钱娘子的一众帮手全是魁梧的汉子,只有她自己是女子。
我一本正经道:“那也无妨。咱们十六个人,难道还打不过她一个人?你们别看钱娘子平时叫喊得凶,其实她也是仰仗着自己帮手众多且个个力量不容小觑。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人了,自然也就失去了倚靠。
“而且她的年龄也大了点儿,不像咱们这群人中,还有几个年轻能抗事儿的。”
众人思索一番,均点头应了,这才终于信服了我这号臭皮匠。
此时此刻,我四仰八叉地躺在冰凉的地板上,任由一颗心在嗓子眼里上蹿下跳。
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旦钱娘子差人将药买来,我可就要大展宏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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