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屏息凝神地望着他,等了半晌,只为这一个端起碗来痛快喝汤的动作。
汤里放的是什么?是稀疏的鲜美的蘑菇。当然,还有我刚调制的毒药。
眼前这个丰神俊朗的少年是谁?是我想与之相伴一生之人。
既然爱之甚笃,又何至于痛下毒手?这事儿,要从一年多以前说起。
我们南榆族有着制毒的独门绝技,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
我们南榆族有一种神秘的毒药叫“水长东”,它可以控制人的感情,这是我十七岁那年才知道的。
我第一次遇到梁浮生,偏偏也是在十七岁这年。
赤灼花是南榆族特有的花,生长在山下的小溪旁。族人都说它像火焰,我却觉得那刺目的深红色不像是火焰,而像是鲜血。
那天晴空万里,阿爹像往常一般带我和其他几个族人下山去采药。山上是郁郁的森林,山下便是一望无际的青草。我远离了其他族人,独自跑到溪水旁来采花。这种花不算很常见,因此过了大半天我的箩筐依旧是空荡荡的。不过我本来也不要很多,知足常乐嘛。正当我心满意足的想要往回走时,眼前的一幕让我不得不停下了脚步。
在淙淙流水旁,除了耀眼的赤灼花外,还躺着一个少年。
绿草茵茵,流水潺潺。这就是我和他的初遇。这个蓝衣黑发的身影,只此一眼,便足以让我时隔多年后始终难以忘怀。
可以说我之所以有机会在这个人断气之前就及时发现了他,全凭着赤灼花的缘故。至于我为何心血来潮去那人迹罕至的地方采赤灼花,那便又大有来头了。
南榆族是一个古老的民族,遥远偏僻,几乎与世隔绝。坐落在连绵的山峰和茂密的森林间,这里有颇多的药材与动物,人民和谐安乐,唯一的缺点就是夏天多雨,冬天多雪。我是族长的女儿,也就是这里的族女。
我们这里的人都有一个好听的姓氏,叫若聆。我娘给我取名采采,她说这是草木茂盛的意思,她和我都喜欢春天。
从小到大,我身边从来不缺少和我同龄的玩伴。在这群孩子中,我是最顽皮的一个。而我最喜欢的,却往往是最老实、最安静的那个。在这群老实孩子中,和我关系最好的一个名叫若聆嫣儿,她爹是我们这里做粽子的一把好手。而我爹--也就是我们这里的族长,最爱吃的就是粽子了。于是一来二去的,我和嫣儿也就认识了。
我这个人特别喜欢讲话,尤其是自顾自滔滔不绝地讲一大段话。每当我酣畅淋漓地抒发完无限的感慨时,就会发现其他小伙伴早跑没影儿了,只剩嫣儿站在原地认真地听我讲完,还含着笑点点头,表示赞同。嫣儿长大后没有传承她爹的手艺,而是选择了钻研制药--制药和制毒,可以说是我们南榆族的两大看家本领。
嫣儿性子沉静,悟性又高,一下就被族里很有名望的制药大师--若聆沉月给相中了,于是从此便拜她为师。沉月大师已经四十七岁了,却始终没有成亲,也许正是嫣儿的陪伴缓解了她的孤独吧,她对嫣儿可真是掏心窝子的好,简直快要把毕生所学都倾囊相授了。
和嫣儿相比,我就显得有点游手好闲了。在人生的前十六年里,我一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在玩耍之余,我学会了很多“旁门左道”,什么唱歌跳舞啦、骑马射箭啦、琴棋书画啦,统统是我的拿手好戏。还有什么一口气编满头的小辫子啦、将小狗训练得能听懂我说话啦、在衣服上绣一朵喇叭花啦……这些无聊且无用的技巧,我更是研究了不少。甚至在闲暇之余,我还向嫣儿她爹学习了做粽子的技术,对此我非常引以为傲,毕竟技多不压身嘛。
这粽子由蘑菇与羊肉制成,我很快就学会了。不过说来倒也惭愧,嫣儿她爹做的粽子和我做的粽子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的粽子,香而不膻,叫人垂涎欲滴;而我的粽子……至今除了我爹还没有第二个人能吃下去。不过这又如何呢?我会的东西已经够多了,更何况我以后本来也不要以此为生。
说到以什么为生,倒真的令我有点犯愁了。我们南榆族,除了一小部分人像嫣儿她爹一样留在这里做本地人的生意外,大部分人都是隔两个月就要骑上好长时间的马,千里迢迢来到外面去卖药,操持着祖传的家业。而我偏偏不会制药。为此,我娘比我还要犯愁。在她软硬兼施之后,我终于在十七岁那年开始了尝试。我猜肯定没有师父愿意要我这样浮躁的徒弟,于是我就迈进了装有大量医书的府库,想要无师自通。
从此,我的日常就从载歌载舞变成了有一搭无一搭地翻书。我很快记住了一些草药的名称与功效,然而由于缺乏耐心,我的制药之术始终不得要领,只停留在皮毛阶段。其实与制药相比,我更感兴趣的是制毒。制毒本来也是我们南榆族的一门传统技艺,然而从我爹当上族长开始,他就明令禁止所有族人制毒了。所以现在的族人中,只剩下了一部分老人还掌握着制毒的技术。而每当我不经意间提起这门技术时,阿娘都会一下子就变得面色铁青,警告我千万不要碰那些毒药。这样反常的行为,反而勾起了我强烈的好奇心,让我十分想弄明白毒药的秘密。
转折就悄无声息地在宁静的日子中发生了。那是一个十分平常的下午,我同往常一样一边翻医书一边打着呵欠。突然,一本黑色的、破旧的、被遗落在不起眼的角落里的小巧但十分厚重的书映入了我的眼帘。我是抱着怜悯的心态捡起那本书的,因为它在众多整齐的医术中实在是太格格不入了,显然是被遗忘了、丢弃了。然而,那本书的第一页就令我瞠目结舌了。
那是一本制毒之书!
我飞快地将书合上,静静地聆听自己的心跳声。我忍不住小声欢呼:“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平复好自己激动的心情后,我又飞快地将书翻开,然后如蜜蜂吸食花蜜一般,贪婪而畅快地在名为“毒”的海洋中徜徉着。
别看这本书和那些医书比起来又小又破,里面的学问可真是不小。而且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如蝌蚪一般,仅一本书就记录了百余种毒药的制备方法。
真可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与学习制药和做粽子时大不相同,这本书上的毒居然大部分被我看了一遍就学会了研制方法。为此,我与阿爹出门采药的频率也大幅上升了。每当我提出要单独采一些药材来练习制药时,阿爹都会欣慰地夸我长大了。可是他不知道,我采这些药材其实是为了制毒。
除了药材唾手可得之外,我们这里的山中森林还有一个得天独厚的优势--那就是这里时常有各种野兽出没。原本我喜欢射杀野兽来练习箭术,然后再把猎物烤熟后美餐一顿,或者送去给嫣儿她爹让他做粽子。
现在可不一样了,我现在要用这些野兽来做实验,以验证毒药的功效。至于嫣儿爹那边,我没解释过,他也没问过。估计他是以为我和他女儿一样沉迷于制药,没空再打猎或学做粽子了。其实他的猜测有一半是对的,我现在确实太忙了,只不过不是沉迷于制药,而是沉迷于制毒。
所有的毒药中,只有一种令我迟迟一筹莫展。那就是第四十七种毒药--水长东。说来也怪,百余种毒药中,唯有此种没有解药。
四十七,水长东。施毒于皿,饮者慕之。或慕三日,或慕一世。施者有命,自食其果,欲恋佳人,永世不得。欲另毒人,其效不然。
这意思就是说,被下毒者会爱上下毒者,不过毒效不稳定,持续的时间也不稳定,可能是一辈子,也可能是一个时辰。而且这种毒对下毒者自身的反噬非常大,下毒者一辈子都不能再爱上别人了。要是想转头再给别人下毒,就不会再有效果了。
怪毒,怪毒!第一次见到它时,我是这样想的。这哪像是毒药哇,简直就是谜语,下个毒还这么多弯弯绕绕的……再说了,毒药又没长眼睛,它怎么知道我是第几次下毒?
水长东的最后两味药材是赤灼花和施毒者的一滴血。
我费力地采撷了这赤灼花,倒不是想制这味毒药。只不过偶然间从毒书上看到了这种绮丽妖艳花,想着采来摆在瓶子里欣赏也是大有趣味--我这个人办事儿,从来想一出是一出。
至于偶然间救了一个人,那便纯属是歪打正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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