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鹿和我不约而同地流露出惊愕的神色,不敢置信地盯着面无表情的潇潇。“既然少主愿意给梁某一个机会,”阿鹿半晌才反应过来,言语间仍是有些别扭,“那自然再好不过了。”
看到这二人这么快就化敌为友了,我喜不自胜地说:“对嘛,对嘛!咱们都是好人,本来就不应该平白无故地生出这么多嫌隙来嘛!”
为了不让任何一个人尴尬,这一路上我一个人仿佛长了两张嘴,分别和两边的人谈笑风生。他们二人谁都不肯主动开口跟彼此讲话,虽说他们适才握手言和了。好在此地离我家已经不远,不到一刻功夫便到了。
我远远地就望见阿娘站在门前,焦急不安地徘徊着。
我冲上去抱住阿娘,靠着她的肩膀撒娇道:“阿娘,是女儿不好,让您担心了。”阿娘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头发,扯出一个有些憔悴的笑容来:“你们能回来就好了。”我连连点头,心中只觉得无限幸福。正因为自小爹娘便无法无天的纵容宠爱着我,我才这般无拘无束的长成一个亭亭玉立的大姑娘。
可是这样的家,却不是每个人都有的。当日申时,我又和阿鹿一起去采药,采的差不多时,我忍不住问:“你们镇里的人,真的很坏吗?”
阿鹿微微沉吟后答道:“跟南榆族自然是比不了的,但也不能一棒子打死,也有许多人是善良的。”我本来还想再问点什么的,却被他抢了先:“令兄昨日蒙难,是因为那个香囊吧?”我愣了愣,这才想起那香囊还在我怀中呢。
其实我本来不欲让阿鹿知道这件事,因为我怕他因此自责。却不曾想他自己就猜了出来,这倒令我有些犯难了。
“我送族女香囊本是好意,”阿鹿叹了口气说,“却不想反而害了少主,差点闯下大祸。”我连连摆手:“没有没有,这不是你的错……”阿鹿面不改色:“既然如此,倒不如把这东西尽早扔了吧,以免夜长梦多,再生是非。”
我把香囊紧紧攥在手中,目中含笑,挪到了距离他只有一尺左右的位置,紧紧盯着那双小鹿般迷离的眼,鼻尖充斥着和香囊上一样的香茅草的味道。
这突然的靠近似乎让他感到不适应了,我清清楚楚的瞧见眼前这张俊俏的脸庞上泛起了一层若有若无的红晕。“采采,你……”
“你放心吧,”我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花费心思亲手缝制的东西,我是无论如何都不会扔掉的!”他仿佛是惊了一下,愣了十息后缓缓开口:“可少主不喜欢我。”
一想到潇潇,我心中不禁也有些惋惜:“潇潇他有自己的难处,你可千万不要因此记恨他!”阿鹿微微点头,我拿起香囊在他面前晃了一晃,嘿嘿一笑说:“至于这个香囊,意义甚重,我当然要好好珍藏了!大不了我以后不在潇潇面前戴便是了。”我看他眼中微光闪动,料定他必定是被我的真诚打动了,继续得意地说道:“潇潇那边呢,你也不必太担心。相处的时间长了,他自然会发现你的好的。就算他真的一直不喜欢你,也没关系的。毕竟--”我故意拉长声音,两只笑眯眯的眼睛快要弯成一条缝了:“毕竟你已经有我喜欢了呀!”
我从小就喜欢逗这些“乖孩子”,此刻看着他慌忙地垂下睫毛,我更是颇为满足。
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竟呆了半晌才回过神来:“嗯……”我敲了一下他的后脑勺,笑道:“行啦,咱们是时候该回去啦!”说罢便哼着歌一路小跑,万分愉悦的回家去了。
这几个月以来,我一直潜心钻研毒药,身边又有阿鹿作伴让我不致孤寂,与之前循规蹈矩的日子可谓是大相径庭了。这么掐指一算,我竟已有足足几个月没见到嫣儿了。
与其徒然思念,倒不如立即到沉月大师处所去看看她。只是不知嫣儿在不在那里,更不知她此刻得不得空来见我。
值得庆幸的是,我并没有白跑一趟,嫣儿正稳稳当当的坐着潜心钻研医书呢。我忍不住在心中啧啧称奇:不愧是嫣儿,连看个医书竟然都能看的笑眯眯的。
沉月大师不在家,八成是采药还没回来。嫣儿这个没良心的,不仅不来看我,就连我已经到了她跟前,她都因读书专注而于我的出现丝毫未察觉!
她紧紧盯着医书,眼睛始终未曾离开过。不知读到了什么,她竟小脸一红,笑出声来。正是这扑哧一笑让我发现了端倪。我悄悄绕到她身后,这才将那“医书”瞧得一清二楚:这哪里是什么医书,这分明是一个话本!
哈哈,我手里有了她的“把柄”,何不借此机会吓她一吓?
我于是故意压低嗓音,模仿着沉月大师的口气说:“嫣儿,你在看什么呐?”嫣儿果然被吓了一跳,七手八脚地把话本合上了,颤抖着声音说:“师……师父……我在看……”
她颤颤巍巍的转头,这才发现身后的人竟是正在捧腹大笑的我,一下转惧为喜了:“采采,你怎么来啦!”我嗔道:“我不来看你,你也不来看我吗?”我突然间心念一动,又想逗逗她,于是一把抓起话本,故作震惊道:“好哇,你竟然偷看话本子!我告诉沉月大师去!”
不出我意料,嫣儿将自己本就嫣红的小脸涨得晚霞一般,喉咙里急迫间竟发出了哭腔:“诶,千万别!采采,你想要什么尽管说便是,只要你别告诉我师父……”
“除非……”我故意卖了个关子,得意洋洋地盯着她紧张兮兮的脸,鬼使神差地说:“除非你让我也瞧瞧这话本子!”
嫣儿顿时松了一口气:“你要看,早说便是,何必来吓我!”我做了个鬼脸,将话本子摊开在桌上,和她一仔细读了起来……
东方花容被那几个山匪吓倒在地,正欲哭无泪之时,却听得一声急吼:“谁敢动这姑娘!”猛地抬头,迷迷茫茫地瞧见远方似有一人朝自己奔将过来,只见那人身穿金色大氅,生着一对吊梢眉,一双丹凤眼,明眸皓齿,威风凛凛--不正是自己日思夜想的江湖大侠,上官英武么?
只见他挥舞了几下手中宝剑,那些山匪嘴里喊着“大侠饶命”,尽然四散而逃,须臾间不见踪影。上官英武于东方花容面前俯身,关怀备至:“花容,你可好么?”东方花容低声笑了一番,羞答答地答道:“英武大侠肯出手相救,小女子无以为报……”两人就这般相对而立,良久无言,心意却是相通。蓦地,花飞漫天,鸟儿欢歌,瓜熟蒂落,情不自禁……上官英武低头在东方花容樱桃般的小嘴上啄了一番……
“呸呸呸,这都什么呀!还上官鹦鹉,我还若聆八哥呢!”我实在没想到这话本里竟有如此下流之桥段……估计嫣儿也没想到,本就心虚的她此刻更是羞得无地自容,底气不足地道:“对不起采采,我真的不知道会发展成这样……”
我还想再说些什么,沉月大师却偏巧在这时回来了。到底姜还是老的辣,看着我们二人不自在的样子,她一下就猜到了我们心中有鬼,嫣儿的话本也就此被没收了。
我们二人许久未见,我还害得人家宝贝被收,我躺在床榻上,越想越觉得过意不去。
这有何难?阿爹不准我到镇上去,我托阿鹿下次去了给我带一本不就好了嘛!想到这里,我便心满意足地睡去了。
等我再睁开眼时,却立即目瞪口呆了:只见周围一片云雾缭绕,便如置身仙境一般。奇怪,这是哪?
我低头一看,更加吓得不轻:我身上的竟是一件金色大氅!手中紧紧攥着的,正是一把寒光闪烁的宝剑!如此说来,我便是那传说中的江湖大侠,上官英武?!
我哭笑不得,不知那东方花容姑娘又是何人?
耳畔忽然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救命!”
我一惊:是阿鹿的声音!我也顾不得自己是否是在梦中了,急急忙忙地向前窜出,果然见到阿鹿跌倒在地,身前是几个面目可憎的山匪。
我望了一眼手中紧握的寒光凛凛的宝剑,心想:坏了,这宝剑我可不会用啊?罢了,如此紧要关头,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
我闭上眼睛,硬着头皮将手中宝剑胡乱挥舞了几下,而后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再次被眼前的景象吓了一跳:那几个山匪嘴里喊着“大侠饶命”,居然真的被吓得四散而逃了。
我还没从劫后余生的喜悦中缓过来,就听到了不远处似乎有呻吟声。
我低头一看,这才想起阿鹿还在地上躺着呢。
我连忙将他扶起,关切地询问着:“阿鹿,你没事吧?”阿鹿学着东方花容,十分忸怩地低声笑了一番,羞答答地答道:“采采女侠肯出手相救,梁某无以为报……”我回忆着话本上的内容,心中顿时大骇:接下来,岂不是要……
我的脸“腾”的一下红了,正待要走,身体却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终于,花飞漫天,鸟儿欢歌,瓜熟蒂落,情不自禁……我不受控制的奉上嘴唇,与阿鹿的唇轻轻碰了一下。鼻间充斥的是熟悉的香茅草的味道,唇上是一片不熟悉的温热的柔软……
啊啊啊啊啊!!!!我怎会做这般荒诞无耻的梦?!都怪嫣儿的话本子……
我魂不守舍地进行了梳洗穿衣的过程,又魂不守舍地出了门,这才发现阿鹿早早地就在外面等着我了。
我故作若无其事地笑了笑说:“你来啦,咱们走吧!”谁知阿鹿竟比我还要不自在,站在原地不动,神情比梦中更要忸怩几分:“采采,你今天……是不是……”
我不禁大为惊奇:心里有鬼的明明是我,怎么你的脸比我还红呢?难不成,你有窥人梦境的本领?
我心虚地否认:“没有没有……我今天没有任何不同之处!”阿鹿无奈,红着脸指了指我的腰间。
我这才发觉端倪:原来我今早穿衣时太过魂不守舍,竟忘了系腰带!
我大窘之下疾奔回屋,在里面兀自懊悔着,犹如真的丢了魂一般。
过了半晌,我才慢吞吞地走出来,只恨自己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了。
一路上,我们二人都同突然患上了哑疾一般,良久沉默无言。
为了缓解僵滞凝固的气氛,我硬生生开口道:“对了阿鹿,我还要拜托你帮我办一件事。”阿鹿咳嗽了两声,我虽不敢再抬头看,却完全能想象到他此时此刻的窘迫表情。
“族女直说无妨,梁某在所不辞。”
我递给他一把铜钱,却不小心触碰到了他扬起的手。那双手筋骨清晰,暖得如同梦中的那个唇……
我像是被呛到了,也无缘无故咳嗽起来。
我无论如何也不敢再抬眸去看他的眼了,却又不想让他看出任何异样来。
我只好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声音低低地说:“你下次再去镇上的时候,帮我带一本话本子好吗?”阿鹿意味深长的一笑:“你何时也迷恋上这东西了?”我急忙否认道:“不是我!是替旁人买的!”
嘴上说着是替旁人买的,其实话本便先被我给读完了。
我本来担心这话本上又有什么“不堪入目”的内容,谁料这次的话本与上一本的风格已是截然不同。
它描述的内容是一只白狐在寒冬差点被冻死,一位好心的姑娘救了它。姑娘举目无亲,竟把这伶俐的小白狐当成了自己的亲人,每日喂养它,同它诉说些心里话,照顾了它八年之久。
八年后,姑娘已到了嫁人的年纪,却迟迟没有人来上门提亲。
可这姑娘竟不知,她所养的“小白狐”乃是千年灵狐。
这种灵狐可以修得人形,只不过要耗尽千年修为,而且以后就不能再变回白狐了。那灵狐为报答姑娘,自废千年修为,变成了一个俊俏的公子,上门来提亲。
谁知那姑娘非但一口回绝了,还依旧整日愁眉不展。灵狐化作的俊俏公子不解,问姑娘何苦如此。那姑娘说了一句话,只教灵狐险些魂飞魄散。
她说:“我唯一的亲人便是我养了八年的白狐。前些日子,它却狠心离我而去了……”说罢,一口鲜血由姑娘口中喷涌而出--她竟就此含恨而终了。
灵狐抱着没了气的姑娘哭了半日,有气无力地道:“你既离我而去,我活在这世上又有何意义?”说罢,它也追随姑娘,挥刀自刎了。
在话本的最后一页,附上了一首诗,是唐代大诗人李商隐作的,名为《锦瑟》。
锦瑟
锦瑟无端五十弦,
一弦一柱思华年。
此情可待成追忆,
只是当时已惘然。
读完了话本,我郁郁地独自坐了半晌,只觉得心中好生憋闷:姑娘与灵狐,本该长相厮守。怎奈何两人都太过偏执,这才酿成大错,断了本不该断的缘分。实在是世事难料!这八年相互作伴时,他们又岂能料到有朝一日竟会这般不欢而散?
“采采!”一个声音蓦地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阿鹿又来找我了。还好现在不是早晨更衣时,我不至于又忘了系腰带。
见到我红彤彤的眼睛,阿鹿惊异道:“采采,何事心中不快?”
我紧紧盯着他那双小鹿般懵懂的眼,忽然生出一个更加令人委屈的念头来:终有一日,我和他也不免要分离吗?
“阿鹿,”开口时,已经接近哽咽,“你将来会离开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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