渝州地铁六号线，人声嘈杂，但歌声却更胜一筹。
霍青窝在座椅最右侧，捏着手机低头打盹。他的思绪完全散在空中，没有一处凝聚的地方，仿佛一层轻雾柔柔地裹着他。他可能突然想起某件事，却又不愿动弹，于是那念头又缓缓隐于轻雾，归于沉寂。
说时迟那时快，霍青感到周围突然变得特别亮。
他轻皱了一下眉，眯起眼打量周围的情况。
原来他只是幸运地被穿云而至的阳光选中，暖洋洋地将他盖了个周全。
刚巧地铁正行在一座桥上，霍青越过对面的人头，看见白得发青的太阳高悬空中，又略过不远处磅礴的钢索桥将自己的幻影投在了粼粼的江面上，拉出一道气势的长三角。
好霸道啊。
霍青脑中闪过这个念头。他怔怔地看着窗外，直到看到地铁进入隧道后映在玻璃上的自己，才缓缓回过劲儿来。
他其实不是一个注意力特别集中的人，没事儿的时候就真的没事儿，不看小说也不刷短视频，就喜欢盯着一处地方放空自己，想想来往的人，想想天边的云路边的花，似乎只有这样他才会感到真正的放松。
有时候霍青会觉得自己不像是自己。
他会盯着自己几分钟前写下的日记幡然而醒，惊讶于这竟然是自己刚刚写的；又或者在某条路上忽然回神，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已经走了这么远了。
霍青担心过自己的状况，查过小红书，问过AI，甚至还约了学校的心理老师，但都没理出个一二，只建议霍青多休息。
但霍青觉得，会不会就是自己太闲了才产生的这种情况呢。
难绷。
自从他从牢笼般的中学生活脱身以后，他便为自己设定了“课业不卷，综测随缘，坚持运动，天天开心”的四大原则，不求风生水起，只求混吃等死。
但即便是这种泥一般的学习态度，霍青的成绩依然不差，甚至上一学年还碰瓷上了奖学金。室友们天天看着他无所事事招猫逗狗，却仍旧在寝室一众里一骑绝尘，只得望人兴叹啊：“你小子，说，是不是背着我们偷偷学习了！”
白沐是霍青的上铺，这哥们儿在寝室里不是在吃外卖就是在打游戏，时不时嚎一嗓子能把霍青从梦里吓出一身冷汗。但幸好这人听得劝，知道自己的激情严重打扰到舍友后便收敛了许多，还请大家在小吃街搓了一顿当作赔罪。
霍青被白沐的手臂钩得一沉，忙伸手扶住桌子，一脸坦荡地笑道：“我天天就搁你边上坐着，我看没看书你不清楚？”
听到这话，白沐脸皱成一团，又撇撇嘴，觉得自己可能是个瞎子：“你没学习你这桌上是什么？泡面盖？”
好吧，霍青确实在看一本书，平时也会时不时掏出一本陶冶情操，不过...
他把书往白沐面前推了推，又扒下了还搭在他脖子上的手，坐直身体理直气壮道：“王者，你睁大眼睛看看这是啥？”
“暗能量将导致宇宙结构的‘大撕裂’...”
白沐：......
“不是，哥们儿，咱们学的好像是汉语言？”
霍青白眼一翻，抽回自己的睡前读物，不再搭理白沐。
其实霍青也不是天生就爱这些科学边界的内容，只是从他记事起，他脑中就总会冒出很多莫名其妙又光怪陆离的画面，有时候还有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像是某种神秘的语言，甚至有一段内容会反复出现。像每一位年幼无知的少年一样，他总觉得自己就是被上天选中的人，一定有什么艰巨的任务将降临他。
这种在21世纪被称为“中二”的时期一直到“探索季”才彻底结束。
那时候他们刚完成基础教育与个性化教育，迎来了每位中学生最期待的，可以体验不同职业的梦幻时光。说是“探索季”，其实这种生活最长可达两年，根据学生意愿与前期教育考评，由国家统筹地方落实，两年内可以跟岗体验多种职业。遇到喜欢的岗位后，就可以报考相应的“职能教育”，完成学习与考核后即可持证上岗。
受那些片段的影响，霍青在个性化课程中就选修了计算机、物理史、语言的起源等等，对于天文研究充满兴趣与信心，于是“探索季”的第一份职业当仁不让就是天体物理研究员。
一开始，高精尖的设备、眼花缭乱的数据和变幻多端的图像还能激起霍青最本真的好奇与热爱，但后来，守候冬夜深山里满是噪点的CCD、越解越复杂的方程、写不完的代码......
霍青表示，去他的破梦，爱咋地咋地。
于是他果断地转了方向，决定从语言的角度破译他脑中的奇异景象。
......
也是很独特的视角了。
*
这晚上霍青做了个梦。
他似乎变成了一只飞鸟，在一人高的高度上不断穿梭。他感到自己时而侧着身体飞掠，翅膀几乎就要被身后的风抓住，时而一阵俯冲，好像发现了野兔又饿极了的鹰。如果说这只是新奇的体验，那他所见到的，可以说是毁三观了。
整个视野都是灰白色的，但霍青却能将眼前的一切都看透。
字面意思上的“看透”。
他看到前面有一只轻灰色的羊，正吃着地上深灰色的草，旁边站着一只深深浅浅看不出颜色的狼，也埋头认真地吃着地上的草。他朝着羊的方向向下飞了几许，然后发现...
原本离那羊几步远的一个小孩怎么突然一半出现在了羊肚子里，一半在羊肚子外面？！
但梦里的霍青似乎并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妥，只是继续平淡地往前冲着，蹭过绵软的羊毛，又瞬间抛下它飞往天边。那小孩似乎被霍青吸引，举着浅灰色的爪子蹦跳着想捉住他。
不仅是眼前，因为角度不高，霍青看到周围几乎都是这样。
左边的房子里能看到一家人正聚在餐桌边谈天说地，但一个熟睡的小婴儿却被安放在二楼，整个屋子像是透过X光似的落在霍青眼里。再远一些应该是一个马戏团，圆滚滚的大棚里能看到老虎正在穿越火圈，席上的大人小孩和...熊？树？一根奇怪的棒子？等等一众奇怪的东西，都在呼喊雀跃着。
霍青感觉自己忽然变大了，脚底也传来实感。他信步来到河边一株垂柳前，那垂柳无风自动，挥舞着充满新绿的枝条，待霍青近了就将柳条缠上他了...
“唔——”
霍青骤然惊醒，闭着眼感受到自己的心脏突突直跳，后背也渐渐凉下来。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啊...
他在黑暗中缓了缓，动了动有些麻的手指，觉得刚刚这梦实在是离谱得可笑。
狼会和羊一起吃草？房子会变得透明？树会看马戏？柳条会缠...
不能想不能想，越想越惊悚。
霍青轻轻翻了个身，意识逐渐又模糊起来了。
果然又是这种梦。
不仅在梦境中，有时他就是发着呆，兴许也会突然看见一些奇怪的东西。但那都是转瞬即逝，蜻蜓点水般在霍青脑中一闪而过，很快又淹没在汹涌的思潮里了。每当霍青回忆的时候，总像是隔了厚厚一层浓雾，只有一些零星的轮廓和荒诞的感受，细节全溶在了雾里。
*
“青，密室玩不玩？”
白沐拿着筷子，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手机，另一只手在手机上不断地戳着。好像他吃的不是外卖，是手机一样。
“哪种密室？太恐怖了的不去，太无聊了的不去。”
“隔壁老王他们，新开的一家，说是要八个人才开。”白沐把手机挪到霍青面前，调出他和老王的聊天记录。“走呗，体验一把。”
霍青看着密室简介，有点心动。全景沉浸，中恐中难，远近适宜，不错不错。
闲着也是闲着，那就去密室溜达一圈吧。
他们和老王约好直接在商场门口见。
这段时间天气很不错，阴翳了整个冬天的天空终于放晴，凉凉的微风和着温柔的阳光拂扫过每位行人的脸颊，摇曳着苍翠的树叶企图与之共舞。他们没有选择更舒适便捷但昂贵的快穿，而是乘着百年老地铁，晃晃悠悠地来到了约定地点。
“这儿呢这儿呢！”
王阳舟老远就见那一灰一白两道身影。灰的那个套着长款风衣，腰带规规矩矩地束着，双手插兜，戴着一副无框眼镜面无表情地走着，活脱脱一个行走的斯文败类。白的那个就一件简单的高领毛衣，低头看着手机，小跟班似的落后灰的一步远。
“嘿——”
白沐在一旁招着手热切回应着，霍青只是抽出一只手朝王阳舟示意了一下，便又插回兜里装他的高冷。
“你俩每次非要踩点是吧？”王阳舟嬉笑着出手对准白沐就是一拳，白沐也配合地吱哇乱叫。
这还真不能怪白沐，谁让他的搭子是“出了这个门我就是最靓的崽”的精致男孩霍青呢？在寝室这孙子能一天睡衣，踢着拖鞋帽子一扣就能出门拿外卖，上课的话倒也会捯饬一下，但也就限于换件能看的衣服吧。
至于要出去玩的时候，这祖宗就要洗头洗澡挑衣试鞋，手机耳机样样满电，哦，幸好他不用化妆。
白沐：灵魂白眼快翻上天了。
霍青：......Sorry，下次还敢。
霍青在人群前站定，这才发现要一起玩的还有他不认识的。王阳舟和兰瑾天他挺熟，他们和白沐霍青经常小组作业组队，人都不错。还有俩也是他们寝室的，孙奇和周梁安，但接触不多，另外一个男生和女孩他就完全不认识了。
“走着走着。”王阳舟推搡着众人就要往前走，似乎完全没有考虑到他们还不认识。
i人霍青：想逃。
一群人刚进商场便被春天扑了个满怀。
明明商场外还被刚入春未消散的寒气笼罩着，商场内则已经是一片春暖花开了。地板换成了草地样式，连带着触感也变得柔软起来。鲜花裹满了瀑布旁那棵粗壮的树，连空中也飘散着许多的花瓣。光线被调成了半下午的样子，连云朵也懒懒散散地赖在瀑布旁等着下班。
“哇哦，感谢科技！”白沐那个二傻子居然站在原地双手合十，眼里盛着浓烈的春光痴笑道：“让我们能在依然凌冽的初春里先感受这蓬勃的生机！”
霍青：......
众人也是被白沐冷到了。王阳舟走到他旁边拍拍他的肩，一脸的语重心长：“希望你在密室里也会感谢科技。”
白沐：......
王阳舟被女孩拉着去坐了那花瓣样式的“一站车”，男生则跟着人群找到了隐匿在瀑布后的电梯。这时男生才向他们介绍到，女孩是王阳舟的亲妹妹，叫王阳洋，这可爱小姑娘上了高中就住在离学校更近的大姑家，这次是趁着周末让表哥带着来找哥哥玩。刚巧听说全国第三家全景沉浸式密室开业了，便吵着闹着要玩，这才有了今天这个局。
男生也是王阳舟的表哥，叫方盛，比霍青他们高两级，是同校生物系的。这学长挺自来熟的，笑着说叫他本名就行了。
不过咱们白沐同学更自来熟，搭着霍青的肩膀笑道：“学长多生分，我叫你方哥！”说着还用拇指抵了一下自己，然后又中二地伸出食指指着方盛。
霍青：......这傻逼能不能离我远一些。
方盛一头利落的短发下是精致的五官，笑起来的时候和风细雨，不笑的时候又隐隐露着锋芒。
不知道为什么，霍青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人。
*
霍青一行人来到店门口的时候，王阳舟兄妹已经在挑密室了。
“太遗憾了，咱之前定的那个设施有些坏了，只能重新选一个。”
王阳舟转着妹妹的头发，转身朝众人说道。
“现在有一个微恐巨难和一个巨恐微难，玩哪个？”
霍青眼皮一跳。
“不如玩恐的吧，要是我们解不开巨难的就在一个屋里打转，多丢脸。”那妹妹一脸期待地看向他哥，又真诚地看向了众人。
霍青：......
丢脸可以，丢魂不可以。
“行行行，你妹妹难得来一次，满足！”孙奇大气地摆着手附和到。
啊。
霍青在心里为自己点了根蜡。
但其他人一番犹豫过后也答应了，霍青要是这个时候逃走，那丢的就不只是脸了。
于是他咬牙：“好。”
霍小青就是人菜瘾又大的典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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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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