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子合上前,外边隐约有了公鸡打鸣的声音。
江烬燃心中一闪而过“天又亮了”的念头,便身心俱疲地倒在了枕头上。
“咚咚咚。”
门被敲了几下。好像就是下一秒的事情。
江烬燃不自觉皱眉,翻了个身,没有理会。
他睡得并不熟,现下听到响动,心脏急促起来,神经像是在被人拉扯,他不愿、也难以从这种沉溺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没有回应,敲门的人却见怪不怪,习以为常,甚至很有耐心。
于是——
“咚咚咚。”
又是几声。
江烬燃拿这种人没辙。心知肚明来人是谁,来做什么,正因如此,尽管心中生烦,他却始终艰难地维持着最后的一丝清明,控制着情绪不被放大成厌恶。
猛地睁开眼,心脏跳动更加激烈,这是熬大夜或通宵后常见的身体反应,忍受着那股仿佛快要猝死的感受,他烦躁地揉了一把自己的头发。冲进浴室,简单地洗漱完,他“啪嗒、啪嗒”,踩着拖鞋就下了二楼,却故意在楼道间磨蹭了一会儿。总不能事事都跟着别人的节奏来。
他也是有脾气的。
拉开门,正对上谢三伏温和的面容,半空中,一只手松松握成拳头,指节马上就要扣上门板。
见到正主,而且正主肉眼可见的情绪不佳。谢三伏却没事人一样,收回手憨厚一笑,“江哥。起啦。今儿早吃得简单,煮的汤圆,烙的猪油渣饼子。”
伸手不打笑脸人,更不说对方还是为他跑这一趟。
江烬燃心中被打扰的烦闷没有发泄的机会,只能憋在心中自我消化,他闷闷地“嗯”了一声,捋了一下额发,让出位置,“你进来坐会儿,我收拾下。”,只是紧蹙的眉头,和略微浮肿的眼睛,暗示了他此刻的心情和状态都很差劲。
谢三伏笑着应声,大大方方地跟在江烬燃身后进了屋,随后坐在了客厅的沙发上。
江烬燃从吧台上给他倒了杯水,“你喝口水,歇会儿,我很快就好。”
“好的江哥。”谢三伏又露出他那标志性的和煦笑容。
江烬燃不自在吭了声,转身上二楼了。
谢三伏的目光轻而和善,似乎只是讲究礼貌,才短暂地追随着江烬燃的背影,等他在楼梯拐角消失不见,就利索地收回了视线。
等待期间,谢三伏转动眼睛,打量着这栋小楼。
小楼白墙黑瓦,上下两层,每层大概有两百平,前面带了个小院子,整体上,跟他们村里头的房子一模一样,都是按照统一规划建起来的。唯一的区别,就是这儿院子光秃秃的,啥都没有。
但情有可原,他印象里,这小楼很少有人来,大多时候都是锁上的。他就见过两次楼开,还基本都是大雨之后,来人打扫清理瓦片和树枝,来得匆忙,去得迅速,沉默寡言的样子不像是房子的主人。
然后就是两周前,他爸妈突然说接了笔大生意,等明年八月份再带妹妹去城里念书,两个人当时高兴得很,转头就去镇上采买东西。过了几天他才知道,原来是有个公子哥要来乡□□验生活,需要有人给做饭。他二叔在村上先知道了消息,就推荐了他们家。
这虽然是件好事情,但看着父母忙前忙后、感激涕零的样子,谢三伏莫名对这个即将到访的公子哥不喜,或许也有某些不可明说的,潜意识里对于成功同性的抵触。
他原以为对方要吃住都在他家,私底下狠狠做了一番心理建设。没成想对方早就有了落脚的地方,还恰好就是他之前知道的那栋小楼。
总之,这位叫做江烬燃的公子哥自从来到这儿后,一日三餐都在他家解决,为此,他每天至少跑一趟,根据对方当天安排增加趟数,喊人去吃饭。
这事情其实很轻松,对比他去外地打工,简直就是降维打击。就是偶尔生出心烦。但值得庆幸,他面相长得好,一笑起来谁都发现不了他的真实情绪。
耳边又响起拖鞋的“啪嗒”声,这屋子装修很讲究,跟他们的水泥地不一样,地板都是实木的,脚步稍微重点就会有声音。
谢三伏思绪陡然停下,他看向楼梯。
江烬燃换了身轻便的黑色运动服,他一下楼就正对上谢三伏笑到弯起的眼睛,他眼里划过一丝不自在,心里生出些许歉意。
城市里灯火酒绿,习惯了阴间作息,忽然要他恢复成阳间样子,他还没办法很快适应过来。因而每次谢三伏不厌其烦地来喊他的时候,他总是免不了起床气上身,而后在冷水洗脸时,终于想起自己的羞耻心。
这么大个人了,真的丢死人了。
但对方似乎并不在意,一直以来都是一个态度,这反倒更让江烬燃感到羞愧。
去到谢三伏家,大概需要十分钟。现在农村发展起来了,一条路基本上就连接起了周围的住户。每天趁着太阳还没升高的时候,走上一段,其实也很舒心。
两人并排行走在路上,都没有说话,算是难得的默契。
江烬燃来这里也一周多了,这段路他走得也不少。但奇怪的是,尽管如此,每次走在其间,还是会有新鲜感,眼睛不自觉地看远看深。
这里是雾山村,靠近南方,雨水天气多,尤其是夏天,每天早上都是雾气弥漫,想来也是因此,才被叫做雾山村。村子里有一些古建筑,为了发展保护,可能也有挖掘经济效益的念头,这一片的房子,都是仿古式建筑建的。
村子里的人大部分都姓谢,村子中间有个很大的谢氏祠堂,祠堂沿路和周围种得都是桂花树。祠堂据说有百年历史,江烬燃来的第二天就去看了,占地面积不小,尤其是前方的广场,宽敞又大气,广场正中央有一块石碑,上面详细记录了谢氏的家族变迁。
只是祠堂内部,和想象中的不太一样,想必是经过多次翻新,红漆鲜艳,装饰和摆放带着一种故作老旧的刻意,少了些古朴自然的质感,不过整体来看,称得上一句肃穆庄严,可见当地人对其的重视和维护。
“哎!江小哥、三伏,今儿挺早啊!”一道爽朗的声音从前面不远处传来,打破了当下的静谧,也将江烬燃拉回现实,只听那人招呼道:“婶子做啥好吃的了?”
江烬燃望去,是那个头发极短的青年,穿着宽松的白背心,体格健壮,身体前倾越过围栏,正朝他们招手,嘴边疑似还留有白色的泡沫。再往下看去,果不其然,围栏上放着一个杯子,里面是倒插的牙刷。
江烬燃张了张嘴,话到嘴边,却怎么也想不起来对方的名字。一旁的谢三伏似乎发觉了这点,于是他放大声音,朝对方喊道:“吴洲,你看你那脸。”
被叫做吴洲的青年一愣,扭开水龙头就要再洗一道脸。
江烬燃听到名字,等他抹了一把脸后,见缝插针客气回到:“是汤圆和油饼,吴洲,你呢?你早饭吃什么?”
吴洲正甩头上脸上的水珠,猛地听见江烬燃的连名带姓的称呼,心头热切,笑哈哈道:“我昨晚上煮了稀饭,一会儿把它一热,再凉拌个黄瓜就行。”
又寒暄了几句。临走前,吴洲热情邀请江烬燃,“哎江小哥,过几天我麻将机就回来了,到时候来我这儿打麻将啊。”
江烬燃笑容不变,眉眼微动,目光闪过一丝抗拒,只是良好的教养让他做不出当面推拒好意的行为,因而他只是沉默地笑笑,既没有答应,也不见反对。
告别吴洲,江烬燃走出一段距离后,才微微蹙眉,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谢三伏惯会察言观色,见状,心中了然,他道:“江哥,你要是不喜欢,不用勉强。你不去,他也不会多心。你要是去了,玩得不舒服,他反倒会自责。”
听到这番说辞,江烬燃偏头不动声色地打量了谢三伏一眼,他动作很轻,视线也没有久留,对方似乎也并不在意。
末了,江烬燃点头,没再多说。
拐过一个大转弯,眼前景色一变,油菜被整齐地栽种在公路的一侧,向后延伸,几乎看不到边。而在那油菜花田的旁边,就是谢三伏的家。这个月份,油菜花已经谢了,刚来的第一天,谢三伏的母亲,也就是梁阿姨很是可惜地告诉他,要是再来早一些,还能在边上照几张相。他们村里的年轻孩子都喜欢这么干,然后发朋友圈。
江烬燃不置可否地笑笑,习惯性地张口就要说“我下次带朋友来试试”,却在唇瓣开合的瞬间,忽然意识到,他的人生中,大概再没有这样的“朋友”了。你说对吗?沈繁。只是在脑海中提及这两个字,身体就如坠深渊,像是永远无望抵达人生的尽头。
他陡然变化的情绪让梁阿姨好一阵手忙脚乱,回过神后,他多次解释,才让对方放下心,不再自责。
江烬燃并不清楚管家是怎么安排下去的,他只是选了地方,说了要求,而后就在定好的时间搬来了这里,谢家两夫妻对他既真诚又热情,就是程度烈得让人有些招架不住,他多少感到不自在。好在没过几天,谢三伏被叫了回来,这个年轻人,坦然而温和,相处的尺度把握地刚刚好,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他的不适。
刚走到院子里,就看见梁阿姨一手提着菜刀,一手捏着小葱,正快步朝厨房走。
谢三伏步子略快了些,上前喊道:“妈,江哥来了。”
听见声音,梁阿姨步子一顿,转过身来,江烬燃这才发现她今天穿的是一件红色碎花的围裙,他跟着喊人:“梁阿姨。”
梁阿姨立马笑了出来,想要热情招呼,只是手臂刚抬起来,才发觉两手不识闲,其中一只手还拿着菜刀,她顿时不好意思地将手往后稍稍,只是大声说道:“哎好,好。我这第一锅的饼子马上就炕好了。刚去地里揪了些小葱,给第二锅的揉进去。怕你吃不惯,就准备了两锅。”说完,她又看向谢三伏,“还不赶紧带你江哥进屋去。”
不过多少次,江烬燃还是不能习惯这真诚细致的招待,他连忙说自己不挑食,什么都吃,而后换来梁阿姨更为喜悦的眉眼。
进到一楼客厅,大门左侧的一排窗户下,专门整了个待客的地方,江烬燃找到自己常坐的位置坐下,就见谢三伏从一旁的架子上拿了茶叶要给他泡水喝。江烬燃没有喝茶的爱好,但并未拒绝这份好意。
等饭期间,江烬燃翻着看了看朋友圈,他没有删除也没有拉黑沈繁,对方的朋友圈依旧可见,但他很少点进去,他只是每天三餐的时间,刷新朋友圈,或许在等待什么,又或是在借此粉碎什么。他心中自然不齿这种行为,但他管不住自己,他只能告诉自己,他是在断舍离,以一种温和的方式去熟悉痛苦,而后释怀痛苦。
然而,什么都没有。不论是朋友圈,还是新闻热搜。青山白烟,似乎不仅阻隔了距离,也屏蔽了消息,只是不知道,谁才是被围困之人。
“哎,来了来了。”拔高的女声慢慢靠近,语气喜悦,果然,一个眨眼的功夫,梁阿姨就端着一大盘饼子来了,吃的刚放下,她就急忙招呼,“江小哥快尝尝看,这是我们这儿的特色,猪油渣烙的饼子,这一锅是没有葱的,你试试看喜不喜欢。油渣子是我现炼的,你要是喜欢,我厨房还有半碗,晚上还能给你包个猪油渣鸡蛋饺子。保准香!”
江烬燃还在蔓延的悲伤被这噼里啪啦,夹杂着方言语调的话,倏地打散,他怔怔地看向满含期待之色的梁阿姨,忽然低声一笑,伸手拿过一块色泽金黄,两面焦脆的油饼,他感谢道:“谢谢梁阿姨,我肯定喜欢。”
一顿饭,宾主尽欢。梁阿姨准备中午做凉面,这饭简单,江烬燃就提出自己去周围转转,他本是托词,想让梁阿姨休息一下。没成想梁阿姨当真,立马推出了谢三伏,让他跟着当导游。
江烬燃抱歉地看向谢三伏,却见对方双手拿着杯子站在原地,脸上没什么表情,但好似有一股无语的气息正萦绕在他身上。
“那江哥,要不去学校看下?”谢三伏看过来。
江烬燃自然同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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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哥们开始断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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