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画面,并非刺眼能够形容;
有些当下,也绝非时间能够覆盖。
那是一种钻进肠胃中的虫子,横冲直撞,逼迫你跟着它的节奏,忍受它带来的生理反应。你浑身发痒、阵阵恶心,但你无法呕吐出一切。涌入鼻腔的每一次呼吸都在放大你的感官,你迫切地渴望着某种刺激——
让我发泄!
让我吐出五脏六腑!
让我在濒死的边缘重新审视这幅皮囊!
但你的身体,在此刻,拒绝服从你的意志。
“哎呀。那你今天是不是还没吃饭......”
“是不是,他在外面......”
“花很漂亮......”
“他很喜欢,所以我,感谢你......”
......
明明是不同场景,不同声线的话语,却在这一刻诡异地扭结成了一股冰冷的线,被强行塞入耳道,直插大脑深处。
江烬燃僵立原地,久久没有动静,他的目光似是恍惚,似是愤恨,全然地,被沈繁身后那张鲜艳的红色幕布死死攫住。
那幕布仿佛有了生命,一张一合间,吐露着轻佻又残忍的陈述:
“你一个小孩子还管上大人的事了?”
“我跟你爸,各取所需。我为钱,他为色。”
“什么叫小三?我有跑到你家里去闹吗?”
“你知道我这个床/伴,当的有多称职吗?”
“拜托呀小弟弟,你跟成年人谈什么爱情呢?”
“哪类品种的傻子,才会说出,一个人一辈子只爱一个人的这种蠢话啊?”
“姐姐我最后劝你一句,做人啊,别太较真。”
那张浓妆艳抹的面容在脑海中变得无比清晰,她黑色的长裙包裹着刻意的性感引诱,清甜的香水气味随着她的每一次开口,重重黏附在江烬燃的衣服上。
明亮的通道里,红底高跟鞋踏出“哒、哒”声,每一步都好似能够穿破心脏。
此刻,那“哒哒”,仿佛穿透时空而来,与生日礼物落地的声音产生残忍的共鸣。
江烬燃的眼前,好若被凭空放置了一台机器,正对着前方的沈繁进行恐怖的改造。
黑色的衬衫开始扭曲,化作成黑色的长裙,沈繁的五官从上到下,被强制替换,唇部一点点变得猩红。
那个女人。
那个曾经讽刺他的天真,践踏他原则的女人
此刻,又一次活生生地站在了江烬燃的面前。
江烬燃看向那双冷漠的眼睛,剧烈的精神冲击下,沈繁原本的模样逐渐模糊、变形,几乎无法辨认。
“哈。”吐出一口浊气,江烬燃咧开嘴笑了下,抬眸看向沈繁,“真没意思。”
江烬燃笑道:“真的,很没意思。”
弯腰,江烬燃捡起地上的礼物,白蓝包装的袋子,提袋的衔接处,系着两朵蓝色的玫瑰。
“这位朋友,”江烬燃的声音毫无起伏,说话间,蓝色的花被随手扯出,往下跌落,“我不想知道你的名字,也不想和你说什么话,但你最好,还是回避一下。”
“啪嗒。”礼物袋空荡荡地摔下去。
江烬燃取出里面的玻璃盒子,他低头看去,盒内缤纷炫目,几乎要晃痛他的眼,但他的身体正从外到内寸寸冻结,只剩下麻木。
再次抬眼,他看向前,目光漠然,“我厌烦了,累了,不想生气了。所以,你理解一下。”
沈繁没有任何表示。何宣仰头看了沈繁一眼,心中杂乱沉重,指尖上的力道在不断加重,捏得他生疼。
他收回视线,一点点抽离出自己的手指,转而穿入沈繁的臂弯,按照约定好的那样,抛出最后的炸弹:
“这就赶我走了?你也太无情了,明明不久前,我还给你发过短信。”
从他开口起,江烬燃的目光就落了过来,他看着,冰冷,毫无波澜。
可每吐出一个字,空气的重压都似在极速迫近,心脏陡然失控。何宣扯出一个艰涩的笑,语速不自觉加快,像抢像赶,“看在这些花的份上,希望你,不会耽误太久时间。”
最后望了一眼沈繁,何宣捏了捏他的胳膊,小声补了一句:“我等你。”
随后快步转身,掀开幕布,没入昏暗的空间。
幕布落下的瞬间,江烬燃却低笑一声,他勾着嘴角,轻飘问道:“你是看上,他胆子小吗?”
沈繁没有回应,他冷冷地瞥了一眼江烬燃,而后走到座椅前坐下,语气平淡,“这就是你想说的?”
这漠然的语气,本该令人心碎。
但此刻,江烬燃却突然发觉,原来再浓烈的情绪,也会被无尽的空荡吞噬殆尽。
他低垂着眼眸,像是醒悟了,又像是解脱了。
“这就是你想要得到的结果吗?”江烬燃走近,站在沈繁面前,声音悠远,“沈繁,你没发现吗?你其实,也是个傲慢到骨子里的人。”
沈繁抬眸,眉头微动,眼中的情绪没有遮掩,是全然的否定。
“哈哈。”江烬燃轻笑,叹了一口气,语气似有感怀,“我很清楚你的过去。或许比你想象中的还清楚。你的确很了解我,知道我的软肋,清楚我的底线。不论这场戏你是自导自演,还是假戏真做,我......”
话并未说完,却戛然而止。
江烬燃安静地看着沈繁,忽而,他弯下腰,目光落在对方下唇上,伸出手指,最后极轻碰了碰那小小的黑点,他像是说给自己听,又像是在告别过去的时间,“果然,假的,就是假的,再怎么掏心掏肺,也强求不来,对吗?”
他直起身,沉默地将礼物转了个面,正对沈繁。
那是满满当当的彩色糖果,一个挨一个,挤在兔子形状的容器里。沈繁的指尖,几不可察地一颤。
“我准备了很久,就算你不喜欢,也看一眼吧。”江烬燃的声音异常温和,取出东西后,玻璃盒被随意扔在了旁侧的座椅上。
“你每次过生日,我都不知道该送什么好。咱们上学那会儿,我很多次想直接给你送钱,想让你不要那么辛苦,但我知道你不会要,我也不敢给。我知道,如果我真给了,你大概再也不会理我。”江烬燃拿起那只十厘米高的透明兔子,捏着它点缀上天青色的耳朵,上下颠倒,“后来在网上看,大家都说相爱的人,陪伴就是最好的礼物,最大的浪漫。”
指尖从兔子底部摸到一个卡扣,江烬燃稍微用了些力,将其掀开,露出圆圆的洞口。
“所以,我们在一起后,每次过生日,我都做了很多的旅游计划,”江烬燃将洞口朝下,对着掌心,缓缓倒出“糖果”,它们渐渐堆高堆满,却因无法承载,开始一个个滚落,砸向地面,变得灰头土脸。
“我想和你去很多地方,想和你走过每一个季节。这个世界很大,我想在每一个角落,都留下和你的回忆。我以为,我们的爱,会随着潮起潮落,沉入深海,被永久封存;会在冬雪淋头的时间里,接受共白首的祝福......”
“我想,即使我们的爱情,它离经叛道,逆着人潮,但每天太阳灼人,今天依旧会是灿烂无虞。”
“只要,我们在一起。”
“沈繁。”
江烬燃眷恋地念出这两个字。
兔子空了。他摊开掌心,慢慢倾斜,最后的一点“糖果”尽数坠地。
室内的冷风拂过地面,“糖果”缓缓移动。
四目相对。
江烬燃的眼中,再无一丝光亮:“你不知道,我想了多少。”
黑色的皮鞋,狠狠踩上“糖果”,碾了下去。
江烬燃的声音,在这一刻,深入骨髓,他说:“恭喜你,沈繁,你的目的,达成了。”
满地的流光,满地的沙沙作响。在这一刻,骤然归于死寂。
·
幕布后,陈小杨蹲在角落里当蘑菇,安静的几乎只有呼吸声可闻。
何宣眉头紧锁,心中七上八下。他总觉得事情的发展,超乎了他的预料。
并非是后悔帮了这个忙,而是,他怕,他帮得是一个天大的倒忙。
沈繁,原没有他以为的那样,对江烬燃毫无感情。
他分明看见,在江烬燃说出“没意思”几个字时,沈繁的瞳孔骤然紧缩。也感觉到,当自己抽离开时,沈繁的身体一刹那的紧绷。
他还记得沈繁找他拍那些照片时的对话。
那天,沈繁突兀提出请求,他心中纳闷,在他的印象里,江烬燃虽然处事幼稚了些,但对沈繁却是没得说。
于是他问:“为什么要这么做?你就告诉他,你想分手不行吗?”
沈繁没有直接回答,只是说:“他看待爱情,和普通人不一样。只有踩到他的底线,我才能离开。”
何宣更不明白了,“你有必要做到这一步吗?你恨他?”
沈繁却忽然抬眼,他重复着其中几个字,再开口,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何宣:
“难道,我不能恨他吗?”
“每和他接触一次,那个人就会出现在我的梦里。让我不得安宁,无法呼吸。”
“这些年,我还是在不断重复那段屈辱。”
“难道因为他爱我,所以,我就应该接受所有的痛苦吗?”
“我累了,我只想离开,想......”
“睡一个好觉。”
沈繁神情阴郁,投影在墙上的背影,仿佛一直被什么无形重物强行压下,几乎快要折断脊背。
最终,何宣答应了。
此刻,回忆着沈繁的话语和神情,何宣感觉自己的思绪都要乱成毛线团,目光四散时瞥见陈小杨,他就要拉着陈小杨参谋一下。
却猛地听见一声响动。
两人的目光陡然在空中相遇,而后极为默契地看向厚重的幕布。
“沈哥!”
“沈繁!”
两道不同的呼叫声音,随着幕布被猛地掀开,先后出现。
偌大的影厅,只剩下沈繁一人。
他安静地坐在椅子上,宛如一具精美的玩偶。悄无声息。
他的衬衣口袋,突兀地别上了一支紫色的鸢尾花。
脚边,落满了璀璨的流光,在鲜艳的地毯上熠熠生辉。
赶忙跑过去,陈小杨焦急地死死盯着沈繁,一副想问不敢问的模样。
何宣皱眉看向地面,又扫过上衣,他搭上沈繁的肩膀,问:“怎么了?他对你做什么了?”
好半天,沈繁都没有任何回应,何宣心中一紧,就要再问。
沈繁缓缓抬眼,他带着笑,却毫无生机。
他问:“何宣,这就是自由吗?”
沈繁绷紧的身体忽然因为这一句话,撕扯出一道口子。
在离开前,江烬燃最后,俯身为他别上了这支鲜花。
他说:“沈繁。祝你自由。祝你始终耀眼。”
在江烬燃的气息彻底远离的瞬间,一股前所未有的感受席卷而来。
内里是一片刺眼的白,其中空无一物。
他感受着这诡异的空荡,在看见来人的瞬间,骤然升起了询问的念头。
可何宣。为什么不回答?不肯定?
沈繁等待着,何宣却说:“先离开吧。”
为什么要转移话题。
沈繁感到奇怪,可又很快了然。
他并未体验过自由,又如何理解自由。
我该告诉他。
沈繁抓住何宣的手,挪开,他带着笑起身。
他轻声宣告:“何宣,这就是自由。”
沈繁的目光,落在胸前的鸢尾花上,他停滞了一瞬,却未多余停留。
看,是我,是我自己,将年少时刺进皮肉里的那枚胸针,换成了柔软的花朵。
我的鼻尖,将再不会闻见,铁锈的潮湿,只剩下清美的芬芳。
而后,他迈开步子,跨过狼藉的“糖果”,走向红色的幕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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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哥们最后惨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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