泼天大雾里有一阵似有若无的窥伺感,那注视很幽静,带着未知的审视,如粘附在空气里的交缠蛛网。
咦,什么恶心的脏东西,对我们小天使下手的就是这玩意么?
苏现咽完最后一点儿棉花糖,给祁尧发了消息:阮嘉玉在至善湖,快过来。
这消息落了没几分钟,远处便有人移步。铅灰色雾霭里依稀可辨宽大兜帽,男生的上半张脸完全隐没在阴影里。
阮嘉玉瞥了苏现一眼,惊奇道:“前面那个是祁尧同学么?”
“他怎么也在这儿?”
似乎只是男孩不经意的喃喃,像等着一个合理的回答又像没有。
速度这么快,吃了几架飞机?
苏现凭直觉怀疑祁尧用道具了,嘴向下一撇,低头凑到阮嘉玉面前,促狭道:“梦游呢。”
“……”
敷衍。梦呗游呗,谁能游过咱。
阮同学面无表情地推开他,朝祁尧挥手,微笑脸:“嗨,好巧!”
不轻不重的力道,仿若被蝴蝶吻过。
苏现捂着正中靶心的胸口,挺潇洒的一中二病忽然娇娇滴滴起来,祁尧不置可否,将卫衣帽子摘下,露出张从容清俊的少男脸,语气平稳:“很巧。”
苏现一听这声音脑子就清醒了,他捏了下有点烫的耳垂,不爽地轻啧:完全看不出来哪里巧了,难道不是我叫你过来的吗?
再看阮同学,心里不由酸涩起来,恰了口青梅似的:笑这么甜。臭脸有我帅吗?
其实客观来讲,苏现和祁尧都不丑,绝对能称得上花美男。一个优雅小豹子,一个沉稳白狼王,但阮嘉玉只在乎自己的亲亲同桌,他们不知道自己从未上过起跑线。
好甜,吃糖了?
祁尧不动声色嗅了下空气,对阮嘉玉说:“刚好,我送你回去。”
诶???这么巧的偶遇只是为了送梦游的阮同学回宿舍?
所以真得不打算解释也不遮掩为什么深更半夜两位不睡觉的事情吗?
阮嘉玉有自己的想法,客气地婉拒:“不用了吧,回宿舍的话好像不太顺路呢。”
那是当然的,阮同学是独栋豪华小洋房,离臭烘烘的男生宿舍远着呢。
他垂眸,抿开两个乖软梨涡:“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祁尧淡淡道:“晚上不安全。”
苏现觑着湖面的浓雾,皱了下眉,忽而严肃正经了:“听话,让他送你。”
一定存在着什么阮同学看不见、不知道的东西。
“学校怎么会不安全?”阮嘉玉很卷的睫毛沾了雾里的水汽,黑得润润的,他半开玩笑道,“总不可能有鬼跟着我吧。”
苏现张了张嘴巴,默了几秒。
这种反唯物主义的脏东西还是不要出现,冲击小天使的世界观了。
他哈哈笑着挑眉,拿了把不知道从哪儿来的手电抵着下颌按住开关,阴森森地咧开大白牙:“害怕吗?”
看上去是个意外之喜呢。
阮嘉玉被炽亮的白光晃了下眼睛,微眯着圆润的眸子,他兀得抬手惊恐地往某个方向指:“苏现,你后面——”
戛然而止的微妙惊喊拿捏的恰到好处。至少诓到了三个人。
藏在浓雾里的恶鬼心脏猛地一窒,苍白面颊在月色里愈发透明,唯有静静燃烧的红唇为他画上一笔浓墨重彩的颜色。
他是个只有骨头架子撑着破旧皮囊的浮肿水鬼。
而阮同学……
该死的,不会真看见了??
苏现动作迅速地拉住阮嘉玉的胳膊,一气呵成按住他的脑袋拥进了怀里,又顺手撸了撸漂亮天使的脊背:“别怕。”
余光扫到祁尧,他道:“你看我干吗?”
苏现朝湖面努努嘴,正感到胸口喷薄呼吸的灼热,含糊地吐出个字:“上。”
祁尧盯着发问的某个红脸红脖子美滋滋的玩家,做了下口型:“松开,骗你的。”
嗯?什么?
苏现一愣,埋在胸前的男孩肩膀抖动,可那并不是害怕。
稍显得意的笑音漂浮在雾中:“你被吓到了吗?”
似乎是因回礼成功而高兴着。
漂漂亮亮的小男孩从他怀里退出来,捂嘴弯腰,眼睛眯成月牙:“对不起啊。”
要是换个人搞这死出,苏现绝对会让他知道花为什么能开得灿烂。可这是天使宝贝,他都笑了诶。男生就完完全全、没办法生气了。
甚至自暴自弃地想:睫毛怎么就那么翘呢。还多。铺在月牙上,好像飞雪瀑布。
总是第一眼就让人觉得‘乖巧、爱学习的好宝宝形象’的阮同学一下就被打破重组,鲜活起来。
宛如一只高傲的猫咪或是狡猾的狐狸。在余宿观察得到的地方,阮同学对其他人也不吝展示了这一面。
他会调戏余宿喊他老师,喊自己笨学生,也会恶作剧同吃一根棉花糖的男生。
苏现用手电筒轻敲了下男孩的肩膀,夸张道:“阮嘉玉,你演技这么好啊!”
阮同学眨眨眼睛,精致柔和的面部线条自带了一种纯洁无辜感,他抓住乱动的手电筒,再次打开,就着苏现的手从下往上照亮自己的脸。
“你刚才表演的也很像,像电视里播得那种——”
阮嘉玉咬了下那个字眼,斜睨着他:“鬼。”
羊驼乱撞、心花怒放莫过如是。
苏现不争气,挡了挡灯光,脸也被遮住了大半,只闷着嗓子道:“小狐狸。”
含糖量百分百,要被你甜死了,小狐狸小甜糕小天使。
苏现手痒,没忍住又掏出根棉花糖来,祁尧淡淡瞥了他一眼,没拦。
“喏。”
又来,到底是怎么从鬼故事进化成棉花糖故事的?一定把阮同学当小孩子了吧!
阮嘉玉低头看棉花糖,艰难道:“太多了,会牙疼。”
一贯寡言少语、可靠的祁尧出声:“没事,吃不完可以给我。”
苏现甩了一眼刀过去:给你干嘛?死穷鬼啊啊啊!!和阮同学吃一根棉花糖什么的有我就够了啊啊啊!!!
“吃不完直接丢垃圾桶,”苏现皮肉不笑,在阮嘉玉看不到的地方表情狰狞,“祁尧同学,我这儿还有!也、请、你、吃!”
还不等回答,他又熟练地补了句:“不客气。”
祁尧侧了下头,深深看了苏现一眼。
傻狍子。
整齐划一举着棉花糖的二人组往宿舍方向走去。
苏现瞧着他们的背影,灵光一闪:肿么办,有种单身老父亲在外打拼供养好吃懒做私生子和暖心棉袄天使转世小娇妻的感觉。
yi。
一阵恶寒,苏现拂掉胳膊上的鸡皮疙瘩,抻了下腰,手中兀然多了把桃木剑,嘴里念念有词:“呔,脏东西,哪里跑!”
“……”
“咚、咚、咚——”
指节轻轻敲击着树干,冰凉月色下戏谑的低声钻入几个狼狈逃窜的玩家耳中,带着猫抓老鼠般的轻慢。
奔跑着,喘息着,踩碎枯枝落叶,卷起飞扬尘土。结伴同行的玩家密探教学楼,却在楼梯上撞鬼,被一路追着来了这里。
“救命!救命!救救我!!”
mad,祁尧和苏现也不知道去哪里了,就剩下这些傻逼玩意,算了刚好给我拖延拖延时间了。
有人眸中闪过暗光,看了一眼旁边的玩家,突然伸出双手。
“王哥!”
落在他视线里是玩家不敢置信,瞪大眼睛的画面。
“兄弟,”推了玩家一把的人抹了把脸,“不好意思了,我会记着你的恩情!”
话还没说完,那人拼命朝前方跑去,但这片小树林好似没有尽头。
呼吸越来越沉重,双腿像灌了铅。蓦地,一大团黑漆漆的蠕动物什从密林迅猛钻出,绞住了他的脖颈。
“咔哒、咔哒。”
怪物的关节扭动。
“嗬、嗬、”
急促的呼吸停留在嗓子眼。
一个不留。
玩家被整整齐齐地收割。躯体和头分开,摆在一起能排一排的脑袋如西瓜般缓缓滚到双运动鞋旁边。
那隐秘的怪物从暗处走出来,小麦色皮肤溅到黏稠温热的鲜血,脚底是可怖的影子,诡异而邪恶。
他颇有兴味地眺望湖心:终于打起来了。
……
明德高校的深夜充斥着大片恐怖片场景必备的浓雾,阮嘉玉倒是不怕。他已经知道了这个世界的一角,那么,余同学呢?余宿掩藏在至善湖的秘密是什么?
这个点没有路灯,只有寂静的月色穿过大雾,洋洋洒洒、泼墨写意。阮嘉玉咬了口甜得过分的棉花糖,祁尧问:“下午怎么没去上课?”
也没多好奇的语气。
一定很难想象吧,在所有人眼里沉稳不出错的祁尧大佬舌尖卷着云朵片儿,非常得心应手地处理着能拉丝的棉花糖。
这场景,直播出去都惊悚。要是有玩家看到肯定要怀疑这还是那个‘过本机器’么?!
阮嘉玉舔了下唇,嘴巴也是甜的,他说:“余宿同学在器材室发烧晕倒了,我送他去校医室,照顾了一下。”
“我知道,”糖在嘴里化开,祁尧没什么特别的感觉,他像闲聊一样,犀利发言,“不爱上课?”
阮嘉玉惊了。
祁同学你做什么?!明明是友爱同桌好吗!超过分诶,怎么直接就把阮同学的良心给抹杀了一半。
阮嘉玉脸默默红了,祁尧勾了下唇,仿佛随口一提:“老师的请假条上没写晚自习。”
好你个浓眉大眼的祁尧,原来是黑芝麻馅的。
那会儿、那会儿阮同学在玩转笔呢。余宿早挂完了水,也没提回去学习的事,阮同学怎么好意思不考虑病患的心情。
阮嘉玉停在路边:“祁尧同学,我好像听到了有人在喊救命?”
虽然存在转移话题的嫌疑,但不可否认他是真隐隐约约听到了惨叫声,尤其在这浓雾弥漫、恐怖氛围的校园里,显得格外凄厉吓人。
祁尧一脸淡定,继续往前走了一步,等阮嘉玉追过来:“听错了,是猫。”
“没有吧?嗯……真得吗?”
祁尧超稳地点头:“嗯。”
“好吧,”阮嘉玉耸耸肩膀,笑了下,“这个点除了我梦游还会有谁?”
你们两个谎话连篇的大驴子嘛!
苏现是这么说的?
对玩家,生与死好像就是一场梦游。
“喵喵~”
猫。祁尧指尖捏着道具,指腹传来一点灼烧感。是猫。
“真得是猫咪呐!”阮同学朝猫招招手,“小猫小猫,你找不到家了吗?”
他弯腰时抬眸瞧了一眼祁尧,浓密卷曲的睫毛阖在阮嘉玉的眼皮上,他眼底的月光看不分明。
“喵~”
仿佛在说:人,又见面了。
祁尧并没有注意到阮嘉玉话里的深意,他盯着手里已经被消灭了大半云朵脑袋的棉花糖,问:“你喜欢甜食?”
好不给力的回答。
“喜欢啊,没人能拒绝得了吧。”阮嘉玉摸摸小猫的脑袋,“心情不妙的时候吃甜食会开心起来,心情愉快的时候吃甜食会更加开心。”
祁尧朦朦胧胧间好似触及到了什么,他知道苏现是个曾经吃糖吃到去看牙医的傻狍子,但他不明白那家伙对糖果执念深沉的原因。
或许没有原因。
毕竟甜食甜食光“甜”这个字就叫人生出无限美好的期待。
冰冷的月色在阮同学身后铺成温柔的背景,他嘴角陷下去的梨涡甜蜜而清纯。
这样静谧、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夜,仿佛倾诉任何都是得到许可的。
祁尧是站着的姿势,但他垂下了头,说:“我的世界没有味道,有人跟我描述,那就像一杯白开水,但我以为那是唯一的味道。所有的东西都是这个味道。”
“游戏选中我的那天,它问我:你想要尝尝酸甜苦辣的滋味吗?于是我被骗进来了。”
他说完便沉寂了片刻。这是祁尧第一次主动袒露过往,对象是副本里的NPC。
他是不一样的。见过阮嘉玉的人都知道,那句话是:仅看着便有了救赎感。
是盛开在深渊荒芜里的一朵白色花朵啊,吸引着、飞蛾扑火。
信息从脑海里滑过,有些地方被屏蔽了,阮嘉玉只能靠只言片语推测,他感同身受般低喃:“没有味觉吗?有点儿糟糕呢。”
阮同学仰头,月亮盛在他双颊:“你能想起曾经感到开心幸福的时刻吗?”
他抬了抬棉花糖:“那就是甜的味道。”
只剩下半个云朵脑袋还在拉丝,路走到了尽头。
现在就很高兴。它没有骗我。
祁尧站在宿舍楼底下,看着阮嘉玉,某一瞬月光落到他身上,没什么表情的脸格外柔软:“今晚,早点休息。”
阮嘉玉说:“你也是。”
小洋房配了电梯,他进了卧室,躺在床上,昏黄的阅读灯晕染出小片光圈,阮嘉玉忽然起身拉开了窗帘的一角:祁尧还在原地。
穿卫衣的男生斜倚靠着墙壁,似是要做一个安静的守夜人。
直到天光微亮,将他身上最后一层月色与白雾接走,换上晨曦的金与暖。
“回来了。”天气很好,朝阳亮堂堂的,苏现懒懒打了个哈欠,“水鬼,又臭又丑的,都泡成巨人观了。”
“没打过。大概率是BOSS。”他自言自语,“重点果然还是至善湖溺死的那个学生。”
“对了——”苏现终于按捺不住心情,问,“怎么样,阮嘉玉?”
祁尧在那栋漂亮的小洋房底下站到早晨,肩膀沾了水雾,卫衣有些湿了。
他说:“后半夜很安静,没事。”
朝阳完全挣脱了地平线,带着积蓄了一夜的力量一无往前地升起。
轰轰烈烈,撕裂云海。
苏现反手撑着扶栏,突然说:“我以为这个副本的鬼不会伤害他。”
祁尧说:“他们只是NPC。”
但这话有点异议,到底那个天使男孩也是NPC,于是祁尧又说:“他们不需要救赎。”
他们不需要救赎,但我们需要。
苏现眺望湖面,金乌高悬,绿得葱茏的水面波光粼粼,好似镀了层金粉般。
苏现罕见地面色平淡:“等结束后,带他出去吧。我记得你有道具。”
祁尧戴卫衣帽的动作一顿:“嗯。”
苏现:臭脸有我帅吗!
祁尧:傻狍子。
余宿:变成鬼好丑好丑……
猫:喵喵?
叨叨:余同学,放心好了,在嘉玉面前你还是那个漂漂亮亮的小水鬼。
阮嘉玉:余老师桑~
余宿: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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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明德高校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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