珩隼没有为难娄炜,他依靠在门框上打着哈欠,摊开双手调侃道:“公子,就算是到了行也思君坐也思君这个地步,也要先见过我这个长辈吧,一声不吭将人捆走实在非君子所为——哎哟,真是让我一顿好找,以为他死在澄泓的意识海里了,真是急煞我也。毕竟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可以给我养老的人。”
慕梦瑾观察着这位强大的“宿敌”。与其说是宿敌,不如说是在时间流逝后留在生母身上的一道伤疤,不痛不痒,所谓“宿敌”有存在且仅存在于提笔写下的文字里,再见面时不知所终之劫被一笑而泯,从此都称彼此为相隔天涯的故友。
或许在珩隼即将浑浊的双眸里,慕梦瑾只是一个继承了白婵部分力量的后辈,他没必要将曾经自己受过的伤强加在后辈身上,都说了,他老了,怨恨一个人会让他变得更加憔悴,还不如就这么走下去,总有一天,总会有那么一天,他会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你在皖芷外待了多久?”
珩隼问道。
慕梦瑾回答道:“一年四个月零十三天。”
城内混沌春秋,城外询日问月,天天,月月,分分,秒秒。
“皖芷你进不来,所以你就用了这么一个办法?围建起梦境,欲锁吾爱入怀抱?”
易子寒十分无奈道:“珩隼大人,他救了我的命。”
慕梦瑾身高与珩隼相仿,此刻若去除建筑与地板,他们俩就像被人安插在棋盘上的黑白军棋。
“您为何要刺他?”
珩隼闻言转过头来失笑:“这简直就是危言耸听!‘曾经的我’不是现在的‘我’。我说过,过去是一个不可控因素,我也没办法控制那时的我不失控杀人啊……否则我要你的他去救胡允初干嘛!要不是因为快死了,每晚梦见胡允初死前的双眼惭愧的失眠我才不愿启用‘重月镜’呢!”
“我知道啊,过去的确不可控”慕梦瑾点头道,“可您分明知道凄月之力的腐蚀对象是人魄,您也知道,他最终会和你有一场决斗。”
“是吗?”珩隼如同听了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你和你母亲简直一模一样,力量上的强势者,感情中的沉溺人。不过有这样的经历也好,要比我这个孑然一身的人多一份幸福,当然,我已经很满意我的人生了。”
他十分精巧的绕开慕梦瑾制造的话题,然而他刻意的躲避,就有人继续的探究。
“您想让我对抗凄月的毒力,为最终做准备?”易子寒问道。
珩隼见状直接承认道:“对啊,我时间不多了,一旦胡允初脱离危险,就将是我自我点燃生命尾灯的时刻,那时,你将是唯一一个可以继承我的人,也是唯一一个面对我真实形态的人,要么我踏入轮回你登峰造极,要么我们二人同归于尽。”
说罢,他看向一旁的慕梦瑾叹息道:“所以,下次别再来了,这次你能救他,可到最后呢?他自己对抗不了毒力是一件很麻烦的事……我知道,思念会逼疯一个人,但是至少……就……让他知道你的心意就好。”
慕梦瑾:“…………”
“……他暂时没有生命危险。”
易子寒沉默片刻说道:“珩隼先生,我的挚友只是担心我的安危而已,并不存歹念……”
谁知珩隼的嘴皮子比天穹上闪过的雷电还要迅速:“——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心存歹念?”
慕梦瑾:“????”
易子寒:“???什么歹念?阻止我成为下一个陞龙的歹念吗???这有什么可阻止的??”
会发生的一定会发生,何况他相信慕梦瑾不是擅长阻止挚友迈入更好前程的人。
珩隼:“……我说的不是这个歹念……”
“…………”
“?????”
“咳”珩隼摆弄身上晃动的衣饰描述道,“我前几天看了一本从人间淘来的话本,叫什么——”他用手敲敲头,思考片刻后脱口而出,“《霸道邪恶仙尊爱上我》,其中有那么一个片段讲的是——”
“嘭!”
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一扇门将他关在门外,这扇凭空出现的门的主人在屋内操纵法力意图将门彻底封死,可片刻过后,封门的法术停留在距离形成完整一圈的三分之一处。
珩隼边笑边拍门道:“公子!你的脸皮怎么和你妈一样薄!我跟你讲哦,当初我就问了你妈一句那个男的——不,你爹——不,不,先生先生!哎哟你看老夫这张嘴——哈哈哈,我就问了一句‘他存的体己钱有没有拿出来给你看过?’。”
继而他竖起右手的三根手指道:“哈哈哈,然后你妈专门从厨房里抽了一把刚磨的菜刀追着我跑了三条街!!哎呀!”
一把法力塑成的菜刀穿过门抵在珩隼的脑门心前,珩隼挥手将菜刀散去嘴里嘀咕道:“真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打地洞,白婵的后代会耍小刀。”
屋内:“………………”
珩隼叹了口气:“哎,好吧,不逗你们了。”
他看看无穷无尽的苍穹,少年终会因为别离而梦泣,将绚丽花朵下的春泥倒过来看是离别。
“小徒弟,我在湖边等你,别耽搁太久,澄泓的身体也恢复得差不多了。”
易子寒站在慕梦瑾身后,他嗫嚅:“那个……你别生气……他有时说话没分寸,你就看在他年迈的份上别生他的气,好不好?”
封锁门的法力在往后倒退,慕梦瑾摇头:“我不生气。”
“不生气你还用菜刀砍他啊……”
慕梦瑾咬着下嘴唇道:“我只是嫌他话多。”
“可是我的话也多啊?你不嫌我话多吗?”易子寒真诚地发问,他很自然的坐在靠窗的躺椅上招手让慕梦瑾来和他坐在一起。
慕梦瑾没有立刻过来,而是前去将放置在床头的彩漆纹凤盒子拿过来放在他手上。
“什么?”
很漂亮的盒子,在外能买很高的价钱。
不过内里的首饰价值更高——玉貔貅。
慕梦瑾:“连金子一起送你——”
“不是”都说“客之美我者,欲有求于我也”,若说在耳旁美言也就罢了,这样价值连城的东西一般人是不会轻易送出手的,“你……是要我帮你什么忙吗?”
慕梦瑾跟前炉火的白烟袅袅升起,氤氲遮住双眼:“没有啊,单纯想送给你而已,没别的意思,祈愿你平安而已。”
“会的。不为了我自己,就是为了我那含冤而去的母亲父亲我也要杀回去。那时的我总以为只要证据充足,天大的罪犯也能绳之以法,可后来我发现站在我面前的是比我更高大更富有的罪犯。深究下去,我会得到割喉的刀和捂嘴的手。”
慕梦瑾听他讲,氤氲扩散,他们看不见彼此的双眼。
火炉上的酒沸腾起来,沉静的嗓音与水声相纠缠:“那便无视他们的规则,你走任何路我都支持你。”
易子寒将左手肘撑在窗台上倚着脑袋,他试图透过烟雾观察慕梦瑾的眼睛:“我如果想篡位当皇帝呢?”
“你就是去当玉帝,神仙我都替你杀得。前提是不能登基后把我一脚踹开……”
这是在获得梦神之权的路上最令他感到恐惧的一段经历。
在那条路的结尾,他从追随到陪伴,从皇宫到乡野,但欢愉过后是充斥分不清对错的割裂与乱斗,他们用最熟悉的棋子处心积虑地走了一个残局。蓄意的告别、谋划的背叛以及沉没在深海里不愿浮出水面的错解,背负万代骂名的暴君死在自己精心培养的刺客的刀下。可这个暴君曾为了夺回丧失的国土双腿折断,并以此换来几十忠臣的折服,他将珍藏一生的约指缝进肚里,他发誓,他要带进坟墓,带到来生。王公贵族内部的腐朽使这位暴君恼怒,可帝王的身边空无一人。要怪还是得怪他自己,不过,将爱自由乡野之人留给高空,他也愿意被纷争淹没。
后来帝王逐渐知晓,高空上的明月要坠下来了。
有一天,他无视贵族间不成文的规定使用雷霆手段坚决绞杀了几位为非作歹之辈,白日里,他的内心风平浪静,仿佛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对于他来说就像踩死一只蚂蚁一样简单。直到夜半时分,他忽然梦见许久不曾入梦的脸而惊醒,之后他坐在轮椅上在寝殿内独处,那时他才发现,原来夜里的大殿的墙壁这么冷。
暴君履行了绞杀旧党的职责,代价是背负万代骂名,高空的明月打翻阴谋再次来到他身边,不过,他比刺客晚了一步。
“在你眼里我竟是这般始乱终弃的人吗?”
慕梦瑾闻言转过头来看他。
始乱终弃么……
易子寒自觉用词不当,便坐正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慕梦瑾笑着摇摇头说道:“我不在意这些。你将貔貅带走吧。”
“嗯?这里面的东西不是不能带出去吗?”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但你的东西永远属于你,总有一天他会来到你身边。”
易子寒头一偏,随即看见珩隼站在湖边笑着向他挥挥手,怀里还揣着一大把金子。
易子寒:“……”
然后他背过身去让渡出属于二人的空间。
既然是慕梦瑾诚心送的东西,他便不好推辞,于是收入怀中起身道:“我……可能要走了。”
“我送你。”
慕梦瑾陪他走向湖边,从屋内到湖边的距离不长,二人放慢脚步,妄图在一条路上走过四季春秋。
“哟,再不快点澄泓就又要投胎了。”珩隼抱臂杵在湖边。
慕梦瑾很识趣的停在距离珩隼三米开外的地方。
“说完了?”
珩隼打量二人。
“嗯……”
好像也没说什么。
“真心话都讲完啦?”
“……”
“……”
珩隼转过身去朝湖中心走去道:“没说完也没机会了,别整得跟生死离别一样,你们会再见的。走了走了,告辞。”
易子寒跟在珩隼的身后对慕梦瑾挥手再见,就在即将踏上湖面时慕梦瑾倏地闪到他身后拉住他的手道:“皖芷危险,小心。”
“我会……”
“干嘛呢?”珩隼回头叫人,“祖宗,你再不走澄泓就要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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