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国王再一次传我进殿。彼时他已在筹备攻打赤枫国的诸多事宜，传我过去要我占星算卦，可我什么也算不出来，只好以实相告，求他暂时放下杀戮请道士超度亡魂，更何况赤枫国的皇权虽羸弱，但诸侯亲王所掌握的兵力强盛，攻打赤枫荆棘塞图——他没听。”
一意孤行之人，哪怕身边人吐露肺腑之言，他都不会入耳半分。
“我记得他告诉我：我请你做我的国师，大抵是因你长得像天上人。可事到如今，我没有在瞻天楼或国师殿看到天神的影子。仁义是什么？亡魂算什么？我不替他们超度他们也不会凭空出现杀了我。之后，他将我囚禁在国师殿，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国师殿的大殿中徘徊，接着，军中传来战报，丹壁战败。赤枫对我们丹壁国提出要求，要求丹壁割让城邦五十，上贡布匹五百，银两五千，并且要求嫁出公主前去赤枫联姻。只要其中有一条做不到，赤枫便会举兵入丹壁城。布匹、银两，这些搜刮民众提高赋税不出半年便集齐，但国王并没有公主，只能从后宫嫔妃中择选和亲。彼时我已被囚禁在国师殿内无人问津，却在夜半收到一封扔进院子的信件。上面写道：
一肌一容，尽态极妍，缦立 远视，而望幸焉；有不见者，三十六年。我是大王的才人，但我从未见过大王。但很快我便不再是才人，而是丹壁国‘长公主’。这个名号是大王随手翻了一张绿头牌定下的。那一夜，我不知是喜是悲，听见被召去侍寝的贵人被赐死我庆幸自己被选中，但好像，上帝为我开的那条路也不会很幸运。妾已在床榻之上昏睡数次，我想将自己埋进土里，打开窗户嫌光太刺眼，拿起水杯嫌湖水太冷，我与我的魂魄纠缠，与我的心脏撕咬，最后，认命吧。国师大人，众人皆说国师大人吉人天相所在的瞻天楼乃福星高照之地，所以我也来过，不知国师大人是否还记得为我摇出的那枚上上签，时至今日，那枚上上签终究还是命薄，我要走了，国师大人也被大王囚禁，瞻天楼内空无一人。抱歉，说得有些多了，因为实在是没有说真心话的人，毕竟宫中没有忠仆也没有家人更没有挚友。
我看完她给我的信，那夜，我谋生出一种极为大胆会掉脑袋的想法——帮她逃，替她和亲。”
易子寒喝酒笑道：“你怎么和我做同样的事情啊？”
慕梦瑾回嘴：“你又没替瑶黎嫁。”
“胡允初再怎么说是个女孩子，我替澄瑶黎嫁人会吓到她的，更何况……”
用的是澄泓的身子，本身就不方便。
“所以……”易子寒道，“你真的嫁啦？”
“对啊。”
慕梦瑾十分平静，看不出来替才人和亲后经历了什么难事：“丹壁国王对自己的错误选择视而不见，囚禁我不许任何人来见我，这为我计划这件事提供了充足的机会。而且他从未见过才人，不知其身形模样，就连我蒙着红盖头走的那天他都没出现。”
“你真的规规矩矩地到了赤枫？”
“真的啊，我要是跑了赤枫国会派兵去丹壁讨债，到时候国内男女老少都不能幸免于难——我想，我还没有窝囊到逃跑的地步”慕梦瑾又不知从何处变出两碟糕点，“丹壁距离赤枫要走两天两夜，我坐在花轿里腰疼屁股疼，外面的人还附赠一个腿疼。第三天早上，我们抵达赤枫国皇宫，我又在宫殿里等到黄昏，才听闻赤枫国国王赶过来的消息。”
“嗯，然后呢。”易子寒糕点也不吃了。
“然后他来了，在殿内坐了半晌连盖头都没揭便离开了。后来他告诉底下的太监们：公主的身材比他还壮，有辱他自尊，他不喜欢。”
“哈哈哈哈哈哈……”事情仿佛朝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他没再来过了？”
“没有。实际上……寝殿内比国师殿好玩”慕梦瑾振振有词，“国王没在我寝殿里安插赤枫的眼线，所以寝殿内的下人都是我从丹壁带来的自己人，早都买通的心腹们，左右也四五个。要是有别的嫔妃前来找我，我们就谎称和亲公主不见人，时间长了自然没有人愿意来。嗯，直到有一天，国王要为其的太子寻找太傅，我便嗅到了一丝机会。我纵火烧和亲公主殿，制造和亲公主被大火烧死的假象，逃出后宫，考试、面谈、举荐——最后走到赤枫国王的面前。他下完早朝传召我入宫，让我与太子相见。”
慕梦瑾见其将一碟子桂花糖糕一扫而空，接着说出一条惊天爆料：“太子是你。”
“啊？？？？？？？？？”
不过细想来，在梦里什么都有可能发生，于是易子寒揶揄道：“那我最后当皇帝了吗？”
“算是吧。”
“算是……吧？”
是就是，不是就不是，什么叫“算是吧”？
慕梦瑾看着天穹上飞过的流星说道：“我见了你，你第一句话就问我：你说你除文除武外还会占星算卦，那么能力是否超越丹壁国的那位国师？我说你想多了，我就是他。然后你举剑要杀了我。”
“哈哈哈，你为何不撒谎，这么诚实干嘛？”
“我……我怕你认不出我，你知道的……”
我怕你认不出我，我怕你在知道我曾经的身份后恼羞成怒赶我走，爱的前提得互相坦诚，即便那时的你貌似还不认识我。
“然后呢？认出了吗？”易子寒右手撑着脸津津有味地听他描述。
“你不认识我，我寒心了一个下午。”
“……………………”
慕梦瑾轻咳一声道：“不过没关系，这些都不成问题，只要你还在我身边，这些都不会是问题——我跟你发誓，我早已放弃丹壁，对赤枫绝对忠诚，我为你而来，我的卦象里指的都是有你的方向。”
哇，好响亮的马屁。
“你还为我取了个字，叫握瑜。”
易子寒笑道：“有点越辈分了吧，你是我的老师，怎的轮到我为你取字？”
“为了公平起见，我也为你取了个字，叫祈胜。哦，对了，老国王还在世时，骂我是妖孽。”
话题又不知怎的转换了方向，不过易子寒很愿意听他扯这扯那。
“嘿，为什么？说你美色误国吗？”
“不算，但我也没问过原因，嗯，但我知道，你去回他话时答应他，只要一登基就把我一脚踹开，嗯，我又寒心了一个下午。”
易子寒哈哈大笑道：“喂，我怎么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分明是危言耸听！这你也信！哎，我要是能登基，起码得给你封个侯爵吧。”
“嗯，可是你说你一登基就把我一脚踹开。”
“喂，梦里的事你也信啊——那我把你踹开了吗？”
“算是吧，不过你踹不开我。”
易子寒：“？？什么意思？？”
就在此时，门忽然被人叩响。
慕梦瑾按捺住笑意前去开门，门外一位陌生的女人拘谨地站在门口。她蒙着双眼，紫衣裹身右手挎了一木篮，木篮内盛满了花。
“抱歉，打扰二位兴致……”
慕梦瑾问她道：“您有什么事吗？”
“我来这里找一个人，不知二人是否见过”女子沉默半晌说道，“她叫唐舜英。”
彼时的慕梦瑾与易子寒并不知晓“唐舜英”这号人物，二人齐齐摇头。
“可是……按照线索她是来这里了呀……”
慕梦瑾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娄炜，你们也可以叫我闾娵，是一位诗人，唐舜英是我的挚友。她的家族落寞后，她与父母重新建立家族，却不料被奸臣算计，父母落入他人之手，她在营救父母的途中失踪，至今杳无音讯……我担心她……便一路寻找，寻到了此处。”
慕梦瑾站起，走至书架前取下一本薄薄的书籍。
到他这里的人少之又少，来一个他便记下一个的名字，可无论从记忆还是笔端，他都无法找寻关于“唐舜英”其人的信息。
慕梦瑾翻阅纸张，并邀请她进来坐。
“什么线索？”
娄炜沉默一小会儿后，摇头道：“对不起，我想不出。我只知道今天睡觉前一个人带我进来——我也不知道他是谁——他说能在你这里找到。”
“她还有别的名字吗？”
“娈媛。”
“……”
“抱歉”慕梦瑾揉揉脑袋，“真的没有，那个人带错地方了吧。”
娄炜的眉毛皱了皱，愁苦落在眉心：“好吧，抱歉，叨饶了。但——如果她哪日真的来了，我能不能拜托您为其传达一句话？”
“可以。”
娄炜思考一阵说道：“就告诉她：死别已吞声，生别常恻恻。江南瘴疠地，逐客无消息。
故人入我梦，明我长相忆。”
“记下了。”
“哟喂，好热闹哦。”不速之客将木屋的门推开，倚在门框上笑嘻嘻地看着屋内。
慕梦瑾稍往后退了两步道：“珩隼大人，您不会敲门吗？”
珩隼抱臂：“放心，我不会在你的领地里做出什么事，更何况你和我那小弟子关系不简单，我发难生事岂不是拂了白婵的面子。”
易子寒挡在慕梦瑾面前颇为无奈道：“在我面前说说就罢了，何故大庭广众之下……”
“见不得人？”珩隼笑容越加深邃，“有多见不得人？比我更见不得人吗？”
娄炜虽看不见，但还是能感受到空气氛围中的滞留感，连忙起身告辞，珩隼观察了她半晌说道：“我没见过你。”
慕梦瑾说道：“我的客人。”
“哦。”珩隼让开路放娄炜离开，不过他看娄炜的眼神不像是“不认识”那么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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