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影及白煞对陞龙有着绝对的忠诚,它们屈从于陞龙的威严与智慧,就算身躯支离破碎也要奉行使命。
“家主大人?!您怎么坐在地下?!快,快起来!!”满面愁容的家仆一边扶着公横秋,一边向车夫招手道,“找到了!家主在这边!快来!把马车拉过来。”
不知何时,他走到了宫门外,家仆接着又忧心忡忡地说道:“樊小姐担心您,让奴几个出来接您。我们回府上去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也不迟。”
公横秋如触电般甩开家仆的手道:“不必了。我自己回去。”
“主君……这……这都过了午夜了,风凉,您在外面吹着,着了凉,明儿就更不好上朝说事了呀!”
家仆见公横秋并没有说话,只是自顾自地朝前走,整个人冷冰冰的,全然没有常日里那副笑容可掬的模样,也只好静悄悄地跟在他后边走。
良久,公横秋才开口问道:“谁跟你们说我在陛下这边儿的?”
家仆道:“回主君,樊小姐。”
好奇怪的话。像是变了一个人。
公横秋道:“你们两个,一会儿到了门口,进去告诉夫人说我以下犯上,被扣在宫中,然后去库房里,将我那剑取过来。”
“主君……这……”
公横秋冷声道:“不接受任何形式的‘不合适’。我说什么,你们做什么,听见没有?”
家仆听见如此也就此作罢,只好默默点头。
至相府街时,公横秋却无意间瞥见一角刺眼的亮光。本以为是旭日东升的时刻,大脑的飞速运转却告诉他此时正值深夜,从皇宫至相府不过两条街,怎么可能就??
公横秋停下脚步朝光亮处望去,那股光将黑暗的天空彻底点亮,红色的热浪在黑夜中翻滚。
“主君,走火了!”身后的仆人从昏昏欲睡中惊叫起来。
一向对京城布局了如指掌的丞相意识到这是个绝佳逃生机会,于是故作镇定道:“你们先去按我说的做!我在此处等你们。”
家仆也只好点头,忙往府中去。
沉睡的京城在某一瞬间哗然,街坊邻舍纷纷打开门走上街忙起来。
“这怎么整啊,左邻右舍都是人啊!好好的一个昭毅侯府,说烧就烧!”
“别瞎站着快来帮忙啊!!”
“主君,马车已在那处。”公横秋接过剑道:“掩护我走!”
公横秋虽下人穿过街道上马车,然而,他预想无人的道路却挤满了人,马车停在拥挤的人群外,根本没有机会没有进去。
兵马司在旁叫道:“别上去了,快回来!我们已经安排水车了,别去送命!盯好自己的宅子!过来!全部过来!”
昭毅侯府院里那棵大树熊熊燃烧,像巨大的火炬般在空中摇曳,内院前柱折断的声音已经昭示这场火灾的终点,群众不再前去救火,但谁也不离开,而是围在一起盯着窜天的火焰。
府内明火炸碎在京城中唱起了独一无二的腔调,房梁屋檐坍塌在同伴的灰烬上。
“游园了,笙鼓起,溪客独恣开。此步尽,回首处,心志渺渺缠。望白鬓,梦似阑,寐断烟楼台。红袖摇,少华桃,榭阁旋水旄。风丝袅,速速痛急斩玉环。秋菊笑,瑶台莫识玉头山。携明月,春江花月鸿雁落楼台。去冠,去冠,瘦尽灯一宵。似来,似来,云青未了。”
原本安静的人群再次哗然。
“谁在唱?”
“哪里来的歌女?!”
“大晚上的……”
兵马司再次喊道:“安静!都安静!谁唱的?!出来!!!”
公横秋和樊惢筱僵直在车内,下属随即在人群中搜索。
“生来别酒泪满忆,回首望,烟万顷,梦中两行和夜离,高山狼,门深闭。寒江向东归海原,金樽两筹他乡遇。”
“滚出来!谁?!”
“在……在那儿!!!她在那儿!”
“!!!!!!!屋顶!!!!!!她在屋顶!!”
“啊!!!!!!!”
顺着那人手指的方向,公横秋打开车窗看见,方才那个女子站在烈烈熊火的屋顶上,抱着一把断弦的琵琶,“俯瞰”地下四散逃窜的人群,继续唱道:“雕梁画栋南北西,杯酒释,人万里,雨灭花灯裁锦绣,沧海间,东墙并。西风破漏瓦瓴材,香断芬芳他乡离。”
“快跑啊!鬼!!!!!!!有鬼!”
突然,只听一声巨响,院内那棵大树倒下,正正地向外倒来!!!
兵马司:“跑!!!!快跑!!!!”
女子转过头来看着公横秋,笑着向他挥挥手,然后纵身跳进火海。公横秋惊得放下车帘,连忙嘱咐马夫跑,一时间,京城上下一片嚎叫,原本老实待在家里的见街上人群四散逃开,也跟着出来乱跑,家大业大的都将家中大大小小的门都封死了。
街上的兵马司被搞得左也不是右也不是,水车被四散逃窜的人群堵住,眼见火烧得越来越旺,心道不妙。哪想还没等他做出抉择,一阵狂风乱七八糟地将正在燃烧的木屑腾空拉起,然后如同春日里飘飞的柳絮一般将木屑撒到充满热气的夜空。
几乎在同一时刻,京城内的宅子正在接受来自天敌的洗礼,烈火在此刻毫不掩饰自己的饥渴,它们降下诅咒聆听弱小生灵的痛苦与哀号,舔舐光釉的瓷瓶,吞噬尊贵的如意……兵马司预料到黎明过后京城将变成废墟,所以放弃追赶猛禽,前去组织人群撤离。
公横秋本已经快逃出京城,忽然,他的车调转方向,飞快地朝皇宫跑去。公横秋打开前窗叫马夫,却见马夫已经消失不见!
在热浪滚滚的京城中,一墙之隔的皇宫显得冰清水冷。
马车一路颠簸,至议事殿外才急刹停下,前来商议灾后重建诸多事宜的朝臣不在少数,他们心知这场走水的损失,看见公横秋急停的马车,如同看见救星般上前寒暄。公横秋和樊惢筱几乎晕厥在车内,几位好心的朝臣将二人拉下来。
经过一整周转,诸位终于在大殿内站定,大内总管手持一把炸了毛的拂尘,急急忙忙地赶来,在大殿内难以置信的张望片刻后,转身快步向前走,一位谏官从中站出来,拦住总管的去路道:“公公,陛下……?”
大总管急得将拂尘一甩道:“奴才知道大人的意思,只是奴才方才去见了陛下,陛下说立刻过来,岂不料如今殿里殿外都不见了陛下。”
殿内一阵哗然,公横秋知道自己今日不可能跑得掉,苦笑地蹙着眉头快步上前道:“公公,方才陛下过来的时候,身边的人都在吗?”
大总管道:“在啊,他们都在,只是一转角就不见了陛下的影子,现在也正急得打转,方才是以为陛下焦急就自个儿走了,奴才这才赶过来!”
公横秋惊愕片刻后,心中的答案逐渐浮现:“……公公,给陛下守夜的两位内官呢?”
大总管挣脱公横秋放在自己肩上的手:“也在找呢!!”
公横秋忽然发出一阵冷笑,他很清楚地猜到,于启已经脱身离开了。人群中没有张姓谏议大夫,他应该在不久前被于启杀害,然后被于启“植容”逃出皇宫。
大总管以为公横秋在责怪他们无能,急得直跺脚,一边向内宫走一边向身后的几位小内官和宫女道:“快找啊!若陛下出了什么事……”
“……先皇将计就计,才有了今天的圣帝明王。”
樊惢筱的诉说在他耳边一遍又一遍重复,如同陷入重复的梦境中。此刻,大殿中皆为于启的心腹大臣,平日里,这些人都视公横秋为尊长和依附。
公横秋未曾有恩于这些同僚,在太后薨逝第二日,他收到了来自这些同僚的暗私信件,表意诚心,效忠朝廷,唯望垂青。彼时宫内忙得一团乱麻,身体康健的太后在一夜之间撒手人寰,查案、守孝、复殓、赴命……作为绥熙的丞相,公横秋负担千斤,所以,那些来信他一一看过名字后就压在了书桌的最底下——阿谀奉承的话谁都说得来,只是若要讲诚心,还是算了吧。
他还是对太后的薨逝更感兴趣。
萧兰并不是唯一的凶手,萧贵妃仪态万方若牡丹花下桂魄影,雍容尔雅若秋水池中落霞红,壤皓腕而抚天上月,步凌波而顾幽幽兰。什么都好,就是将自己摔入了一场死局。只是事到如今,太后到底为何而死还未被探明,萧兰饮下毒酒现今骨枯黄土,荒谬至极的现实远比他看过的任何一本怪诞小说还要荒谬。
不,他不能死得这么难堪。
于是他抓住身边一位朝臣命令道:“你去请于景郡主。”
朝臣觉得公横秋的这个想法有毛病,他愁眉:“可是……”
公横秋沙哑的声音坠入寒渊:“你想活吗?”
朝臣一听此番话,冷气刹那穿透全身血管,忙不迭一阵答应然后向殿门口跑。不过一会儿,就有人手忙脚乱地推开门,狂风就掺杂着雨水打进来,迎面又撞来一个浑身湿透的宫女,她狼狈地摔入殿内,寒冷使其趴在地上战栗,两位女官上前来想将她扶起,却摸得全身僵硬。
她张着嘴,发出微弱的声音,两位女官便俯身下去听。
“郡主……公主……不见了……不见了……大人……大人被杀了……”
于景遁迹,方才领命出去的朝臣被杀。
二人的呼吸在一瞬间凝固,樊惢筱见状不好,便快步上前。
“丞相大人!”
公横秋看出口型,攥紧冰凉的手掌怒视着殿外欲将黑夜撕裂的雷暴。身后的诸君顿时慌乱起来,精美的服饰在鼠窜中沙沙作响——无人跑出殿外——殿外是一望无际的地狱般永夜。奉命宫女握拳在地上蜷缩片刻后呜呼,两件绣金灯赤狐裘衣就成了为她哀悼的厚礼。
他轻蔑的嘲笑自己曾经布下的“雄韬伟略”——我怎么没能杀了易子寒。
“跑什么?跑了就活成了?!”公横秋怒目圆睁道,“都过来!聚在一起!我让你们都过来!听不见了吗?!”四散躲藏的人群便又胆战心惊地向中央聚拢,只有远处一人畏首畏尾地缩在角落里。
公横秋怒视其须臾道:“你为何不动?叶河尚书?”
叶河再度往里缩了缩,斜视一眼后:“保命要紧,我为何要动?”
公横秋向前挪动两步道:“叶尚书,你——”
叶河直接打断他的话冷笑道:“别尚什么屁书了,人死了还追要封官名不如让我安生回乡道里做个叫花子,我怎该听你的这个僭越之辈飞扬文书来护个懦弱龙灵,你们要我们的时候,什么家族兴耀宗祠光辉说得天花乱坠,将之国描若青绿图绣万国衣冠拜冕旒,如今不要了,让我等做你椅下太牢。”
公横秋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但面子上终究挂不住,他尝到口中的血腥味,感受到呼吸逐渐难挨。
“啊呸!护驾,护你爹娘的烂驾!”叶河向地上吐了一口涎水道,“我们搏来搏去,搏回来亲人尸横,你们明争暗斗,我弟弟骨枯黄土,京城魑魅魍魉遍地行尸走肉,荒郊野外蛮族放肆猖狂,一姓之天下若必死棋局,一主之江山恍若朝生蜉蝣!”
樊惢筱怒目切齿拔出剑来步步向他走去道:“我怎么记得当初是你请我喝的那杯碧螺醉?”
冷硬而锃亮剑面渐渐浮现出叶河怒而少情的脸,叶河如同早已猜中结局般向集结在一起的储君忽而大笑道:“你们!好忠诚的看门犬!!被骗到这种地方来殉葬,哈哈哈!!!”
“……”
“!!!!!”
“!!!!!!”
“!”
众目睽睽下,叶河的头颅滚落在地,樊惢筱只用一只手般砍下他的脑袋:逞强的嘴当和颠倒的脑袋一起落下。
“………………”
“哈哈哈哈哈…………”人群里忽地传出一阵笑来,储君惊得咬紧了牙根。
公横秋只是站在原地,锋利的双眼扫过惊恐的人脸。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谁?谁在笑?!”樊惢筱举剑走过人群,惜命的朝臣们忙不迭让开宽敞的过道。
“啊啊啊!!!!!!!!”
一位朝臣大喊着往人群的最前面摔了出来,大喊道:“啊!她!!!鬼啊!!!!”
众人向后看去,只见那倒在地上的披裘宫女竟笑了起来!!!她将脸埋在绣金灯赤狐裘衣中,哼起听不清的小调,哼了两句,忽又笑了起来:“哈哈哈…”
“啊!!!”
“啊!!鬼!快跑!”
诸君一阵狂躁,而“宫女”却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她用手扯了扯褶皱的狐裘,然后一笑生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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