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为何一定要相信屠城的是自己的爱慕之人,世间本就加之于他不公,慕梦瑾则不能背弃真理而选择跟从。
能使他低头承认自己过错的唯有拿出证据,否则一切的说辞都将是唾沫与眼泪的堆积,民众固然让其悲悯,但总不能让无辜之人替罪上刑。
然而当所有的线索指向同一个人的时候,那个人却失去活下来的机会。隔岸观火的是他慕梦瑾,急赤白脸的是他慕梦瑾——死去的人却不会是他。
所以,一向果断的神明之子犯了难——找谁去?
念念不忘的名字脱口而出。只是真正见面后,又说不出口。
说什么?我怀疑你,你给我个解释?
说什么?亲爱的陛下,你需要为此做一个解释?
说什么?你还好吗?前面的不是我要说的重点。
说什么?我非常思念你,我可以像以前一样时不时来叨扰你吗?
…………
于是,兜兜绕绕之下,他看到了矮柜,无意间瞟到矮柜后刻着的字——撇捺支离如折断的树枝,横竖交错似迷途的蛛网。
身后的人把手上的茶杯撞得叮当响。
慕梦瑾正要开口,却发现易子寒的眼中冒出异样的颜色,瞳孔的澄澈被雾面所笼罩,慕梦瑾急切问道:“你怎么了?”
易子寒的意识掉入混沌,他仿佛在听别人说什么话,应答道:“不劳您费心。我现在过得很好,过得很轻松。”
慕梦瑾移到他身边,二人之间相互排斥的力量使易子寒的瞳孔缩小,慕梦瑾伸出手去触碰,禁忌比爱更容易放下,易子寒说道:“你为什么这么说?”
慕梦瑾顿感不妙:“说什么?”
易子寒似乎在回答他的话,又似乎在回答别人的话:“还有什么要聊的吗?我不是外面的皇帝,这不归我管。”
“我是谁?”
慕梦瑾指着自己的脸,他这张称得上完美的脸再也没有倒映在易子寒的瞳孔上,易子寒退后几步:“敌人。”
他坠入了漩涡。
易子寒心情的波动起伏,任何图谋不轨的揣测会失去信任。但师父从未告诉他,这份图谋不轨到底包含了什么。世人夸赞他聪明,夸赞他的天赋,他也将这份“图谋不轨”用在了与他人的机关对弈,从不担心其间的信任缺失,直到如今,他不得不面临失去。
内心强大的空缺使他骨骼疼痛,他越过最后一道禁忌将易子寒拉进怀抱。穿心疼痛压榨在身体的上方,五脏六腑被急切地压缩,他根本不知道易子寒发生了什么,未知领域向他张开恐惧的双手。
突然,男孩在慕梦瑾的脑子里说话:“放弃他吧,哥哥。我等这一天等了二十年。”
慕梦瑾抛开疼痛,男孩说道:“哥哥,今天,你要跟他决裂。我故意的呀,你不能跟任何人在一起,他也不行。”
“够了!”易子寒从他的怀中叫出声来道,“随你怎么想,既然你不想说,我也就不问。”
“你看着我!!!”
慕梦瑾将易子寒失神的脸捧在手心里,然后压制住身上的剧痛颤声问道:“谁?谁在跟你说话?”
“放开我!!”
易子寒推搡他,眼中带着对慕梦瑾的仇视:“你为什么这么说话?!你凭什么怀疑我!”
“我没有怀疑你!”
慕梦瑾吐露真心:“我从未怀疑过你!告诉我,跟你说话的人是谁?”
易子寒突然停住,像被网抓住的鱼放弃最后的挣扎,他操控已经麻木的双手拥抱慕梦瑾,眼中流下浊白的泪水,他没有慕梦瑾高,但十分愤怒地扯住慕梦瑾的头发向后拽,慕梦瑾浑身剧痛,扯住头发的疼痛完全被掩盖,易子寒似乎在跟自己抵抗。他的魂魄仿佛分裂成两个,一个向往月亮,一个背叛阳光。
“哥哥,我恨你。”
男孩像在玩什么过家家的游戏:“我赢了哦。”
慕梦瑾闭上眼睛想要施法平复易子寒的情绪,可身躯的剧痛不由分说地拉他下海沉溺。易子寒躯体和本能仿佛在打斗,本能在某一时刻暂时胜利,他忽然仰头将自己贴近慕梦瑾的嘴唇,逐渐变得浊白的眼睛被本能驱动紧紧闭上——忽然,躯体彻底打败本能,他张开嘴巴像豺狼一样啃咬慕梦瑾,比剧痛更加折磨的伤口破开。慕梦瑾避开他的攻击想要用法术平息,然而,消失不见的月魂忽然出现,它闪着雷光向慕梦瑾劈来!
两具身体分开前,慕梦瑾听到:“我要夺走你的一切——哥哥,我赢了哦。”
“我过得很好,不需要任何的揣测与怀疑,更不需要其余人踏足介入我的生活。再见。”
易子寒拿起月魂向他斩来,慕梦瑾和他打斗起来,罗赐洲独有的清风在催促客人离开。在易子寒的领地里,慕梦瑾要承受巨大的压迫,所以根本不是易子寒的对手。
山门被合上,独属于弃胎灵的敏感再次紧张起来——宗门?
“绽娥眉弓面,藏晁暳谂心。清溪污罪垢,足土应濯淋。
匕刺狡狭兽,雷焦嗜吓蟫。拂袖割儡尾,莫畏断喉音。”
“哭败穹汉两行字,顾菟夜降三字诗。
断笔错斩芙蓉盖,相逢乱簪新青发。”
“…………又再唱了,又再唱了”十几岁的少女低头钻进临时搭建的草棚,母亲接过她手中的竹篮拉她坐下询问道,“怎么样了?有任何消息吗?”
少女大喘气:“城中的官大人们……他们准备扶新帝上位……”
忧愁的母亲皱着眉头道:“哪来的新帝?”
就是啊,哪来的新帝?
少女也不懂,只是安慰道:“阿娘,官大人们这么做自然有大人们的道理,我们还是别关心这些了吧,我们快收拾东西离开这里。”
母亲忧心:“郡主呢?不是还有郡主吗?”
少女摇摇头。
母亲神色黯然,家园的毁灭对于一个在此安居数十载的人来说过于残酷。右腿上大面积的烧伤使她无法像其他人一样逃亡,在与女儿相依的日子中,她只能靠女儿每日外出捡拾野菜来度日。
“问情,我是谁。问你,我爱谁……”
坐在一旁的少女听闻此语不禁毛骨悚然,惊得往母亲怀里倒去,母亲揽住受惊的女儿,伸手捂住爱女的双耳。
“城中的大人们还没有找到是什么原因吗?”
女儿窝在怀里,母亲的声音顺着常年辛劳的双手入耳。
“没有”少女在怀里摇头,“听着说城中的大人们本是请了学宫里的人来的,哪想如今的新任祭酒大人吸了大火里的灰尘现今觉着呼气吸气难受,话也说不好,学宫里的人也都受了伤,大家都顾不了其他的。于是大人们又想请其他的习门,可人家不是太远就是正在闭门……然后……之后,我便没听见他们说了什么。”
“天苍苍,困在过往。地皇皇,终叹白昼长。”
“那位神明大人呢?”
少女再次摇头,所谓的神明大人,传说他的出生就带着使命,他应当有能力斩除城中那位陞龙的手脚。左右羽林军搜过城中的犄角旮旯,并未抓住歌声的主人。她的这副嗓音换作在戏楼中当是算得上名伶,然而,余音绕梁,惊心胆,骇人脾。为了找到根源所在,朝臣们特派书法人员前往城中唯一的戏楼——水镜台。
水镜台几经翻修,残圮的老楼被遗忘在新的楼阁背后。人们进入那栋老楼,只见墙上落灰的山水画以及一张缺了一条腿的圆桌。他们搜遍了整座楼阁,吃了一嘴的灰却一无所获。无奈之下,众官又只好商议,先立新帝,再寻真龙,坐稳了江山才有后来的可能,若此时王位摇摇欲坠,恐怕有人趁火打劫。
惊梦醒,血杀尽,复哀。
“易子寒!!!!!!!!!”慕梦瑾追赶着撕心裂肺的吼叫。
“神明大人,请您了结恶鬼!”
“神明大人!!”
惊恐的朝臣扯住慕梦瑾残缺的衣角,神明撇过锐利的目光,长时间战斗的疲惫以及来自凄月的吞噬磨去日里的柔和冷声道:“为什么又动用了金雀?”
文官看见神明瞳孔中间正在辉耀的日光冷面驳回他的诉求。
上次已身亡的首都并未被翻修,天边的月亮映着光朱的轮廓,五雀并缔敲响了南都的昭祥。
“他在那儿!他来了!”
“起兵!”
慕梦瑾远见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当即甩开朝臣的手向前追逐。
原来如此,分散他的注意,趁此机会聚合金雀,发兵征讨。所以那日易子寒为何会反常,且越来越暴躁,金雀开阵唤陞龙,而于启逃离不是为了保命,是为了布阵。金雀导致陞龙的力量大幅增加,达到不可控的地步,陛龙的性格、气性会愈发暴躁,焦虑、暴烈、反噬。身体的痛苦会逐渐吞噬他的理智、思想,迫使其不得不前去焚毁,前去自灭。
“易子寒!!”
远处的“恶鬼”急速地闪过,直往宫门方向去,按捺已久的兵队随着他追去,只见他敏捷跃上宫墙,便一起打开弓弩开箭。
数百支箭刺向“恶鬼”,却被神明截胡。慕梦瑾施法折断厉箭,亦跃过宫墙。宫墙下的“恶鬼”停下脚步,转身看着几步之外的神明。
“易子寒……”慕梦瑾把手伸向伤痕累累的鬼,伤痕中不断冒出黑色血块,撕破上衣,怨憎双眸,对方盯着神明的疲惫忧愁,反将其践踏成嘲弄。
“别过去”慕梦瑾试图前去拉住,然后伸出手,“前面有陷阱,跟我走。”
对方向后后撤几步,宫门外传来撞击声。
“易子寒,过来。”
像在哄闹脾气的孩子一样。
谁知,易子寒转头就向里走,宫门猛地被撞开,禁军闯入宫内,慕梦瑾本欲向前追逐,却不料被军队围堵得严丝合缝。
“让开”慕梦瑾拔出新炼就的长槊道,“你们没有权利堵我道。”
“慕梦瑾,你勾结恶鬼,请先随我等走一趟。”
前方的人已然跑远,他需要迎接这一场空前的阴谋。
“不走。”
慕梦瑾跃上宫墙,只身在宫墙上奔走,他眼见失疯的人冲破大殿的墙,突然,一支箭横穿慕梦瑾的右臂,他吃痛滑下墙来,于内花园内被禁军死死围住。
那位失疯的恶鬼嘶吼,如同罪孽降旨惩罚,心律不齐,内脏破裂偏移。
大殿的一角坍塌,喧嚣过后是诡异的静谧,倏地吵闹起来,火光之中,他冲向那个象征权利顶峰的位置——一把冒着红光的剑刺穿他的身体,他没有反抗,痛苦的枷锁在一点一点肢解。
我不甘心呐。
神智彻底炸开,易子寒看见父母、恩师、友人、爱人的身影才眼前一闪而过,然后听到熟悉的声音苦笑道:“哥哥!!!黄泉路上!一路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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