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影灯将手术台照得如同祭坛。
林夕望着监护仪上跳动的波形，橡胶手套里的手指无意识蜷缩。这是她主刀的第327台心脏手术，但消毒水的气味第一次让她产生窒息感。躺在台上的男人面容被呼吸面罩遮去大半，唯有锁骨处那抹淡粉色胎记刺进瞳孔——十二年前那个雨天，少年解开校服第二颗纽扣时，她曾用冻僵的手指触碰过同样的樱花形状。
"林主任？血压降到80/50了。"麻醉师的声音穿过防护服。
"准备肾上腺素。"林夕的声音像从深海传来。她接过递来的注射器，针尖刺入静脉的瞬间，突然看清患者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上周急诊科送来连环车祸伤员时，她在走廊拐角瞥见的银光突然在记忆里闪现——那是枚刻着樱花的手术刀戒指，戴在急诊科陆之航医生手上。
手术刀当啷坠入托盘。
"林主任！"巡回护士惊呼。林夕这才发现自己把止血钳捏变了形，金属纹路深深印进掌心。她强迫视线聚焦在暴露出心脏，淡紫色的肺动脉瓣膜正在渗血，和当年自己彩超报告上的影像完美重叠。
"体外循环维持。"她听见自己机械地下达指令，耳边却炸开十二年前的雨声。
***
2009年4月7日，宁海市第三中学天台。
林夕缩在生锈的铁网后数樱花，这是她确诊先天性心脏病的第七天。春寒料峭的风灌进校服领口，胸骨后的钝痛随着呼吸加深。诊断书上"二尖瓣脱垂伴关闭不全"的字样烙在视网膜上，母亲哭泣时颤抖的肩膀比病痛更让她窒息。
"原来真的有樱花精灵。"
带笑的少年音惊得林夕差点摔了药瓶。她抬头看见蓝白校服衣角翻飞，陆之航单手撑在水箱边缘翻身跃下，水珠顺着发梢滴在锁骨处的樱花胎记上。那是种介于少年与男人之间的轮廓，让林夕想起博物馆见过的古希腊雕像。
"要试试吗？"他晃了晃手里的听诊器，"我爸是心外科主任，这个可比校医室的精准。"
林夕抱紧书包后退，后背撞上冰凉的水塔。陆之航却突然抓住她手腕，温热的指尖按在桡动脉处："心率128，早搏两次。"他变声期特有的沙哑混着青草香，"要不要猜猜我心跳多少？"
"放手！"林夕挣开时药瓶滚落在地，淡黄色药片在积水里晕开。陆之航弯腰去捡的动作突然僵住——地面积水倒映出她锁骨下方紫红色的术后疤痕，像朵枯萎的樱花。
空气突然凝固。
"法洛四联症根治术？"他声音变了调，"什么时候做的手术？"
林夕扯着衣领的手剧烈颤抖。这个转学生来班里不到两周，此刻却像用目光剖开了她最隐秘的伤疤。她转身想逃，却被少年用校服外套裹住。混合着消毒水与雪松气息的温度笼罩下来时，她听见自己失控的心跳震耳欲聋。
"五岁。"她鬼使神差地回答，"但瓣膜...又在恶化。"
陆之航突然解开衬衫第二颗纽扣。林夕在惊呼出声前，看见他锁骨处淡粉色的樱花胎记。少年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蓬勃的跳动顺着掌心传来："这是预定给未来患者的。"他眼睛亮得像手术无影灯，"等我能主刀那天，让它在你心里重新开花。"
***
2022年4月7日，手术室计时器显示03:47。
林夕擦去护目镜上的雾气，持针器夹着的Prolene缝线在灯光下泛着幽蓝。患者的肺动脉瓣已经置换完毕，但渗血点像诅咒般不断涌现。她突然想起昨夜急诊会诊时，陆之航的白大褂口袋里露出半截巧克力包装——和当年他偷偷塞进她课桌的一模一样。
"林主任，血压持续下降！"
麻醉师的喊声惊醒了回忆。林夕看着监护仪上不断收缩的波形，忽然发现患者右心室表面有陈旧性缝合痕迹。那是种独特的"8"字缝合法，全世界只有陆之航的父亲——陆明远教授会使用。
"准备自体心包补片。"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当镊子掀开粘连组织时，一个紫红色疤痕暴露在无影灯下——正是法洛四联症术后特有的"钥匙孔"痕迹。
手术器械相撞的脆响中，林夕终于看清现实。此刻躺在手术台上的，是十二年前说要为她重筑心室的少年，是上周在急诊室假装陌路的陆医生，更是陆教授七年前医疗事故中"死亡"的患者。
记忆如手术刀般精准剖开往事。2015年4月7日，她浑身湿透地冲进宁海医院手术等候区，看到的是陆教授满脸血渍地被警察带走，以及急救床上蒙着白布的尸体。医闹患者家属的哭喊声中，陆之航左手无名指上的戒指在冷光里闪烁："我爸不可能用错药！"
"室颤！"
刺耳的警报声将林夕拽回现实。她看着陆之航的身体在除颤电流中弹起，忽然听见"咔嗒"轻响——樱花项链从她领口滑出，银质手术刀吊坠正撞在患者胸前的樱花胎记上。
2010年暴雨夜的画面呼啸而至。少年背着她冲下七层楼梯，她趴在他渗血的校服上数心跳。急救车蓝光里，陆之航把樱花项链塞进她掌心："收好我的入职申请书。"
此刻林夕终于读懂他眼里的决绝。原来十二年足够让誓言变成手术刀，将重逢雕琢成最残酷的医学伦理困局——她正在为当年医疗事故的"死者"做手术，而供体心脏检测报告显示，这是陆教授出事前最后经手的移植案例。
"林主任，患者家属..."巡回护士欲言又止。
林夕转头时，手术室观察窗上正映出自己苍白的脸。而在玻璃另一端，陆之航左手无名指上的樱花戒指，与她藏在手术服下的银链发出同样冰冷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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