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怀握第三次调整了《琥珀》的展示角度,退后两步审视效果。
明天就是画展开幕式,展厅里的工作人员正在做最后的布置,脚步声和交谈声在空旷的艺术空间里回荡。
他咬住下唇,这个习惯自从郁父指出像他母亲后,他就格外注意,但紧张时还是会不自觉地表现出来。
"再调就要把墙钻穿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同时一杯冒着热气的蜂蜜水递到眼前。
程怀握转身接过杯子,指尖触到郁嘉行的手掌,温暖而略微粗糙,是常年进行动物救助工作的痕迹。
“角度还是不对,"他叹了口气,"光线从左侧打过来时,'琥珀'的眼睛反光太强了。"
郁嘉行绕到画前,专业地检查了一下:"加一层30%透光率的柔光膜就行,保护站有,我明天带来。"他轻轻捏了捏程怀握的肩膀,"别紧张,会很成功的。"
程怀握抿了一口蜂蜜水,甜度刚好,温度也刚好,就像郁嘉行做的一切那样精确而体贴。
自从医院那次谈话后,郁父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虽然没有明确表示接受他们的关系,但至少不再激烈反对。而明天,老人可能会出现在这个对他儿子爱人如此重要的场合……
"我爸昨天问了我画展的具体时间。"郁嘉行仿佛读懂了程怀握的心思,声音平静,"他没说会不会来,但……他问了。"
程怀握握住郁嘉行的手:"不管来不来,这次画展已经给了我最好的礼物,让你们父子重新谈起你母亲的艺术。"
郁嘉行眼中闪过一丝柔软,他低头在程怀握额头上落下一个轻吻:"我去帮你拿柔光膜。别熬太晚,明天还有媒体采访。"
看着郁嘉行离去的背影,程怀握再次转向《琥珀》。
画中的狐狸眼神灵动,仿佛随时会从画布上跃下。
他想起了郁母的素描本,那些栩栩如生的动物画像,还有郁父说起妻子绘画时眼中转瞬即逝的温柔。艺术确实有种神奇的力量,能够穿越时间和隔阂,连接起本已疏远的心灵。
开幕式当天,天空格外晴朗。
程怀握穿着深蓝色西装,郁嘉行帮他选的,说这个颜色既正式又不失艺术感。
展厅里人头攒动,媒体闪光灯不断闪烁。
他的"野生动物保护"主题系列画作引起了不少关注,尤其是那幅《琥珀》,已经有三家机构表示有意收藏。
"程老师,能谈谈这幅作品的创作灵感吗?"一位艺术杂志的记者指着《琥珀》问道。
程怀握正要回答,余光瞥见展厅入口处一阵骚动。
他转头看去,呼吸瞬间停滞,郁建勋穿着一身笔挺的深灰色中山装站在门口,手拄一根雕花拐杖,腰背却挺得比在场任何年轻人都直。
老人胸口别着一枚小小的银色医师徽章,在灯光下微微闪烁。
郁嘉行立刻穿过人群向父亲走去,程怀握看到他们简短交谈了几句,然后郁嘉行接过父亲的拐杖,搀扶着他向展厅内部走来。
观众们不自觉地让出一条路,窃窃私语着这位气质不凡的老者身份。
"抱歉,稍等。"程怀握对记者说,然后迎向郁家父子。
"郁叔叔,您来了。"程怀握尽量保持声音平稳,但心跳如鼓。
郁建勋微微点头,目光已经落在墙上的《琥珀》上:"嗯。看看……我儿子的工作成果。"
这个措辞让程怀握和郁嘉行同时一怔,郁建勋承认的不仅是程怀握的艺术,还有郁嘉行在其中扮演的角色。
郁建勋走近画作,从口袋里取出老花镜戴上,仔细审视每一个细节。
程怀握示意工作人员搬来一把椅子,但老人摆摆手拒绝了,坚持站着看完整幅画,展厅里的其他人似乎感受到了这个时刻的特殊性,都保持着一定距离,给他们留出空间。
"右前爪的伤……”郁建勋突然说,指着画中狐狸几乎不易察觉的细微伤痕,"是锯齿状捕兽夹造成的。嘉行告诉你的?"
程怀握点头,惊讶于老人的观察力:"他说这种伤口的愈合方式很特殊,需要特别表现。"
郁建勋"嗯"了一声,嘴角微不可察地上扬:"他大学毕业论文就是关于不同陷阱对野生动物的伤害类型。"语气中有一丝掩不住的专业骄傲。
那位艺术杂志记者小心翼翼地靠近:"这位老先生是……?”
"这位是郁建勋教授,著名的创伤外科专家。"程怀握自然地介绍道,然后犹豫了一下,看向郁嘉行,得到默许后继续说,"也是我伴侣的父亲。"
郁建勋听到这个称呼时眉毛微微挑起,但没有反驳。记者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家庭场景的新闻价值:"郁教授,作为医学专家,您怎么看您儿子和程老师通过艺术与科学结合的方式推动野生动物保护?"
空气凝固了一秒。程怀握屏住呼吸,郁嘉行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腕上的疤痕,那是他们紧张时共有的小动作。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郁建勋清了清嗓子,用他那低沉而权威的声音回答:"医学和艺术……本质上都是对生命的理解和关怀。"他看了一眼《琥珀》,"这幅画准确地捕捉了野生动物受伤后的神态……那种痛苦与尊严并存的状态。我儿子……”
他顿了顿,似乎在适应这个称呼:“嘉行的专业判断使作品更具科学真实性,而程老师的艺术表现赋予了它普遍感染力。"
这番话说得如此流畅而深刻,连郁嘉行都睁大了眼睛。
程怀握突然明白了,这位老医生并非不懂艺术,他只是用了一生的时间来压抑自己对艺术的感受,就像他压抑对妻子艺术天赋的欣赏一样。
记者兴奋地记录着,又问:"听说这幅画背后有一个真实的救助故事?"
程怀握看向郁建勋:"郁叔叔或许能讲得更专业些?"
这个邀请让老人略显惊讶,但他没有拒绝。
接下来的十分钟里,郁建勋用精确的医学术语描述了狐狸伤口的处理方式,甚至补充了几点郁嘉行没告诉过程怀握的专业细节。
他的讲解冷静客观,但程怀握注意到,每当提到儿子的名字时,老人眼中的严厉就会软化几分。
郁嘉行站在一旁,目光在父亲和爱人之间来回,表情复杂得难以解读。
只有程怀握能看出那微微发红的眼眶和紧绷的下颌意味着什么,这个总是克制情感的男人,此刻正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在公众场合崩溃。
采访结束后,郁建勋表示要回去了。
程怀握和郁嘉行一起送他到展厅门口。
阳光下,老人看起来比在医院时精神许多,但岁月的痕迹也更加明显——白发更多了,挺直的脊背也微微前倾。
"您的车到了吗?"程怀握关切地问。
郁建勋点头,然后出人意料地从内袋取出一个老旧怀表:"这个……给你。"
程怀握小心地接过,翻开表盖——里面是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郁夫人站在画架前微笑,身边蹲着一只赤狐,那狐狸的眼神与《琥珀》中的如出一辙。
"她画的狐狸.……后来怎么样了?"郁嘉行轻声问,目光无法从照片上移开。
郁建勋沉默了一会儿:"放归了。她坚持要亲自去……”
老人罕见地流露出一丝怀念:“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她回来时全身都湿透了,却笑得像个孩子。"
这个细节像一把钥匙,打开了郁嘉行记忆深处的一扇门:"我……我好像记得。她抱着我转圈,说'它自由了,嘉行,它自由了'……”
父子俩对视一眼,某种无需言语的理解在空气中流动。
郁建勋先移开目光,整理了一下衣领:"我该回去了。你们……别耽误正事。"
程怀握突然鼓起勇气:"郁叔叔,能一起拍张照吗?就在《琥珀》前面?"
郁建勋皱眉,似乎要拒绝,但看到儿子期待的眼神,最终点了点头。
于是,在《琥珀》前,在众多观众和媒体的见证下,三人第一次以家庭的形式站在一起合影。
郁嘉行站在中间,一手扶着父亲,一手搭在程怀握腰上。
闪光灯亮起的瞬间,程怀握感觉到郁建勋的身体不再那么僵硬,而郁嘉行的手指在他腰间微微颤抖。
"谢谢您来。"拍照后程怀握真诚地说。
郁建勋看了他一眼,又看了看儿子,只说了一句:"照顾好彼此。"然后转身走向等候的车。
看着车子远去,郁嘉行长舒一口气,像是卸下了多年的重担。程怀握轻轻握住他的手:"你还好吗?"
郁嘉行摇摇头,又点点头,最后低声说:"他戴着妈妈的医师徽章...那是她留给他的唯一遗物。"
程怀握这才明白那枚银色徽章的意义。他翻开怀表,再次看着照片中微笑的郁夫人和那只狐狸,突然意识到艺术的力量——它不仅能跨越空间连接人与人,还能穿越时间,让逝去的爱与当下的理解在某幅画作前重逢。
"我们回去吧,"郁嘉行调整了一下情绪,"还有很多观众等着听《琥珀》的故事呢。"
程怀握点点头,将怀表小心地放进胸前的口袋。
当他们并肩走回展厅时,阳光透过玻璃穹顶洒在《琥珀》上,画中狐狸的眼睛闪闪发亮,仿佛在见证这个特殊的时刻——艺术不仅治愈了画中的动物,也治愈了画外的人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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